“颖啊打架的时候……”景泰三十年天下第一笑问徒儿:“脑子里该想什么?”

“杀!”十四岁的少年血气方刚他手握剑柄猫儿眼瞳收缩慑出了杀气:“打架的时候当然要想杀死对方!”

“哎呀哎呀……”宁不凡拼命摇手:“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打架的时候不可以想这个。”

“不杀他?”杀气消褪猫儿眼瞳孔放大成为宁静的一片镜湖听他纳闷问道:“难道要帮他不成?”

“对了对了。”宁不凡嘻嘻一笑:“真不枉你的好资质咱们就是要帮他……”要帮他想想他少了什么、缺了什么……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咱们要诚心诚意设身处地为人想想出他缺什么、少什么再用心帮他矫治唯有这样……人家的武功才会进步日后再出手较量他的性命才会保全唉…

嗖对方的长剑飞来逼得苏颖急闪开险些滚跌在地。刷旋转成盘的剑刃劈来差点把自己的脑袋砍掉。

苏颖不断闪躲一颗心却活泼泼地只在思索黑衣人的剑法。

面前这人身长九尺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他非但高壮还极为敏捷手上那柄剑由钢丝相连组为三段锋刃右手使剑左手控线杀招方圆几达一丈。这样的剑不算绝快却很古怪力量沉重却很灵便时时上天下地时时旋转如盘让人目眩神驰。

他缺什么呢?寻常人右手使剑左手便有空门长剑斜劈腋下便出空隙可这人出招时灵动变幻那剑刃并非直进破空而是无止无尽地转换方位靠着左手操控三段剑刃矫若灵蛇破绽全被补去了。

怎么办?敌人左右两手相辅相成几无破绽可言……

师父……对不起你我也许要败了……

黑衣人毫不放松猛见他左手一放钢丝瞬间松弛三截剑刃回旋不定便朝苏颖的长剑飞来钢线随时要缠住自己的剑。智剑讲究灵动最忌讳与敌手兵刃相交届时力大者胜高下立判。

当地一声长剑已经被扯祝这黑衣人力大无穷连宋通明的蛮力也难以相抗苏颖体型如同常人自是难以抵挡。果然给大力一拉脚步跌跌撞撞更见蹒跚之态。

一声呼啸黑衣人左手急拉钢丝蛮力动苏颖连人带剑摔跌过来黑衣人右手旋绕三截剑锋瞬间转向转朝苏颖身上杀来。他不只要夺过长剑他还要人家的性命。

长胜八百战即将终止在这一刻苏颖茫然张嘴怔怔望向敌人的手腕猛然间脑中电光雷闪嘴里竟是“啊”了一声。

懂了。对方还是有破绽左右两手相辅相成破绽就在这句话。

眼前浮起师父的笑脸好似听到他的谆谆嘱咐苏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生死一刻苏颖忽然朗声大笑黑衣人重重一哼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手上加紧力道更要藉着钢线缠绕将他的长剑一举夺过。苏颖气力比不过人家索性将手一松含笑道:“想要我的吃饭家伙么?来送你吧。”刷地一声自将长剑扔了出去。

飞刃盘旋直指要害苏颖照理更要死守长剑以图自救岂料竟在最后关头弃剑?黑衣人也擅长此计当即冷哼一声看他眼力奇准眼看苏颖的佩剑朝向自己扔来左手两指探出便朝剑刃夹去。

没了长剑的苏颖不过是个凡人他死定了。

堪堪便要夹中剑锋忽在此时原本半空飞舞的三截剑锋全数转向转朝自己身上回戳过来。

黑衣人大惊失色左手急忙抽*动钢丝啪地一声飞剑回组复为寻常利刃。身子却险些给苏颖扔来的长剑刺中一时手忙脚乱狼狈无比。

黑衣人满身冷汗急急退开转看那苏颖却已笑吟吟地捡起长剑神态从容不迫。

“左右两手相辅相成”靠着左手控线飞剑才能飞上坠下如影随形。苏颖先前与敌人的右手缠斗打得灰头土脸险象环生。对那偷偷摸摸置于腰际的左手他却视若无睹、放过不攻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何必去和右手招式白费气力那左手才是背后主使。这只手操控钢线动所有绝招自己何必比快比狠破绽就在眼前。

刷地一剑苏颖直直劈向黑衣人的左侧竟是要切下他的手腕。黑衣人急忙使动招式飞剑旋绕半空转向苏颖。哪知华山掌门根本不理不睬只是朝他的左腕猛攻。

苏颖这招两败俱伤以一条性命换得对方一只手腕说来很是吃亏。只是说也奇怪剑刃朝左腕削去黑衣人左手被迫闪躲钢线移位那钢丝相连的剑峰立时慌乱转向飞剑阵式瞬间溃决。

飞剑连线钢丝连手左右两手看似相辅相成其实已成相互牵制破绽更远远大于寻常一口长剑。胜负已经分晓了。

苏颖微微一笑不住削向对方左腕对黑衣人杀向自己的招式全不抵挡这下“智剑”专攻不守更如猛虎出柙让人无从逆料。黑衣人虎吼连连索性组回了钢线仅以寻常一口长剑模样抢攻。只是少了种种匪夷所思的杀招又如何是“智剑平八方”的对手苏颖轻描淡写送出几招便逼得黑衣人上窜下伏辛苦异常。

苏颖好整以暇淡淡笑道:“朋友你年岁很轻吧?”那黑衣人左支右拙不能答话苏颖收住了剑又道:“杀人的刺客绝不会从大门一路打杀进来。只有血气方刚的少年才会这般试探自己的武功。我说得没错吧?”

