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风紧,呼号着令人心惊,遥国皇宫里一片寂静,静得有些异常。

易怀宇和苏诗韵相拥而卧,苏诗韵疲惫睡去时脸上泪痕犹在,易怀宇轻轻擦拭着令他心如刀绞的泪痕,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安睡。

这一战因他擅自调离偶遂良而败,是他狂妄轻敌的结果,也是他摆错重心、把精力都放在后宫琐事上的结果。。不,也不该说是后宫琐事,倘若沒有他阻止任由某种情况发展下去,易怀宇不确定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亲手杀死他所信赖的两个人。

司马荼兰和沈君放,失去哪一个都让他万分心痛,但那痛,绝对及不上被背叛的怒火。

轻吻苏诗韵眉心,看她梦中啜泣呢喃,易怀宇无声吸气,紧紧搂住瘦了许多的柔软身躯。很多时候他留宿敛尘轩并非为了与她云欢雨乐,要的就是这样静静抱着她,找回昔年初见时那种感觉。

他们都在老去,那些曾经坚信的东西有许多都已经动摇,如他对苏诗韵自以为是的宠爱,如她盼了数年依旧得不到的专情痴守。

事实上易怀宇早就明白自己不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混账东西,在他借着酒醉轻薄了司马荼兰后,三个人的关系就已经扭曲变形,而他到底更爱谁一些,自己从未想清楚过。他知道的仅是,倘若司马荼兰移情别恋不再爱他,那么他会不惜一切毁掉让司马荼兰放弃他的那个男人,哪怕是最信赖、倚仗的心腹重臣。

屋外风声悲切,易怀宇担心着司马荼兰是否会憎恨他时,另有人抱着空寂于漫漫长夜无眠。

“母后,敬妃娘娘沒事了,父皇赶走了皇贵妃,说是明天上朝时再行处理。”易宸煜从敛尘轩回到浣清宫时已是深夜,拉着司马荼兰手掌坐在她身边,用一个孩子的体温与干净眼神去温暖着自己的母亲。

司马荼兰低头,叹了一声把易宸煜抱到膝上:“煜儿,你七皇弟要走了,以后宫里不会再有人替你打架、为你出头,你要自己多加小心,懂吗?”

“七皇弟要被父皇送去昭国吗?为什么不送其他皇弟去呢?”易宸煜嘟起嘴,想了片刻,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沉默了有好一会儿,易宸煜抽抽鼻子,轻轻枕在司马荼兰手臂上:“母后,为什么他们都要欺负敬妃娘娘?儿臣知道,那些事定然不是敬妃娘娘做的,敬妃娘娘和七皇弟都是好人,父皇不是也知道吗?”

“身为君王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了。煜儿,你记着,以后万不可在人前显示自己,人若问你问題你要装傻,人若骂你打你你只管逃,别想着报复回去,唯有这样才能不被欺负,不至于像璟儿一样。”

易宸煜似懂非懂,仍然乖巧地点了点头,而后窝在司马荼兰怀里安心睡去。

司马荼兰抱着过于懂事的儿子,空洞目光移向烛光,透过摇曳灯火似乎又看到易怀宇那双眼眸,曾经明亮的,如今黯淡的,曾经无所畏惧的,如今顾头顾尾的。

皇帝,天下的皇帝,而非一人的皇帝。

或许,为帝王者,根本就不该把儿女情长太当回事吧。

次日早朝,所有文武百官齐集,就连不需上朝的皇子们也被带到朝堂之上,易怀宇面色平淡看不出任何表情,如一尊冷酷石像端坐皇椅中。

堂下大臣无人说话,个个恭谨站立,竖着耳朵等待期盼已久的某些发落。

“浣清宫遭刺客一事悬而未决,后宫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朕下令禁卫营严加追查,终查出刺客与敛尘轩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敛尘轩三个字出口,易怀宇心口微痛,顿了顿,又继续道,“尽管沒有足够证据说明敬妃为幕后主使,但朕也不愿看前朝后宫为此争执,所以便如了你们的愿。。”

略显赌气的话到嘴边忽而停住。

易怀宇以为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将那句话说出口,目光与安静站立的易宸璟相接时,那抹干净无辜的眼神却让他心慌不已。

“朕……朕决定撤去敬妃封号打入冷宫。除此之外,作为惩罚,也为平定边陲之乱,七皇子将作为质子送往昭国。”

避开易宸璟目光,终于,易怀宇狠心开口。

安静朝堂爆发出阵阵议论,有人得意洋洋互递眼色,有人大吃一惊互相对视,才到易怀宇半身高的易宸璟则瞬息白了脸色,呆呆地望着皇椅上那个他一直拼命追逐的身影。

如此难以置信且受伤的眼神易怀宇自然感觉得到,他只是不敢与自己的骨肉对视,许多年來他为保护易宸璟已经疏离太远,而今尚未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就要把易宸璟送到更加艰苦的地方,即便苏诗韵不说怪他的话,他仍无法释怀。

“你必须留在宫中,若是你和璟儿一起离开,必然会有人怀疑朕是借机安置你们母子,到时只会更加危险。”

“所以……你要仍璟儿一个人留在他国异乡?”

“朕也是迫不得已……”

“是啊,这么多年了,你一直迫不得已。”

回想起昨夜对话,苏诗韵的失望语气犹在耳畔,本该因为最迫切问題得到解决而高兴的易怀宇丝毫感觉不到轻松,从下达圣旨到退朝再到茫然走回御书房,一路上不知遗落了多少疲惫。

“父皇。”

被低低呼唤唤回意识时,人已经瘫坐在御书房椅中,书房中站着易宸璟,小小身躯挺直,那眉眼身姿,像极他儿时模样。

易怀宇挤出一丝笑容,招手:“璟儿,你过來,让父皇仔细看看。”

易宸璟迟疑少顷,怯生生走到易怀宇面前,清澈眼眸里沒有怨恨,却有一丝如苏诗韵一般的淡淡失望。易怀宇心疼,很疼很疼,能做的却只是抱起易宸璟,紧紧贴住细嫩的小小额头。

“璟儿,你恨父皇么?”开口时,声音沙哑沉重。

沉默片刻,易宸璟摇头,伸出纤细手臂揽住易怀宇脖颈,冰凉脸蛋儿轻轻贴在瘦削脸侧。

“儿臣愿意替父皇分忧,只求父皇护好娘亲,再也不要让娘亲伤心。”

如何才能让苏诗韵不再伤心呢?易怀宇不知道这个问題该向谁请教,而在一刹那间他甚至生出荒唐想法,想要去问问沈君放,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对得起他深爱的两个女人,对得起与他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

“父皇,你哭了吗?”

“沒有,只是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