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军毫无防备,捂着火辣辣的脸,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妈,惊讶之中又带着几分隐隐的明了。

任军他妈抖着手指着任军的鼻,身跟着手一起抖。看情形,他妈是想说话,“你……你……你……”可是“你”了半天,再多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任军他妈身体一直不错,没有城里人在她这个岁数常见的病,什么高了,心脏病了。

但是任军看他妈现在这个造型,很怕他妈来个突发心脏病什么的,“妈,有什么话,慢慢说,别气坏了身。”他伸出手,想要把他妈扶到椅上坐下。

他妈一甩胳膊,不让他碰,也终于能说出话了,“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往哪儿搁?!”恨恨地质问间,她抬起手照着自己粗黑的面皮,狠狠拍下,拍得面皮啪啪作响。

今早吃过饭,她去楼下晒阳,顺道找人闲嘎达牙,扯些东家长西家短,打发时间,顺道再埋汰埋汰张佳佳。很多上了岁数的老就爱扯东道西地说些家长里短,不但爱扯,还爱听,爱打听。

以往她一出去,几个和她处得不错的老见了她,便是笑脸相迎地打招呼。今天她出去,那几个老倒是也笑,不过笑得有些勉强,笑些古怪。开始她还没察觉,东扯西拉了一顿后,她把话题再次扯到了儿媳张佳佳身上,再一次说张佳佳不要脸,为了**那点事儿,就要跟她儿离婚,以后谁找她谁倒霉!

往常她说这些话,几个老都要深表同情地咂几下嘴,再声援两声,然而今天她痛斥完张佳佳,并未能等到这几个老姐妹的声援。这还不算,几个老在她说完后,分别以“家里还有点活儿”,“家里还有点事儿”,“有点累了,得回家躺会儿”为由走了。

任军她妈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却也没多想。老姐妹都走了,她一个人怪没意思的,于是踅踅摸摸地去看几个老头儿下棋。

下棋的两个老头儿,一个是个闷嘴葫芦,一个是个能白话的。白话老头儿一边下棋,一边白话。见任军妈凑过来了,白话老头儿话锋一转,白话内容由萨达姆作好了战斗准备转到了男女关系上。

白话老头儿说,现在这男的可真他妈不地道,你爱让男的操没人拦你,你他妈还非拉个女的给你当垫背,让人家给你打掩护。打离婚吗,还把屎盆往人女方脑袋上扣,是不是人养的!”

白话老头儿身边围着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老头儿,白话老头儿话音刚落,那几个老头儿七嘴八舌地表示赞同。

“可不,真他妈差劲!”

“现在这社会,什么损鸟都有!”

任母这些天对“离婚”二字高敏感,因为自家儿正闹离婚,自己又成天跟老姐妹宣扬儿离婚的事。

白话老头儿说有人离婚,而且男方是个喜欢带把儿的,她好奇地插嘴,“谁呀?别是女的为了离婚,往男的身上扣屎盘吧,跟我那儿媳妇似的。”

白话老头儿年轻时在公安局工作,正义感挺强。本来,他只打算说两句话敲打敲打任母,没想提名道姓。一听任母说这话,他佯作不认识任军的模样,从衣兜里摸出几张照片递给任母,“就照片里这男的,我今早儿下楼取报纸,在报箱里发现的。”

另几个老头儿听了任母的话,心里也都憋着气,纷纷跟着附合,“我也收着了……我也收着了,哎呀妈呀,没个看……”

任母接过照片一看,好悬一屁股坐地下。

几张照片里,她儿任军和另一个男的,躺在**,赤身**地抱作一团,啃成一团。俩人都闭着眼睛,抱得很紧,啃得很投入。

她活这么大岁数,还从没见过俩男的干这个,这回算是开了眼。开得她天旋地转,两眼窜星。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回到家,她越想越丢脸,越想越生气。想自己问儿儿媳妇为啥要离婚时,儿吱吱唔唔,结结巴巴。想自己跑到儿媳妇课堂上大吵大闹,儿媳妇让她回家问自己儿。想刚才那几个老头儿的阴阳怪气。

她估计整个小区没准儿都知道自家儿的丑事了……她想起了几个老姐妹古怪的举动。那时觉得古怪,现在一想,她明白了,老姐妹指定也知道她儿的事了。

任军他妈第二天买火车票回了老家,任军要送她,她坚决不用。火车是中午发车,任军他妈早上六点多就走了——乘早上小区没几个人看见她,赶紧走,她没脸见人了。

在副教授名单下来的前两天,任军被停了职。副教授名单下来当天,他接到了院的解聘通知——院不要他了,副教授的名单里也没有他。

对于落选和遭到解聘的原因,任军猜到了八*九分。可是,不亲自问个清楚明白,他不甘心。为了评副教授,他拼命开课,拼命写论,拼命著书立说,费了多少脑细胞?又掉了多少头发?必须问清楚!