黑衣人听了说话却只目光向地默默无言之间好似默认了。

苏颖微笑道:“老实说似你今日干的蛮事我十八岁时也想做只是没你的胆子而已。”

他放落了长剑含笑道:“你很狂也很有趣我非但不想杀你还很欢喜你。趁着还没闯下大祸赶紧走吧。”

黑衣人凝视对手过得半晌终于开口说话了:“在下仗剑出手全力以赴却仍奈何不了你。”他目光向地欠身道:“阁下剑道高妙让人惊艳。以剑法而论你确实远胜于我。”那语声极其平稳一不露年龄身份二不透喜怒哀乐。好似也带着面罩。

苏颖微笑道:“承让了。阁下的剑也很高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俩握手言和吧。”黑衣人摇了摇头猛将右肩衣衫撕了苏颖微微一怔不解其意正纳闷间眼里看到了一幅印记那是幅飞鸟图样正烙在黑衣人的臂膀上直如牲口打印。

苏颖大为惊奇看那江湖帮会成千上万以刺花纹面等法子认记的所在多有却没见过这等怪异符印更何况烙铁烧烤何其剧痛却有哪个帮会门人熬得住苦?苏颖满心疑惑凝目回望那黑衣人等他出言解说。

“你已经打败了这幅烙印不过别急着庆功。为了四个宇我们还得打下去。”

苏颖颇感诧异他向来与世无争从不与人结怨实不知这人为何要找自己麻烦。他眨了眨眼耸肩道:“哪四个宇?穷极无聊么?”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天下第一。”

黑衣人不去理会对方的嘲弄一字一顿语气冰冷。

“只因你是‘天下第一’的传人所以我必须击败你。”

苏颖眨了眨眼微笑道:“为什么?我师父是天下第一这也碍得着你?”

“碍到了。因为我师父也是天下第一。”

苏颖哈哈大笑笑得有些狡黠。“尊师也姓宁?可我不记得有你这个师弟啊?”

黑衣人没有回话只将长剑抛在地下沉声道:“苏君我会验证我的每一个字你等着看吧。”他低头望地伸直臂膀猛听铿铿两声轻响双袖破开袖口寒光直射而出个中乾坤竟是两柄袖剑望之锋锐异常。

苏颖曾与双刀技法激战多回年初才连破孟家寨七名双刀高手对这等打法最是熟悉不过他看了看黑衣人的架式颔道:“了得我生平所遇双剑高手中以你的身法最俊!”

黑衣人两手回旋摆出了拳脚架式双刀寒锋各长两尺一时左掌承天、右掌抚地脚是猫足立袖藏短锋刀须臾间全身紫光弥漫回复丹田。

天上地下、神完气足精气神三者兼备黑衣人的架式……

无懈可击!

飞影瞬起如海上惊涛黑衣人单脚踢出右脚尖直朝苏颖纵来。

这人起跳奇一弹便是一腿招式快绝无伦苏颖拔剑手法不及点苍高手之快如何能与黑衣人争先?当即斜退半步争取时光跟着平举长剑守住了胸腹要害。

智剑乃是天下最平淡的剑法但也是最高妙的剑法。方位虽仅寸许变换但剑尖扫来守中带攻此时黑衣人以弹腿之姿右脚直飞反倒是拿脚尖去撞苏颖的剑刃以剑锋之锐一招便能切断脚骨说来黑衣人已落下风。

强敌若要自救此刻别无他法除了坠地闪躲便要断送一脚。苏颖只要趁胜追击从此便能予取予求。他微微一笑正要出剑伤敌突在此刻黑衣人身形扭动不可思议的身法赫然展现。

右腿扬起高踢数寸黑衣人在电光火石间避开了剑锋跟着身子在无可借力之下陡然以腰力半空回旋左脚无影无形却又势若闪电斜朝苏颖胸口踢来。

来人空中换腿腰腿力道之强实乃前所末见九华山轻功虽高讲究的却是身法轻灵要在半空变换腿技尚且出如此刚强力道怕也有所不能。眼看强敌滞空奇久苏颖大惊之下赶忙举剑反刺转朝黑衣人左脚掌削去。

黑衣人左脚足跟上举一来让过剑刃二来伺机招看那脚跟无声无息地来到苏颖头顶半尺猛然间风声暴响脚跟已然重重轰落只要正中百会穴便有“金刚不坏体”护身主人也非死不可。这招全在意料之外苏颖只能急忙撤剑向后闪躲便在此刻那黑衣人终于落下地来只是他单脚甫一沾地身子陡然加如炮弹般朝自己撞来双手更是挺举袖剑直如莽牛的两只犄角硬生生地挺刺而来。

苏颖虽惊不乱长剑随手弹出便朝破绽而去。却在此际黑衣人陡然向前扑出旋即趴倒在地这招惊险之至额头距剑尖仅半寸不到竟在间不容之际闪过了来剑。

黑衣人既快且强、又猛又蛮这一躲看似冒险却已抢入了苏颖撒下的剑网。强敌潜入方圆长剑反在背后这是前所未见的大惊骇。

苏颖自知生死在此一举双足一点便要急退猛听一声虎吼黑衣人抢先招只见他身形滚倒双腿如铁枪穿出碰地一响身子倒立而起脚底踢出正中华山掌门胸口。

苏颖眼冒金星肋骨几欲折断眼看强敌犹在倒立他败中求生剑招旋即转向改朝黑衣人小腹扫去。正于此际黑衣人陡然变招双腿收起地下一个盘旋如圆球般朝自己冲来。苏颖变招也快当即拄剑在地要让那人自行撞上。

嗖地一声黑衣圆球乍然凝住黑影须臾翻起幻化人形已与苏颖对面站立。而那华山掌门的护身宝剑却给他踩在地下。

喝!黑衣人举头撞来额头正中“智剑”鼻梁霎时鼻骨剧痛鲜血直冒。

苏颖上身后仰目光中没有恐惧却满是迷惑。讲究意境的华山武学练心不练体求意不求力谈笑间便知武学真谛便如泼墨山水向来只知潇洒自在什么时候被蛮子的头捶撞过了?

中!膝盖如铁锥般顶入小腹强猛力道灌入胃袋酸苦黄水涌上喉头。自小到大笃信的教条被人击破那一败涂地、却又让人不能置信的感受正如眼见了白羊吃猛虎般的……

不可思议!

