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善一进院,柱和英就瞄上他了。待他和刘永泰进了屋,柱让英站在爸妈住的西厢门口,他自己则在堂屋外,扒着堂屋的门缝,支愣着小耳朵偷听。只要他爸把钱借给他大爷,他就给英打手势,英就进房告诉妈。

后来,刘永泰经不住刘永善寻死觅活,答应把钱借给他。柱冲英一摆手,英“吱溜”下钻进西厢房,给林俐报信儿,柱也顶着风,昂挺胸地跑了回来。跑得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没有,全不像往常,咚咚咚地,恨不能全院儿都能听见。

听了英的报告,看了眼撞进房里的柱,一直站在凳上准备着的林俐,抬胳膊向上一甩,把手里一条半新不旧的布带甩到了房梁上。

那天,她都跟俩孩说好了。这几天乘刘永泰不在房里的时候,她又嘱咐了俩孩好几遍:要在大爷来了,要是爸把钱借给大爷了,妈就上吊。假上吊,不是真的,别怕。柱除了负责把爸喊过来,还得和英一道,抱着妈的腿使劲哭,——眼泪越多越好,声音越大越好。

你俩哭得越伤心,你爸就越难过。你爸一难过,就不能把钱借给你大爷了。大爷借不着钱,就有人给妈和小弟弟报仇了。你俩好好哭,哭好了,妈给买糖豆儿吃,还让爸给作好吃的。爸借给大爷的钱,能给你俩买老多好吃的了,还能给英买花布作新衣服,给柱买国小人书。

俩孩一致表示,坚决服从妈的指示,妈让干啥就干啥。

刘永泰这边抱着血赤呼拉的大哥追忆似水流年,不等他追完,那边儿媳妇儿就要上吊。他顿时把大哥往地上一放,撒腿往外跑。刘永善一骨碌由仰面朝天翻成面朝下,伸出一臂向着刘永泰的背影。

“景辰,你给我回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刘永泰几步蹿到西厢门口,拉开房门,冲了进去。“臭娘们儿,咋不嘎崩儿瘟死你!”咬牙切齿地,他恨恨地朝青砖地面捶了一拳。

放下刘永善不说,再说刘永泰。

刘永泰冲进房中一看,就见媳妇儿站在凳上,脖已经伸进布带结成的套里。一儿一女一左一右地搂着妈妈的腿,望着妈妈仰脸大哭,哭得要多大声有多大声,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桂英儿,你这是干啥?!”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抱住林俐的腰。

林俐两手抻着布带,不住地扭动着身,“你让我死!我死了你乐意把钱借给谁就借给谁,你乐意咋花就咋花,没人儿再管你了!你起来,让我死!”

“妈——,你别死!呜呜呜……”

“妈——,你别死!呜呜呜……”

柱和英心里知道妈妈不是真的要上吊,但是由于妈妈演得过逼真,他俩不知不觉受了感染,也跟着进了戏,发自内心地难过起来。

西厢开锅的时候,东厢里的刘婶正陪着两撇胡儿他妈唠嗑。一听西厢里闹开了锅,刘婶颠着小脚跑了过来,“咋的了,这是?”一进屋,房里的架势,把她吓得一跳,“柱他妈,有啥话好好说,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呀!”

林俐居高临下地望着刘婶,面容悲切绝望,“还有啥好说的,他哥啥样人婶儿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一次次地都搭他多少钱了,还要搭!没活了,这个家早晚得完!早死早利!”

媳妇的话,俩孩的哭声,像一把把尖刀,一下下戳着刘永泰的心,戳得他不住连连深呼吸。

“桂英儿,桂英儿,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泣血一样,刘永泰痛苦承诺,“我不借他钱,不借他钱!你下来吧,我求求你了!”

林俐演得非常过瘾,“谁信呐!当面一出儿背后一出儿,你前儿个晚上还跟我保证不借他钱呢,你刚才跟他又是咋说的?!”

这会儿刘永泰完全懵了,根本无暇思考他媳妇人在西厢卧,是如何知晓堂屋里发生的事情的。只是一迭声地跟媳妇儿赌咒发誓,“桂英儿,你再信我一次,我真不借他钱,他就是让人打死在我面前,我也不借了!”

林俐觉得差不多了,刚刚小产,浑身没劲儿,又经过这一番作闹,她已经有点吃不消,两条腿直突突。

“真的?”她斜眼看着刘永泰。

刘永泰连连点头,“真的,真的。”

“你要是敢骗我,我还上吊!”

“不骗,指定不骗!”

林俐松开了拉着布带的手。刘永泰见状,连忙一收双臂,把她从凳上抱下来,直接抱回到炕上去。刘婶有眼力见儿,抢先一步,把林俐未曾叠起的被拉了开来,刘永泰把林俐放到厚厚的棉褥上,又帮她把被盖好。

俩孩见妈不死了,收了哭声,撅嗒撅嗒地跟在大人身后走到炕前,挤了个位置,守在妈妈身边。

“妈,你不死了?”英还是有点儿难过,瘪着嘴问林俐。

林俐没好气地剜了刘永泰一眼,“问你爸!”

英靠着刘永泰的大腿,把两只薄薄的小手放在刘永泰的大腿上,仰着哭得红扑扑湿漉漉的小脸,“爸,英要妈,要……”她忽闪了一下挂满了眼泪珠的长眼毛,“要糖豆儿。”

“爸,我大爷贼坏,把小弟弟都踢没了,你为啥还要借他钱呐?”柱在妹妹发言后,表达了自己的不解和气愤。

刘永泰冲俩孩苦笑,“不借了,爸不借他钱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婆孩和哥哥都是亲人,哪个出了事儿他都心疼,都难过。可是,非要让他在他们中间选一边站队,他选老婆孩。

不是他自私不讲亲情,要那样,以前他也不会一次又一次把

钱借给大哥。只是这次再借的话,真就要出人命了。说实在的,以前借给大哥那些钱,再开一个客栈都没问题。这次,如果他不痛下决心,只怕媳妇真作傻事,只怕大哥以后还会没完没了地管他借钱。

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大哥真要是出了事,大不了他去给大哥收尸,给大哥买口好棺材,把大嫂接来养老送终,也算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大哥了。

刘永泰回了堂屋,任刘永善又哭又闹,又吼又骂,终是没把钱借给他。刘永善带着一脸干巴血,骂骂咧咧地走了。走的时候,把来时带来的两包点心也拿走了。

第二天,也就是五日期限的最后一天,赌馆的人上门收债。刘永善跪在地上,又给人家磕头,又给人家作揖,不好使。最后,赌馆的人当着刘永善媳妇的面,把刘永善俩手筋挑了,又把他两个膝盖打得粉碎,这才扬长而去。留下刘永善疼得昏死在地上,他媳妇守着他拍着大腿,前仰后合地哭。

伤好后,刘永善成了废人,瘫在炕上哪儿也不能去。吃饭喝水要人喂,大小便要人伺候。没过几年,他的后背和屁股上生了好几个褥疮。后来那几个褥疮越烂越大发,最后烂得见了骨头。

刘永善不治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褥疮严重会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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