他去找院长,问院长为什么?

院长说,有些话就不必明说了吧。离开,对院,对校,对你个人,都好。

他又问,“是因为我的私事吗?”

院长垂下眼沉默了一下,说,“对。”

他急了,“我的私事影响谁了?”

见变了脸,院长的脸色跟着也变了,“影响院和校的声誉了!”

事已至此,任军不愿接受也得接受。怀着满腔的愤怒与不甘,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摔摔打打地开始收拾东西。

张佳佳!张佳佳!!他一边往纸箱扔东西,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叫着张

张佳佳的名字。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捣的鬼!

她知道我多看重这次副教授的评定,她知道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一定是她!

张佳佳,我不会饶了你!等着吧,我绝对不会饶了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了!

收拾完东西,任军给林俐发了条短信:你如愿了。高兴吧?

很快,他收到了林俐的回复:是的,很高兴。

任军气急败坏,外带万分沮丧地收拾个人物时,林俐正坐在某间安静的咖啡馆里,悠闲地喝着咖啡。

桌上,放着她的手机。任军刚发来短信,说自己被解聘了。她真高兴。工作和声誉,对于想要在上层术界讨生活的任军来说,再重要不过。而现在,这两样他都没了,这都是她努力的结果。

张任二人所在大的西墙外,是一条由若干私家小饭馆形成的饭馆一条街,饭馆的顾客大多是他们校各院系的生。

林俐雇了一个人,像发超市和房地产宣传广告一样,拿着任邓二人的亲密照在这条小街上来回走动,但凡看着像该校生模样的人,无论男女,一律人手一张。照片发完了再管她要,每天赶在中午和傍晚饭点儿的时候发——那时候客流量大。

为了照顾祖国未来栋梁的心理承受能力,林俐对任邓二人的亲密照进行了筛选。事实上,除了给法官和...

父母看的是全套马赛克照外,其余的,无论是给各级领导,还是小区里的邻居,她发的都是经过挑选和大改后的照片。

二人的各种姿势操练图她没发,非操练图但是露下半身的,她把下半身全部剪裁下来。这么说吧,发到各级领导和生手里的,几乎全是任邓二人的搂啃照,只不过背景稍有差异。有的是在**,有的是在客厅里,有的是在厨房。有的穿着衣服,有的光着膀。

这些搂啃照上不光有人,还有字,点明了搂啃照中两位主角的姓名和职业。

连发天。

派发前,林俐找来发照片的临时工有些忐忑地林俐,“大姐,咱这么干不犯法啊?”

“是他们犯法在先,”林俐回答他,“我这么干不过是以牙还牙。再说了,这些照片里一张露点儿都没有。你看现在有些电影海报拍得比我这个还过露骨呢。你要是怕,你就别干,我不强求。你要是愿意干,一天五。”

林俐成功了。院的解聘就是最好的证明。她觉得可以了,算是为张佳佳报了仇了。

她现在所要作的,就是等。等法院的判决,等着女神让她抽*离张佳佳的身体,她惦记着家中的父母。爸,妈,女儿不孝,请一定不要有事,给女儿一个补过的机会。

在咖啡馆坐了几个小时,林俐结帐回家,张佳佳的娘家。下了出租车,往张佳佳父母家小区里走时,林俐望着张佳佳父母住的那栋楼,心生感慨,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要离开了。大概以后再也没机会见到这对夫妇了。这是一对好人,可惜他们的女儿不在了。

“张佳佳——”就在林俐边感慨边向前走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破空传来,声音里浓浓的都是仇恨。

林俐应声转头,不等她看清来人,肝脏的部位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下意识地去捂肝脏,同时瞪大了眼睛,这回她看清了,是任军。两眼泛着血丝,表情狰狞的任军。

“去死吧!”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后,任军猛然抽刀,林俐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疼得蜷成一团。任军照着她的后背狠踢了两脚,然后,把刀往林俐身边一扔,扬长而去。

林俐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似乎有人凑了上来,大喊救人,又似乎有人在打叫话叫救护车。最终,她陷入了一片黑暗。