最后一击迅捷而来对方的铁肘正中华山掌门右腋肋骨断折少侠苏颖宛如断线风筝身躯飞滚出去撞翻了桌椅瞬间趴倒在地。长剑脱手正正落在面前五尺的青石地下。

“必须拿回剑来……必须……”华山少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是生平第一回倒地不起也是生平第一回遭逢如此逆境。苏颖口吐鲜血挣扎向前缓缓在地下蠕动。陡然间黑衣人抄起木椅重重砸在他的头上砰啪大响中木屑纷飞洒落得满地皆是。

这不是武功较量……高手可以杀人但不会拿椅子砸人……

这一砸只是一种羞辱彻头彻尾羞辱苏颖也在羞辱华山百四十年来的武学。

黑衣人的用意很明白他要击碎“长胜八百战”的万里荣光。

苏颖满头鲜血但也终于握住了剑柄。他抹去额角鲜血拂开面上泥灰头晕目眩之中依然挣扎起身。“智剑平八方”度被破也是苏颖第一回想起自己还有那一招……那一招非只堪足护身尚能逆转局面折服强敌……

“仁剑震音扬”!那是天下最强的守招也是王道服人、无所不败的一招。

持剑如持香剑刃贴紧前额当剑光成圆如佛晕光轮般旋动之时柔韧的气劲便会让强敌跪地臣服在“仁剑”面前天下没有同高的敌手。

黑衣人眼瞳亮仿佛等候已久。他深深吐纳真气蓦地撕裂外衣此人衣装单薄但凉衫上下却满是环扣绑缚。啪啪断裂声响起十二处绑缚尽皆打开黑影鹍落一身黑衫坠到了地下传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将晚时分夕阳温暖映照闪耀得惠民药局如同梦境。

满地兵刃生辉那身黑衣岂止是铁甲而已?腰间不曾束腹独见铁鞭缠绕;胸口不着马甲唯覆黄褐重铅。袖里寒光称袖剑、背负锋芒唤翼刀衣衫夹层里的小刀层层叠叠是不是唤叫梅花镖?再加上腋下紧缚的铁牌、脚下着穿的铁鞋黑衣人一共带了七种兵器连同先前那柄怪剑全身至少负重一百二十斤。

现下他扔弃了满身兵器空下了两只手这不是自废武功而是放手一搏。

没有了沉重兵器的束缚黑衣人的身手可以快到什么地步无人知晓。

苏颖当然也不知晓。

嘿!黑衣人重脚向前赫地踩碎青石地板他鼓动气力筋肉纠结喉头更出雄狮般的怒吼。

哈!从来在实战里心平气和的苏颖不曾动过分毫怒气可现下的他不由自主地出断喝对手如此羞辱师门不得不让他怒火中烧。舍下潇洒倜傥愤怒的华山掌门已要大杀四方。

胜负就是生死杀人与被杀二者择一苏颖猫儿般的眼瞳逐步收缩镜面般的眼眸返照了对手的凶狠他要用“仁剑”击败强敌守住华山不败的名声。

“住手!”

一名美貌女子纵入院来双手撑开将苏颖护在身后这女子以爱意守护情郎不是琼芳是谁?黑衣人冷笑一声正要痛下杀手忽见剑光霍霍另一名女子已然抢上来人身法轻盈以快打快对着黑衣人全力抢攻正是九华山的娟儿到来。

苏颖擦抹了嘴角的鲜血赶忙推开琼芳以黑衣人的可怖武术娟儿决计挡不了一剑。正要下场援手一时间却也呆了。只见黑衣人不住闪躲娟儿的攻势非但还不上一招半式尚且背转身子根本不愿与娟儿朝相。他好似自知不敌当下双足力撑嘿地一声黑影冲天而起竟达丈许之高不必分毫助跑便已飞上墙头。

苏颖凝目望着一时却也猜不出其中缘由。便在此刻那黑衣人蹲在墙头如大鸟栖停他回凝视着苏颖缓缓伸指出去定向他的脸面目光燃起挑衅之火。

娟儿纵身跃起尖叫道:“大胆妖人!哪里走!”她轻功曼妙轻飘飘地飞了上去纵跃之高还在黑衣人之上只是势道度大有不如料来力量远远不及。黑衣人转过头去不再恋战当下力向前纵出须臾间逃逸无踪。

望着强敌远走的背影苏颖不由满心诧异。此人便算退走也要退得惊天动地仿佛说他另有苦衷这才无法决一死战。只是究竟是什么逼走了他?是“仁剑”的正气?还是因为自己另有帮手到来?

苏颖面色凝重却又一脸是血只是猜想不透。琼芳惊怕之下慌忙抢上问道:“你还成么?”苏颖抚摸着心上人的面颊低声道:“我没事。”琼芳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就知道没人奈何得了你……”那满是信赖钦仰的目光送来登让苏颖勉强一笑他左手伸出搂住了心上人的肩头这是温情搂抱也是不能明说的搀扶……

“快来救人啊!”

院外传来玉川子的尖叫。太医院真正忙碌起来了。药局里的袁太医第一个奔出其余衙役闻讯赶到人人手忙脚乱替大批高手诊治包扎。一时人声鼎沸如同闹市。

“太医院遭逢浩劫。”一名文吏朗声颂念“歹徒破损匾额一面造价三百二十两。”

旁观众人低头望去只见那匾额断裂在地中间的“医”字不见了其状甚惨黏也黏不起来更衬得此言之悲。

“小子瞧清楚!”忽在此时趁火打劫的声音赫然响起:“这可是永乐大帝亲题的匾额你敢说只值三百二十两?”那工部吏员闻言悚然忙拱手道:“蒙高爵爷指点歹徒踢破无价之宝一面银钱损失难以估算。”老头子形貌俨然拊须冷笑:“这才像句人话。”老迈年高的家伙落井下石四下官员听得此言内心惊恐不定头垂得更低了。

太医院聚集无数人等门里门外全是旗手卫官差诸人前来察看线索自是忙碌异常。只见刑部尚书坐镇指挥工部侍郎视察损失大门前两名白老人率同门人弟子正自指点说话。

一名弟子抢了上来躬身向矮小老人行礼作揖道:“华山陈得福拜见天威高爵爷。”

二老一高一矮高的不消说自是宋公迈那矮的一脸高傲神色却是那威名赫赫的高天将。

矮小老人洋洋得意扬起坑疤老脸问向陈得福森然道:“你说那个人不是用兵刃打破匾额而是用脚踢的?是也不是?”淮西宗主亲来问话陈得福急忙陪笑:“正是那人飞脚前踢一下子就踹破了匾额跳得好高呢……”

高天威哦了一声道:“跳得很高是吗?”他抬头望向两丈高的大门忽地退开丈许双足迈步瞬间急冲而出。“嘿呀”一声狂叫矮小的身子飞身跳起晚间灯笼映照黑影如弓弹腿掠过门楣旋即落下地来。这记弹腿飞踢确实精气神三者兼备彷如武术师范教诲弟子。

旁观众人见高天威老迈年高身手却分毫不减当年无不鼓掌赞叹。高天威着意卖弄自是哈哈大笑说道:“那黑衣人起身高踢姿态可有老夫这般道地啊?”

