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一个出去采买的婆拿回来的。婆去市场上买菜时,迎面来了个面目普通的少年,少年让婆把这封信交范香凝,又给了婆十钱。

范香凝满腹疑惑地接过信,撕开信封这么一看,心脏吓得差点儿没从腔里飞出来。

信的开头写着“家慈堂前亲见”,这不算什么,要命的是末尾落款处写着——绍宁拜上!

瑞哥儿的大名就叫绍宁,梅绍宁!

梅家个男孩,老大顺哥儿叫梅绍安,老二,也就是瑞哥儿,顺着老大的名字,取名梅绍宁,老官哥儿叫梅绍康。

多少年没见着绍宁这两个字了,多少年也没人再跟她说起这两个字,大家怕惹她伤心,在瑞哥儿出事后,从来不在她面前提“绍宁”,也在她面前提“瑞哥儿”,生怕刺激着她。

对旁人来说,一个孩死了,顶多换来一两声感慨。可是对于孩的母亲来说,那是心中永难磨灭的痛,一辈也忘不了,多咱想起来多咱揪心。

信上说,让范香凝在两日后的午时二刻,到十全街的泰来客栈“福”字四号房。届时不来,后果自负。

范香凝盯着信,思来想去,最终把心一横——去!她倒要看看,这个“瑞哥儿”到底想要干什么,能不能把她吃了!

两日后,范香凝带着四名身强力壮的成年家厅,按着约定的时间,来到了泰来客栈。

“呦,几位,您是打间儿还是住店?”见有客来,精瘦的店小二,点头哈腰地迎了过来。

范香凝沉着脸,“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其实,店小二早说知道范香凝的身份,只不过为了不暴露自家身份,故意装糊涂。

“对!我们找‘福’字四号房的人!”范香凝带来的一位家丁粗声大气地说。

“啊~~”店小二作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一侧身一伸手,“‘福’字四号房在这边,几位这边请!”说完,他迈步向前引。

范香凝和家丁随小二来到客栈二楼拐角处的一间客房外。

“这就是‘福’字四号房。”说着,小二抬手敲了敲房门,扬着脖喊了一嗓,“客官,有客拜访!”喊完,小二对几人点头哈腰笑了笑,径自下了楼。

小二前脚刚下楼,后脚‘福’字四号房的房门就开了。“吱呀”一声,房门欠了道缝儿,一个无甚特色的男中音从门缝里挤了出来,“进来吧。”

范香凝迟疑了一下,然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几名家丁尾随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福”字四号是间不大不小的北房,光线阴暗,窗前,站着一名中等身材的男人,背对着门口,看背影是个年轻人。

范香凝不露声色地扫视了一下房间情况,房间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另外,床边并排放着两口半新不旧的大木箱。除此之外,再无它物。至于活人,除了窗边装神秘那位,她没看到第二个。

“是你给我写的信?”范香凝决定单刀直入,没工夫,也没兴趣跟他扯别的。

神秘人没理范香凝的话茬,“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范香凝明白这话是对她说的,因为房里除了神秘人,就只有她和梅府家丁,起码看上去是如此。她想了一下,出去就出去,要是神秘敢对她有所举动,她在神秘人近身之前喊一嗓就是了,房外的家丁还不是眨眼就冲进来,不信四个人打不过一个人。必要时,她也可以参战,她的手指甲蛮长的。

“你们都出去吧。”想到这里,她侧过脸,对身后的家丁说。

“夫人?”家丁中年岁最大的一个有点不放心。

范香凝扭回脸望向窗前的背影,“出去吧,别走远,就站在门外,都机灵着点儿。”

“是。”家丁们又都走了出去。

“把门关紧。”窗前的男人像脑后长了眼睛,居然知道房门并未关严,还虚欠着一道小缝。

范香凝迟疑了一下,不过仗着房外有四名帮手,一下过后,她还是把房门关紧了。青天白日的,不信他敢把我如何!

终于,房里只剩下范香凝和窗前的神秘人了。

范香凝站在门口,打量了神秘人的背影一会儿,冷声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呵”的一声轻嗤,神秘人转过了身,向范香凝走了几步,在距范香凝一步开外住了脚,“娘,您不认得孩儿了吗?”

这一声温温柔柔的“娘”,听在范香凝的耳朵里,顿生毛骨悚然之感。她心惊肉跳地同时,上下打量着这个管她叫娘的年轻人,努力寻找瑞哥儿当年的影。

好像真是瑞哥儿,范香凝越打理越心惊。眉毛像,眼睛像,鼻和嘴也像,尤其是气质像。瑞哥儿当年就是面前这人的神态,笑眯眯地瞅着你,又调皮又可爱的模样,很招人稀罕。起码,在官哥儿出生前,她觉着那模样是很招人稀罕的。不过,自打有了官哥儿,她的眼里就再看不见其他人的好了,连她亲生的俩闺女都看不见了,更别说买来的瑞哥儿。

“娘,认出孩儿了吗?我手背上的这颗痣,您还记得吧?”说话间,对面的男人笑眯眯地举起了左手一翻个儿,将手背朝向了范香凝。于是,范香凝看到男的手背上,在中指下方,有颗不大不小的痣,朱砂色的。

范香凝的心怦的一跳,是瑞哥儿,没错!她记得这颗痣,当年她时常把瑞哥儿搂在怀里,抓着他的小手拍巴掌,教他唱

童谣,她怎么会不记得这颗痣!