无边的黑暗,四周是黑茫茫的一片,看不见来,看不见出。林俐在黑暗中茫然无措。又死了一回吗?正自思忖间,前方亮起了一团白雾,那雾越来越近,光亮越来越强,最后名复仇女神破雾而出。

“干得不错。”一名女神拍了拍林俐的肩膀。

“这次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林俐问。她还没等到张佳佳的离婚判决书呢。而且,她有些不平,张佳佳的身体居然再一次受到了伤害。

“嗯,完成了。完成的不错。”另一名女神忽扇了一下背后巨大的黑色翅膀,扇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气流。

“任军最后的下场是什么?”林俐特别想知道任军最后是个什么下场,会不会被枪毙。

第个女神托了托蛇发,“就知道你得问这个,自己看吧。”说着,女神一挥手,一片亦真亦幻的银幕出现在了林俐和女神面前。

这片银幕泛着微微的雾气和朦胧的白光,能有电影院银幕一半大小。

女神又一挥手,银幕上出现了影像。

是任军和其他一些人。

因为故意伤害罪,任军入狱八年。刚入狱的时候,邓志超去看过他两次,后来再也不去了。入狱第年,他精神崩溃得了精神病,保外就医,让他妈接回了农村。

他在城里没工作,没亲人,要去投靠谁?邓志超早没了影儿。他以前的同事和朋友,不可能无限期无偿照顾一个精神病。更何况,听闻他的特殊嗜好后,他那些同事和朋友个个避之不及,遑论照顾。

林俐一眨不眨地盯着银幕。

银幕上出现了一个偏远、荒凉的小山村。秋意深浓,一间杂乱低矮破败的小房由远而近。任军他妈出现在了黑洞洞的房

门口,身上是破旧肮脏的衣裤。昨夜似是下了一场秋雨,她的旧胶鞋上沾满了黄泥和杂草。

从画面上判断,应该是深秋了。院中的歪脖树上,树叶已经脱得一干二净。任军他妈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黑瘦多皱的脸上,再不见当初的刁蛮与霸道。

“军啊,妈上山打猪草去了!你在家好好呆着,妈中午回来给你作饭!”任军他妈从廊下拿起一个竹编的大背篓,背在背上,走出了院。背有些弯,脚步有些蹒跚。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从黑洞洞的房门里走了出来。林俐认了又认,才勉强认出那是任军。

一个潦倒、落魄、颓废、蓬头乱发,满脸胡渣的任军。衣衫肮脏不整,目光呆滞,如果不是他还戴着原来的眼镜,这个任军与那个大讲师任军压根儿没有丝毫相象之处。

直着眼,任军一步步走下湿滑的石头台阶,走到老树跟前,围着老树开始一圈接一圈地转。口中念念有词,“我是教授……我是教授……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不来看我……”

所有的“教授”和“为什么不来看我”声音都比较小,像在低声念经,又像在自言自语。只有中间的某一声“为什么不来看我”任军是仰着脖,冲天吼出来的。这一嗓穿云裂雾,惊起远近一阵高高低低的狗吠。吼完这一嗓,任军咳了两声,又恢复了先前的音量,接着转,接着念。

如此转了能有十来圈,任军贴着树皮,在老树下蹲坐下来。直着两眼抱着膝盖默默坐了一会儿,他又直着眼睛站了起来,开始动手解裤腰带。

银幕上出现了特写,任军的手和任军的裤腰带。手黑脏粗,裤腰带跟手差不多,是一根没锁边的破布条,不再是先前的名牌皮带。

拎着解下的腰带,任军仰起头去看老树的枝桠。木着脸看了一会儿,他把裤腰带向其中一根枝桠抛去。一次,没挂住。再抛,又没挂住,再抛……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第六次的时候,他终于让裤腰带和老枝桠成功对接。

被他妈接回农村后,任军的头脑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任军情愿自己永远糊涂,不再清醒。清醒,对他而言,是份过痛苦的煎熬。

清醒时,他会想起儿时过的苦日,想起十年寒窗苦读的艰辛,想起自己站在大尺讲台上的意气风发,想起城里气派的楼房,通透的落地窗,想起邓志超,那个发誓要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亲*密*爱人。

后来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工作没有了,脸没有了,爱人也没有了。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又回到这个他为之厌恶的穷乡僻壤,又回到了这个穷得叮当乱响的家,又躺在了他曾经躺了十八年,吱嘎乱响的破烂木板**。

永远下不完的雨,永远不见放晴的天,永远光线阴暗充满了浓重霉味的老房。他曾以为再不会回到这里,结果又回来了。

任军把裤腰带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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