陈得福连连作揖陪话道:“高爵爷好漂亮的身手不过那人的踢法咳……有些不同。”

高天威长眉一挑冷笑道:“有啥不同?他跳得没咱高可是这样啊?”陈得福干咳两声道:“回爵爷的话高不高小人不知道。不过他没有借跑他是原地这么一跳两脚一蹬身子便弹上去了。”

闻得此言旁观众人为之哗然都感难以置信。高天威呸地一声喝道:“你眼花了!”当下不再多言第一个跨入大门其余众人鱼贯走入纷朝院内广场视察。宋公迈最后一个入内才跨槛入院便见到宝贝儿子通明。

宋通明腕骨脱臼右手早已扎上绷带只在门旁守候。伤在儿身上疼在爹心底宋公迈叹了口气道:“通明手还痛着么?”宋通明一脸羞愧只得点了点头细声道:“我等以三围一却仍不敌。孩儿丢了神刀门的脸请父亲重重责罚。”

高天威嘻嘻一笑笑声才一传出数十道愤怒目光全数射来。玉川子、赤川子、宗泽思巴、金察钦等人或面泛怒火或杀气腾腾诸人咬牙切齿横眉竖目似乎要宰了高天威。

场中弥漫不平之气赤川子等人更是江湖老将个个都可以和他翻脸。高天威再不识趣百倍此刻也不敢开口嘲讽以免遭人围殴便把笑声化哀叹陪着呜呼几声聊表同仇敌忾之心。

宋公迈低头思量通明这个儿子神力过人靠着天性勇猛一股“神刀劲”练得极为精湛狠辣比起壮年的自己可说不遑多让。但说来奇怪堂堂的神刀少主却为何败得如此之惨?要说当时身上有伤敌手趁人之危但己方人多势众“独螫大蝎王”金察钦完好无缺加上“开平双刀会”宗泽思巴的援手怎么也不该落得断手折臂的下场如此重挫只有一个理由。对手太强了。

宋公迈长声喟然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倒也没多加责备他是个明理的人自知人生挫折难免儿子能保住双膝不触地在父亲眼里便仍是铁峥峥的好汉无辱“神刀宋家”的威名。

看过了大门、大院诸人继续前行来到了长廊放眼望去但见廊无狭长起尽二处几达两百尺之遥。宋公迈等人察看地下的脚印痕迹对面八道足印沿道而来每步相隔约有十尺那是蒙古第一高手哲尔丹踩下的痕迹众人细细去看只见靴印到了长廊八十尺远近便已寂然顿止再看附近漆栏破损廊柱满布剑痕料来两大高手便是在此遭遇之后陷入激战。

哲尔丹奔出了八十尺那黑衣人纵出多远呢?众人察看黑衣人的足迹算来共只六步最后一步来到了长廊中央。这人迈步极远区区六记步伐踩出便能连过百尺算来每步长达十六尺之远。

一名官差骇然道:“这家伙步伐好大身长挺吓人的吧?”陈得福陪侍在侧闻言便答:“是差不多九尺高矮。”

耳听众人议论纷纷高天威哈哈两声便来嗤之以鼻他转望宋公迈笑道:“九尺算得什么?宋老还比您矮些哪。不如您老下场演个两招也让这些后辈开个眼界?”

宋公迈虽已八十好几但他壮年时乃是剿匪名将身长九尺六号称十尺门神。以体格而论朝廷几十年来无人能出其右。耳听高天威要自己下场示招当下也不隐藏身手自提了一口真气挥手道:“大家退开些。”

“宋神刀”威名赫赫此刻欲待试招余人满面尊崇各自屏息以待。

陡听嘿地一声老将飞身跃出第一步便踩在黑衣人的脚印上跟着半空迈出第二步旋即踩中黑衣人的第二记脚印宋公迈年岁虽高腿力仍是强猛两步跨出连过三十二尺众人采声如雷纷纷高声叫好。

正要跨出第三步猛听喀地一声响宋公迈脚下却已陷住了众人探头急看那长廊地板受力过猛竟被宋公迈的内劲踩破木板翻裂毁损夹住了“宋神刀”的虎头官靴。

耳听工部侍郎提声道:“毁损长廊木板一处银二十两。”宋公迈将脚跟提了起来扔了张百两银票过去淡淡地道:“不必找了。”说着朝高天威望了一眼道:“高老来人的身法有些……有些古怪。”高天威望向地下的凹坑破损面色铁青中却也点了点头。

旁观高手心下了然倘在石子地上奔跑“宋神刀”靠着功力深厚、身形长大或能追上黑衣人的脚步但来到这处木造长廊之中却要望尘莫及。毫无疑问那人脚下轻飘飘地直以沙尘不起但抬腿落足之际却又力道万钧足见此人下盘之稳彷佛山岳轻功复高如同飞鸟已揉轻灵刚猛两大长处于一身。武林间高人虽多但刚者恒刚柔者恒柔如此刚柔并济、内外兼修的好手说来屈指可数。

众人正自推测黑衣人的身份忽见高天威眯起了眼问向赤川子:“那人多大年纪瞧得出来么?”