“不记得了!”范香凝冷冷地说。记着也不能说记着,她的儿只有一个,就是官哥儿!

林俐盯着范香凝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娘的心,还和当年一样狠。”

范香凝的身体有些发抖,“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林俐又是讽刺一笑,“就算我不是娘您亲生的,可是,毕竟我叫了您年的娘,就算您觉着我的存在对您的亲生儿官哥儿造成了威胁,您大可以像当年买我那样,让人伢远远地把我发卖了,好歹留我一命,何至于要把我推下河中,见死不救!娘,您告诉我,当年您看着我在河里张着手求您救我上来,您的心就一点儿不疼,一点儿不觉得自己作得不对吗?这些年,难道您一次恶梦也没作过吗?”

范香凝的身体,在林俐的声声质问中抖得愈发明显,“没有!”她的声音也在发抖,“我一点儿也不心疼!一点儿也不后悔,一次恶梦也没作过!这些年我过得不知有多舒心!”

一边强势回应林俐,范香凝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要露出软弱之态。虽然,她在瑞哥儿落水求救时心软过,心疼过,事后也后悔过,还曾无数次被恶梦吓醒过,可是她绝不会在这贱种面前流露出半分软弱之态。她是范香凝,梅家的当家主母,她有她的尊严和骄傲!

“对,”范香凝冷冷一笑,“当年是我把推到河里去的,是我成心要害死你。只要有你在,我自己的亲生儿就不是梅...

家的嫡长,日后也当不了梅家的主人。梅家偌大一份家业,为什么要让你一个外姓人来继承?”

林俐盯着范香凝,全身心投入表演,声音表情一起为悲愤,“那当初,你又何必买我?”她自然知道范香凝买瑞哥儿的原因,她在揭露范香凝的贴里已经把原因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不过,她想让范香凝亲口把原因说出来,以便让房中的另外两个“隐形人”亲耳听到。

范香凝哪里知道房中还有两个人,只道房中只有她和林俐两个人。她看傻似地看着林俐,“为什么买你?当初我生的是女儿,云雪玉那贱人生的是儿,我若是不生出儿,日后所有家产,必定落入云雪玉那对贱人母手中!她云雪玉不过是个机户之女,而我范香凝的父亲是举人,我范家祖上出过宰相!我焉能让个机户的女儿骑在我头上!”

宰相?林俐想了下,不会是范仲淹吧。先不管这个问题了,这不是重点。“所以,你就让你的奶娘偷偷把我买来,给你当假儿,压制云姨娘?”她一字一句问。

范香凝点了点头,“你总算开窍了。”

“后来,你有了亲生儿,我就多余了,没用了,碍事了,所以,你就要除掉我,是不是?”

范香凝咬了咬牙,“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说两遍。”

林俐凝视着范香凝冷硬的脸,轻声问,“你不怕报应吗?”

“报应?”范香凝“呵”的一笑,“为了我的儿,下地狱我都不怕!”

林俐继续问,“也不怕官府?”

范香凝像听了天大的笑话,“官府?没凭没据的,你认为官府会来难为名门望族的当家主母?”

“那揭贴便是证据!”林俐提醒范香凝。

“那揭贴是你写的?”范香凝问。

“不错。”林俐点头承认。

范香凝嘴角擒着一丝嘲讽的笑,耐心给林俐讲解,“你以为单凭那一张揭贴,官府便会差人来捕我,治我的罪?笑话!你当官府的老爷们都是岁孩童不成?凭你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若如此,天下不知要有多少冤狱!”

林俐作出激愤神色,“别人的贴或许有假,可是你自己心里明白,我贴中所写,字字是真,句句是实!”

范香凝冷笑着质问林俐,“真又如何?凭我范香凝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你以为谁会相信乐善好施的梅家主母,会作出你说的那些勾当来?”

林俐看着范香凝,“这么说,你承认当年的所作所为了?”

范香凝坦然了,“对,没错,都是我作的。你,是我让邓妈妈去买的,除掉你的计策也是我定的,推你下河,见死不救的也是我,怎么样?你能拿我怎么样?”她神情倨傲地跟林俐叫板。

林俐定定地望着范香凝看了能有两秒,尔后悠悠一笑,“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不过有人能!”说完,她向床边的两口木箱走去。

范香凝莫名其妙地看着。

就见林俐走到两口木箱前,分别敲了敲两口木箱的箱盖,“出来吧。”

话音落下,就见两只木箱的箱盖差不多同时向后翻去,两个男人分别从两只箱里爬了出来。

范香凝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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