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冬天來得极早,风狂雪大,阳光晦暗,遥国帝都也迎來前所未有的冷清。

几年间征战四方掀起烽烟的遥皇易怀宇突然下了国丧,沒人知道为了谁,听闻皇宫似乎并无人过世,大概也只有天天在朝堂上竖起耳朵的忠臣们略知一二。

那个才华满腹却突然“辞官还乡”的年轻国师,终是沒能捱过那一年的寒冷,在最大一场雪景來临前溘然长逝。

消息传进皇宫时易怀宇正在批阅奏折,陶世海刚附到耳边战战兢兢说完这消息,易怀宇脸色陡然大变,掀了桌椅撕烂所有奏折书卷,癫狂之状吓得陶世海等人跪地磕头不止。后來陶世海见实在沒人能拦得住,急忙让人去把偶遂良请进宫,两个人合力才止住易怀宇疯狂举动,而就在陶世海暗暗松口气时,易怀宇撑着书案桌面,一大口暗红血沫呕出。

自打七皇子易宸璟被送往昭国,易怀宇因此大病一场后,他的身体就不复从前那般结实,每况愈下。

许是突然而來的消息太过刺激,为重振军力再度征讨昭国的易怀宇病倒后竟然整整一个月沒能从病榻爬起。彼时苏诗韵尚为冷宫弃妃,其他嫔妃又都专注于争宠夺势、明争暗斗,能在易怀宇身边贴身照顾的人根本沒有,偶遂良原本寄希望于司马荼兰,可是在去过浣清宫一次后,他再也沒有开口提起这件事。

“他生或死,与本宫何干?”

偶遂良将那日司马荼兰冷漠表情记得清晰,那双本该生动活泼的明眸中只有死气沉沉,以及一丝怨念。

“他易怀宇的事,以后不必再告诉本宫分毫,本宫沒兴趣知道。”

偶遂良自然不会相信司马荼兰冷漠绝情的话,,若她真心如此,何必在转身离去时眼角一抹哀伤流淌?然而偶遂良也猜不透司马荼兰与易怀宇之间关系到底糟糕到何种地步,直至某天无意中看到玉枝拿着一封书信哭泣。

信是沈君放写的,在沈君放辞世后被神秘人送到宫中,直接交到司马荼兰手里。玉枝说并不知道神秘人是谁,那些信落款处也沒有写名字,但她就是知道,那些信是沈君放写给司马荼兰的,只不过从未交付他人转寄,似乎,沈君放只想留在身边给自己看。

总共有三十余封信,每一封都字迹工整,满纸的思念与懊悔。

“这辈子最不该做的便是那年刻意与娘娘擦肩而过。”

“我原以为感情一事不过如时局一般,可以随意控制,及至深陷其中才明白,这世上唯有人心与感情是控制不得的,然而这发现为时已晚,在我想要悔悟后退时,大错已然铸成。”

“其实我从未怪过皇上,亦不曾埋怨娘娘不肯接受我,能追随皇上这么多年,守护娘娘这么多年,君放早已心满意足。”

“我死后,希望娘娘不要把责任归咎于皇上,更不想娘娘为此有任何自责,娘娘一直坚守着对皇上的忠贞不渝,背叛的人,只有我一个而已。”

“我把这些年所思所想都写进一本书中,也不知道这本书有沒有机会传给谁,若是有的话再好不过,那么就能有一个人代替我,继续为皇上尽心竭力谋划江山,完成我最后愿望。”

“这些天昏睡越來越多,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我忽然想,也许尘嚣独自死去是最好的结局吧?毕竟我已罪孽深重。”

“大概看不到明年的春天了,一直想为娘娘画一幅画,看來也不再有机会。娘娘的笑容始终在我心里,许多许多年,从未减淡消退。”

“君放恋慕娘娘,唯独这点,永世不变。”

最后一封信上有大片血迹,看写下的时间,似是沈君放闭眼安睡那日。

偶遂良沒有拦着玉枝烧掉这些信,,他了解司马荼兰的脾气,若是这东西会惹司马荼兰伤心,倒不如消失不见为好,免得她总是睹物思人,愈发把自己逼近恩恩怨怨的死胡同。

次年初春,易怀宇病愈,司马荼兰的冷宫禁令废除,在昭国羁押长达半年之久的大将军司马原被接回帝都,遥昭两国边境无风无浪,看似进入太平阶段。

隔年,帝都飘起细雨时,偶遂良主动请缨去往边陲训练兵马,同行的还有苏诗韵。

事实上苏诗韵离宫并沒有外人知晓,在思念儿子几度病倒险些丧命后,易怀宇不得不悄悄把苏诗韵送往昭国让她与易宸璟见上一面,虽然途中惊险迭生,好在有偶遂良保护有惊无险,苏诗韵也是在那时认识了照顾易宸璟的两个女孩儿,亦是多年后让遥国和昭国再度陷入战乱的起因。

“娘亲,我一定会回到昭国,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还不到十岁的易宸璟变得冷漠沉稳,在空旷野地抱紧瘦弱的母亲,“父皇不是不要我们吗?那我就让他知道,他错了,我才是能够承载大业的人。”

这件事偶遂良并不知晓,苏诗韵沒有告诉他,通红眼圈里的泪水被解释为再见儿子的激动,而非恐慌。苏诗韵私下见过昭国的小公主红绡,拜托她照顾好易宸璟,但苏诗韵不知道该拜托谁來开解在漫长苦难中滋生出仇恨的儿子,带着满心担忧回宫后,很快又迎來另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带着耻辱生活,郁郁寡欢的大将军司马原,在司马荼兰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司马原在昭国遭受不少苛待,归国后身体状况一直很差,尽管司马荼兰竭尽全力找來最好的太医、最好的药材,仍旧无法阻止司马原日益衰竭,而在司马原死后,世上似乎再沒有什么人可以约束司马荼兰了。

被辜负了半生的大遥皇后,是否会利用自己手中残存权势向薄情寡义的皇帝复仇?

苏诗韵有些担心,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囚禁在冷清的敛尘轩,每日望着空荡荡的天际等待与儿子重逢之日。

在沒有任何理由与征兆的情况下,偶遂良忽然从边陲回到帝都,冲进寝殿打断了易怀宇难得的短暂午睡。

“陛下打算这样过一辈子么?瞒着皇后娘娘,把所有憎恨独自承担?”毫无礼法规矩可言,偶遂良的质问直接而尖锐,如一把钢刀刺在易怀宇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