赤川子面色尴尬嚅嚿地道:“这人……这人是个老头儿武功挺有门道若没个一甲子功力要他怎么能够?”宋通明听那赤川子信口开河明明毫无凭据却把黑衣人当做了老者他心下不以为然双眉一轩登时张口欲说“老神刀”却使了个眼色示意儿子莫要多话。

宋公迈是个老江湖自然心知肚明。黑衣人打得大批高手退避三舍他便只能是个老人绝不能是个少年否则区区一个小表威震太医院消息传开却要这些武林耆宿的脸面往哪儿搁去?高天威那一问不过白问而已。

宋高二将默默无言率领大队人马前去拜会哲尔丹。三大高手行礼如仪高天威虽然嚣张成性但他自知武功颇不及此人会面时更加不敢造次。宋公迈唤来了通译劝慰道:“敌人练有玄奇武术心机复又深沉是以先生意外受袭非战之罪胜败无须介怀。”

漠北宗师惨败宋公迈出口宽慰但徒子徒孙仍是高声痛斥极见悲愤之情。那哲尔丹本人却默默无语听得宋神刀的安慰只略做欠身算是答了个谢字。

哲尔丹看似不置可否其实双目的凶焰已替他说了千言万语。他自败给萨魔之后早在寻访仇人下落却都不知所踪。现下旧怨不解新仇又添居然有人自行惹上门来。哲尔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十年来的复仇怒火全算在黑衣人头上。只等内伤痊愈他便要四下搜索杀戮报复。届时中原武林连番凶杀必起狂涛怒潮。

哲尔丹来头不小又有蒙古大汗撑腰谁也劝他不动。宋高二人不敢多说当下拜别了哲尔丹自往第三进建筑行去。那是最后激战之地惠民药局。

惠民药局是处红砖房舍下头盖有地窖专用以收藏名贵药材此际已在夜间便由官差提灯带路将众人引进了内院。

夜中本该幽静那惠民药局里却是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十来名华山弟子围在院中各自议论。其中两名老者大剌剌地提声嚷叫看模样一胖一瘦便不细瞧脸面也知是华山双怪无疑。

宋公迈借过了官差的灯笼细细勘查赫见地下满是脚印当是苏颖与黑衣人打斗的痕迹除此之外更见大批兵刃散置院中一柄柄形制古怪前所未见。高天威瞧了半晌不由皱眉道:“贵山苏掌门不是只练剑么?怎会用这些奇门兵刃?”

陡听一人喝道:“放屁!咱徒孙掌门干啥要这些破铜烂铁?瞧清楚了这是狗杂碎携来的家伙!”高天威听得恶言顶撞自是愣住了。他撇眼过去一见说话之人乃是肥秤怪登即冷冷地道:“我留心什么?倒是你要留心自个儿的嘴别惹来杀身之祸。”

肥秤怪还没回话。那算盘怪已然大怒喝道:“三寸钉、谷树皮留意自己的屁不要薰死地下的蚂蚁了!”这段话没头没尾着实怪异。高天威愣住了眼珠转了转猛地醒起对方在讥嘲自己的身材大怒之下眼看地下躺着一柄袖剑顺手抄起便要往算盘怪身上招呼。算盘怪知道对方武功高强当下喝道:“师兄咱们联手上!”肥秤怪抽出家伙便要与高爵爷一较长短。

旁观众人见两边人马无怨无仇却要为了一个屁字打杀起来当真是无聊之至正要上前拦阻忽听高天威咦了一声已然缓下手来面上神色颇有讶异。算盘怪怒道:“高矮子!你也懂得怕啊!”

高天威心胸狭窄秉性暴躁绝无道理率先示好宋公迈与此人相识多年深知心性当下行了过来低声问道:“可有什么古怪?”

高天威皱眉不语自将袖剑倒持交入宋公迈手中。宋公迈单手接剑剑柄入手陡地掌心向下一沉那袖剑竟是沉重异常。宋公迈转望地下长短兵刃散置满地不一而足。他沉吟半晌只见一柄长剑倒插在地藉着灯火去看那剑身隐做透明竟是薄如蝉翼却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就。

宋公迈伸手握住正要提起猛然间听他大喝一声身子竟是向后急仰。众人大惊之下不知生了何事慌忙去看赫见那剑刃已然爆开竟成三段飞射而来若非闪避得快恐怕已刺伤了脸面。

宋神刀擦去冷汗嘿嘿干笑:“好家伙险些坏了我的招子。”这些兵刃形式奇异连宋公迈这等见识都险些受伤旁观众人无不急急避开就怕误触了古怪机关惹出祸事。

高天威凑到身边低声道:“怎么样?看得出是何人下手么?”宋公迈拾起长剑再次动了机关皱眉道:“这种钢丝操控的兵刃虽说形式繁复天下却只有两种起源。”高天威低声道:“您是说刀索……”宋公迈神色凝重附耳细声:“还有飞天银梭。”

高天威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了。宋公迈唤来陈得福问道:“贵山苏掌门何在?老朽有几句话请教。还请他拨冗一见。”

华山掌门乃是中原武林第一等人物这苏颖更是琼家未来的乘龙快婿身份说来尊贵异常宋公迈便以“老朽”自谓分毫不敢失礼。陈得福快步抢上说道:“我家掌门身上受了点轻伤现在太医院包扎还请爵爷这儿来。”说着拱手作揖便将宋公迈引了进去。

看宋公迈欲言又止此事必有大悬疑高天威等人全不如“宋神刀”见多识广自然不敢多言除了华山双怪犹在喝骂场内不闻分毫声响。

众人行入药局只见一名青年端坐堂上头上扎着绷带隐隐有着血迹看面目正是三达剑传人华山青年掌门苏颖。身旁另有两名少女相伴一个做男装打扮正是紫云轩琼芳另一位也是武林门户的执掌却是九华娟儿。

宋公迈来到面前苏颖方才起身作揖道:“门主怀凉跋涉何以克当。苏小子愧甚。”

他虽以小子自称但手上却大有文章只见他双手抱拳平举至胸不高一寸、不低一寸此乃“王者对揖”不同于仰手过胸之“天揖”、亦不同于“士揖”、“旁三揖”取意不卑不亢委实大有学问。

这倒不是苏颖故做姿态江湖走动之际掌门人一举一动莫不代表门派尊严苏颖年岁虽轻毕竟贵为华山之长除亲人尊长之外等闲不能以晚辈自居否则华山满门行走江湖之时岂不无端矮人一截?宋公迈见了这位少年掌门的礼数自也暗赞他见识不凡当下便以平辈之礼相见丝毫不敢倚老卖老。娟儿新任掌门不久不知江湖规矩便也暗自留神观摩方寸。

诸人行礼已毕华山弟子便抢上服侍一时圆桌旁各坐一名脑见是点苍、九华、神刀门、天将府、华山玉清观等五人余人纵尊贵如琼芳、年长如华山双怪却无处可坐只能列于堂内各站掌门身后。

诸人宽坐饮茶略做寒暄。高天威眼神飘忽率先破题道:“苏掌门当时阁下与强敌遭逢不知动手情势如何?看阁下头缠绷带您可是……”他微笑抚掌淡淡地道:“败了么?”

那黑衣人闯入太医院之后大战众家高手除哲尔丹曾与他相抗数合其余如宋通明、玉川子、宗泽思巴无不一战即溃想来苏颖也是讨不了好。众人听那高天威幸灾乐祸一时群情耸动。

苏颖幽幽叹了口气替高天威斟上了茶水道:“高兄何出此言?胜则胜败则败蒙家师教诲苏某自知谦冲之道……”正要往下说去忽听傅元影咳了一声插话道:“掌门师侄适才我听娟女侠提起强敌退走之时您正要使出‘仁剑震音扬’可有此事?”

傅元影口称仁剑之时更是双手抱拳以表敬意。苏颖大眼闪过一阵郁闷正要答话却被琼芳按住了手背示意他莫要言语。一旁娟儿大声道:“那还有假么?招式还没出手便把刺客吓得落荒而逃。”

高天威嘻嘻一笑还想再说却听琼芳重重一咳道:“高爵爷寒舍还住得惯么?”

高天威啊了一声醒起苏颖乃是琼芳的心上人赶忙干笑数声拱手道:“苏掌门神功盖世杀退强敌佩服、佩服。”

琼芳只想逼他封口免得情郎再受骚扰听他闭嘴了当即取出一封书信交到了宋公迈手里说道:“烦请宋爵爷过目。”宋公迈奇道:“这信是……”

琼芳解释道:“数日之前胡侍郎家人收到这封怪信当时不以为意之后太医院果然爆事端也许这封信便是祸。”

宋公迈哦了一声他此行过来倒还不曾得知此事。当下展信颂念读道:“令郎正堂误跨禁界擅闯鬼门近有大祸秧闻报离京城可免一死。”宋公迈放落了信纸皱眉道:“擅闯鬼门?胡家这小孩儿不就是个顽皮小表么能闯什么禁地?你们没问过他么?”

娟儿一旁听着便答道:“问是问了不过他不会说话了。”高天威自也认得胡正堂不由奇道:“不会说话?这孩子伶俐得紧什么时候不会说话了?”琼芳接口道:“据称这孩子到别人家里作客无端跌伤了脑袋从此木讷傻气不能言语。”

宋公迈双眉一轩忙道:“等会儿这孩子到谁家作客?”

琼芳与娟儿对望一眼齐声道:“五辅家中。”

宋公迈听得此言竟是“啊”了一声面色变得苍白之至。海川子满心好奇便也接过信笺读了一遍听他笑道:“你们砍敛扯得太远了。我看这封信是个幌子我瞧十之八九定是胡侍郎与人结怨再不便是苏掌门和人结仇这才惹得仇家过来滋事。”

琼芳摇头道:“道长此言就不是了。且试想倘若您与人家结仇您会选在何时何地动手?”海川子咳了一声还未说话傅元影便已接口道:“我若与太医院的人物结仇必选无人之处下手暗杀再不济也会夜访府邸无论如何下手之地绝不会选在……“琼芳接口道:“六十名高手汇聚之处。“

两人你问我答字字合情入理登让众人称是。海川子沉吟半晌道:“你这话对却也不对倘若那黑衣人真如书信所言确是要杀掉正堂那道理是一样的他何不选在无人地方下手?偏来这里自找麻烦?”海川子这话点到了要紧处琼芳也只能颔曰是。众人猜想不透黑衣人的用心一时纳闷不已。

众人还要再说忽见宋公迈伸手一挥低声道:“事关重大劳烦取纸墨过来。老朽要确定一件事。”堂内众人心下一奇不知宋公迈这当口却要写些什么?苏颖倒也不多问便请门人向太医商借。过不半晌文房四宝一一呈上陈得福躬身道:“仓促之际遍寻不见皮纸便以药笺替代。还请见谅。”

宋公迈接过笔砚颔道:“有纸便成。不打紧。”他提笔就墨便在纸笺上轻轻描绘。海川子见他好似要画图忍不住咦了一声问道:“爵爷认得那贼的面貌?”

宋公迈并未回话只凝笔细描过得良久纸上慢慢现出一幅图样他颤抖着手掌将药笺递给苏颖嘶哑地道:“苏掌门你……你和黑衣人动手时可曾见过这图样?”

黑衣人勇破数关全场与他交战最久的却只苏颖一人若要勘破此人身份也唯有华山掌门说得准了。苏颖微微颔取起药笺便与琼芳、娟儿一同观看。三人交头贴耳低声议论肥秤怪嘻笑不绝道:“掌门徒孙那黑衣人可是高天威么?你快快指认吧让大家一起围殴他。”高天威怒道:“闭嘴!”当下夹手夺过药笺急急就来看。

肥秤怪假意大惊:“大家快拦住他他要把证物销毁啦!”其余众人按耐不住纷纷过来围观几十只眼睛同来探看一时间东边咦一声西边哦一记四下都在议论不休。

众人眼里看得明白药笺上绘的却是一只大鸟。但见那猛禽昂扬喙双翼全展形如大鹏展翅。众人瞠目结舌也是不解其意。

宋公迈低声轻咳问道:“苏掌门莫管别人请你告诉老夫你见过这图样么?”

苏颖颔道:“爵爷所料不错在下见过这幅烙印。”此言甫出宋公迈神情如遭雷击登时面如死灰废然坐倒一旁高天威也是全身剧震面皮竟无端颤抖起来。

苏颖道:“当时我与此人激战双方互居上下风酣斗之际此人自称其师武艺天下第一便将上衣解下当时他的臂膀上烧烙了这幅记号我看得很清楚。”

宋高二老年岁相加恐怕有个百六七十年此刻却似三岁小儿般两人面面相觑四双眼皮颤抖不休毫无言语之能。过得半晌海川子嘿了一声慌道:“这……到底那黑衣人到底想干什么你们……你们说明白啊…”

众人催促不休宋公迈却是迟迟无言苏颖道:“宋爵爷大家都是自己人您有话只管直说无妨。”宋公迈目视群宾低声道:“诸位你们都料错了黑衣人要杀得不是正堂。”娟儿皱眉道:“不是正堂却又是谁?宋爷爷可否把话说清楚些。”

宋公迈叹了口气先朝苏颖一指又朝自己一指再朝海川子指去连着几指点出堂内脑人物全遭波及。群情耸动海川子满头冷汗惊道:“你……你是说黑衣人要杀我……”

宋公迈低声道:“不只你也不只我。他们的用意是要一举震慑天下人物让四海义士不敢动弹。”赤川子面色青红不定道:“若真如此……那未免也太狂了些。”

宋公迈幽幽地道:“震慑群雄最快的法子莫过于杀一警百只要挑选顶尖高手将他们打得一败涂地余人谁不闻风丧胆?”他叹了口气又道:“论起世间顶尖高手云集之处!又岂有一处地方过于‘魁星战五关’?”

满堂人物一片寂然听宋公迈言中之意黑衣人之所以选在这个节骨眼过来滋事用心便是一举打垮蒙汉高手逼得天下英雄伏地称臣。果真如此此人凶焰之烈委实空前绝后。

傅元影细细思量宋公迈的说话霎时皱眉道:“等一会儿爵爷说得是‘他们’?”

宋公迈低声喟然颔道:“没错我说得是‘他们’。”海川子茫然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宋公迈微微苦笑黯然道:“他们什么都干……”这句话说得细如蚊鸣几无一人听闻他自行起身向众人拱手欠身歉然道:“诸位英雄宋某老迈年高不能任重且恕早退。”

“神刀门”与“天将府”俱是抚远四家之一近年风生水起深受朝廷器重岂会这般无故退缩?旁观众人看入眼里自是大感惊奇。眼看宋高二人都要离去海川子嘿地一声起身拦上喝道:“干什么、干什么?人家把你儿子打伤了大家同遭劫难正该齐心协力、歃血为盟二位爵爷怎可说走便走?”

众人喧哗叫嚷都不让宋公迈离去。抚远四家论武功、讲资望江湖俱称第一流与少林武当的势力相较也已不遑多让倘若连宋公迈也不愿插手这局面却怎么玩得下去?

宋公迈不加理会仍是执意离去眼看右脚已离门槛堂内传来一声幽幽叹息听得一人道:“来人请胡侍郎夫妇入堂宽坐请他夫妻来给爵爷送行。”说话之人正是琼芳。此话方才出口傅元影等人心下纷纷叫好当此关头不必外人出面劝说若要动之以情唯苦主方足济事。果然陈得福等人才一转身宋公迈便已面肉颤动怔怔地停下脚来。

饼不多时堂后传来脚步声响听那踏地声松弛迤逦来人自是毫无武功的胡志廉夫妇。

一家三口行入堂内胡正堂早已傻了只能啊啊咿咿地口沫横流那胡夫人一张福态圆脸此刻也是毫无血色全不见三品夫人的仪态。众高手见胡家三人如此柔弱自是暗暗叹息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胡志廉取出手帕擦抹了头上的冷汗颤声道:“怎么了?莫非黑衣人去而复返么?”

琼芳微微一笑柔声道:“侍郎大人莫要担忧这儿好多官差、又有几位武林前辈在此便算那黑衣人回来也没人动得了您。”

胡志廉回想那黑衣人的身手忍不住又颤抖起来了他虽非武林人物但这几年举办“魁星战五关”自也见识过江湖打斗自知那黑衣人连破玄关身手之勇之强绝非几名武林人物所能阻拦。颤声便道:“不管用的……那黑衣人武功好强连苏掌门这等身手都没留住他你们……你们这些人能成什么用?他要是回来了你们还是快逃吧……”

此言一出惠民药局响起一片咳嗽之声。看海川子第一个轻咳。其余各人上从宋公迈、高天威下至华山弟子、旗手卫等官差数十人面色铁青嘴角紧泯想来这话确实不中听。

琼芳却不以为意只见她轻摇折扇含笑道:“侍郎大人有所不知。旁人武功如何我们眼力低微自也无法定断但放着绝世高手在此您却有眼无珠没把人家认了出来说来真是大大不对呢。”

胡志廉哦了一声强睁一双小眼缝茫然道:“绝世高手?”他眼光掠过众人好似鼻头痒只伸指搓了搓过得半晌转问琼芳道:“你说得是苏掌门?他没抓住黑衣人啊!”

眼看胡志廉这幅熊样高天威登时大怒喝道:“胡家的二小子!认不得爷爷了么!”

胡志廉还有个长兄胡志孝长辈多称二小子胡志廉惊道:“对不住!对不住!高爵爷您矮我方才没见着您……”高天威气得胡须飘起两拳紧握喀喀作响眼中彷佛喷出火来了。琼芳与胡侍郎大唱双簧登把这人逼了出来她自知得计便向胡志廉一笑道:“瞧高爵爷侠肝义胆却又神功盖世如今他便要替您扛下这个场子侍郎大人怎么说?”

胡志廉颔连连还未道谢却听背后胡夫人哭道:“不成的这老人恰似三寸钉要怎么与人撕打?”

轰地一声高天威举掌怒劈手刀扬起落下瞬间劈烂堂内圆桌看那木桌裂为两半旋即倾塌在地果无愧“淮西高天将”头牌宗主的凶名。高天威厉声喝道:“当年剑神横行天下高某也不见得怕他?何惧一个黑衣小子!叫他滚过来!”

琼芳率先叫好满堂华山弟子也跟着鼓起掌来了。高天威哼了两哼忽听工部文吏朗声喊道:“毁损紫檀雕漆剔红大圆木桌一张龙银一百二十两!”高天威怒喝一声胡志廉已然掏了张银票出来递了过去陪笑道:“对不住高爵爷义愤填膺一切全是为了下官一家人这银钱该让我来出。”

高天威原本嘴角斜起听得此言忽又下弯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好似泼猴闯大祸有些举止无措了。众人正自戏弄高天威忽听一声长叹堂内踏步声响起一名高大老者缓缓起身正是宋公迈。这老汉面色俨然一路行到胡志廉面前淡淡便道:“侍郎大人您今年贵庚?”胡志廉吃了一惊没料到他陡出此问一时干笑道:“回老爵爷的话晚生四十过一。”宋公迈微微颔不置可否转头朝胡夫人看了一眼又道:“贤夫人芳华几何?”

胡志廉更是一头雾水喃喃地道:“拙荆方过三十爵爷……您……您何出此问?”

宋公迈叹了口气目光凝向胡正堂幽幽地道:“很好你们夫妻俩年少还能生孩子。这位正堂便当他没来过这个世上吧。”满堂众人闻得此言无不诧异胡志廉也是目瞪口呆一旁胡夫人又惊又怒顾不得宋公迈身份崇隆大声尖叫:“你这老不死的胡说什么?”

胡夫人放声怒骂宋公迈倒也没动怒他伸手指向那张坍裂木桌淡淡地道:“孩子们你等想要插手此事宋某无法劝阻只能提醒你们一句话……”他顿了顿斜目朝众人撇去低声道:“日后抄家灭族之时可别怨我不曾提醒在先。”

彷佛寒风吹过满堂众人尽皆寒噤。这几句话若是出自高天威的口没人会当回事但说话之人是宋公迈向有见识素养的耆宿。一时之间四座静谧无声无人敢答一字。

啪地一声折扇亮了开来“紫云轩”三字如花朵绽放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主人翁三分娇、七分贵瑰丽秀雅头上扎着紫网巾正自轻摇折扇。听她淡淡地道:“多谢宋爵爷提醒。不过天下能抄我琼家的人物……”她煽了煽凉风微笑道:“怕还没有生出来。”

这是句傲气绝伦的话但也有她的凭藉。紫云轩天下第一书斋;琼武川当朝功臣国丈琼家是皇室姻亲满朝文武出身紫云轩的不知凡几。这样的大豪门岂同朝不保夕的寻常人家?

众人闻言都知琼芳这件事已然管到底了想起琼武川的势力精神无不为之一振。

宋公迈听得此言只点了点头提起茶碗去喝突见茶水从他的嘴角溢出竟已朗声狂笑起来他功力深厚便这么一声堂上众人心头怦枰跳着脸上无不变色。宋公迈放下了茶碗他斜觑着琼芳静静地道:“小阁主啊小阁主过去几十年来要说权势薰天、手掌生杀大权的人物老夫见得还少了吗?”霎时袍袖一拂厉声道:“听过‘江充’么?”

江充二字一出堂内三十岁以上的莫不声惊呼人人向后急退只听咚咚声响不断堂内桌椅尽皆翻倒。众人惊怕似鼠琼芳却神态如常但见她环顾群英伸手轻挥叱道:“住了!区区前朝旧臣诸君何惧之有?”将门虎女说话时直视宋公迈凛然无惧果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

宋公迈给她瞪着也是毫不在意他伸手指向胡志廉道:“少阁主年方幼稚不解政务你是景泰榜眼、两朝臣子你来告诉她江充是什么人?”胡志廉给这么一指委实凉了半颗心他缩头吞沫寒声道:“此人曾为十八省总按察心机手段当世无匹称霸朝廷足达三十年剿东厂、灭匪寇……位列三师三少官至太子太师……”他解说良久终于顿了口气总结道:“此人实乃开国以来第一大权臣。”

宋公迈微微颔:“照啊…好一个第一大权臣只是侍郎您说太师他……”

“今安在?”

闻得此言满场老将全数噤声无论是滑稽如肥秤怪、沉稳如傅元影、狂妄如高天威皆已低下头去连苏颖年岁不足而立也是怔怔喟然。

人世间沧海桑田其之变幻无常岂三言两语能尽?前朝第一权相如今销声匿迹不闻声息。足见富不久盈、权不足恃。人人默不作声琼芳却只别开头去自行煽了煽凉倒不知她心意如何了。

宋公迈不去理会琼芳只静静地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涉入王权政争便如闯入鬼门。莫道什么五彩火凤、铁卷丹书真要遇上大政争都只累赘无用反为招祸之物。宋某诚心劝告听不听在你们自个儿。”

宋公迈虽未指名道姓言下之意却是在讽刺琼氏一族。功臣世家相互争锋余人乡野黎民自不敢惹祸上身竟无人敢替琼芳声援。琼芳毕竟教养出众没有十成十把握绝不贸然争执。当下双手合十做受教状:“承蒙良言芳儿必一一据实转述不敢稍有隐瞒。”

堂内众人听她如此言语必会把宋神刀的无礼言语转回家中届时皇后埋怨、国丈见责不知宋老头要如何招架了。宋公迈却无惧怕之色他撇眼看向琼芳淡淡笑道:“小阁主尽管把老朽的话一五一十转回去。国丈非但不会埋怨还会感激老朽管教你的苦心。”

这话实在太过无礼便算瞧不起人也不该如此说话。琼芳生平所受侮辱以此言为甚再不威日后怎么待人处世?霎时美目沉敛举起茶杯正要狠狠砸将出去忽然间眼前雪花飞舞腊月冷风吹入大堂宋公迈竟然背转身子自行推开了大门。琼芳给冷风一激头脑也清醒许多一旁苏颖伸手过来将她的手握住了。

寒风拂面吹起了奉莱侯的官袍玉带。宋公迈满面白雪衬得白更加银辉。他背向众人低声道:“小阁主别恨我老朽话虽重却没有分毫恶意。盼你体谅。”琼芳泯住下唇把苏颖的手挣脱了当下也背转身子面向大堂不再理会宋公迈。

宋公迈微微苦笑喟然又道:“宋公迈生于永乐年间历五朝四帝经沙场百战数十年下来见识了无数风云可怜英雄也好圣贤也罢这些叱吒一时却无人能留到今日陪伴宋某颐享天年。”

他回望向堂上诸人轻声道:“孩子们来日宋某临终你们却无人来吊唁送行那老头子九泉之下可要死不瞑目了。”

他目望众人不再言语袍袖拂动之际迳自跨门出户这回再也无人阻挡人人静默无言只在目送宋神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