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池郡郊外有一所破旧大宅,房脊倾颓,残垣断壁,只一点微弱火光证明此处尚有人在。

“爹,娘,秋收的莲蓬都卖了,今年终于有些余钱给爷爷买药。爹娘在那边还好吗?韵儿会好好照顾爷爷,请爹娘放心吧。”烧掉手中最后一张黄纸,苏诗韵揉了揉发酸的鼻尖,秋风吹过时灌了一身凉风,忍住不抱紧肩膀发抖。

天渐渐暗下,苏诗韵还是舍不得离开,毕竟一年只有这一次能回到曾经叫做“家”的地方,如果人真的有魂魄,她希望爹和娘能多看看她,哪怕只一眼也好。因为盯着渐渐熄灭的火堆太过出神,是而仓促马蹄声到了近前苏诗韵才听到,惊慌站起,只见一人一马撕破夜幕闯入视线,依稀还带着几缕血腥味道。

“别出声,把火熄了。”骑马的人很快就冲进残垣中跳下马,头也不抬照马腿狠狠一下,骏马长嘶,踏起大片灰尘扬长离去。

苏诗韵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更遑论有所动作,那人只好自己踢散将熄未熄的火堆。路过苏诗韵身边时那人愣了一下,而后惊讶地道:“怎么是你?”

听声音倒是耳熟,苏诗韵就着黯淡月光疑惑看去,这才发现身前的人居然是两个月前在莲花坞闯入的男子。一个富家子弟跑到荒郊野外做什么?这种时辰还如此狼狈……

“你、你在流血!”发觉那人身上有血迹时,苏诗韵惊呼出声。

“嘘,小点声。”那男人一把捂住苏诗韵的嘴把她拉进黑暗角落,全然沒有察觉苏诗韵脸色赤红吓得几欲哭泣。过了片刻,一批人马从乱石堆似的旧宅前呼啸而过,凛冽杀气让苏诗韵憋了许久的眼泪一股脑涌了出來。

等人马远去,那男人终于肯放开手,闭上眼长出口气:“好了,危险解除。”忽然感觉到手掌一片湿润,男人睁开眼靠近苏诗韵,语气柔和许多:“怎么哭了?害怕么?”

抹去眼泪点点头,苏诗韵尽量不让自己看起來太窝囊,只是眼泪不争气一个劲儿往下掉。

男人温热指尖轻轻刮去苏诗韵眼角泪水,明明一脸疲惫却还露出笑容:“对不起,连累你了,就当是上次你骗我的小惩罚吧。说什么不会说话,其实唱起歌來极是动听。”

想起上次装哑巴骗他的事,苏诗韵一阵脸红,想着想着又噗地笑了出來,莫名地竟然沒那么害怕了。

“你住这附近?”

苏诗韵摇头,指了指与郡府相反方向。

那男人见苏诗韵始终不肯开口,语气带了几分无可奈何:“姑娘还当我是坏人么?说句话吧,随便一句也好,我喜欢听姑娘的声音。”

依旧是沉默无声。

“好吧,不勉强你了。”男人叹口气,按着肩头微微皱眉,“姑娘能帮我找个隐蔽的住处么?哦,不用太好的地方,能遮风挡雨稍做休息就行,我得先处理下伤口。”

点头,小心翼翼在前面带路,听着身后沉稳脚步声竟无端生出几分安全感,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苏诗韵终于装着胆子小声开口:“公子怎么称呼?”

“怀宇,易怀宇,,”漫不经心的语气突然中止,转而化为喜出望外,“总算肯与我说话了,果不其然,姑娘的声音好听的很。哦,对了,还沒问姑娘芳名。”

“苏、苏诗韵。”

易怀宇轻笑,心情似是极好:“诗韵,好名字,正符合姑娘这一身温雅气质。”

就是不太合身份。

当然,这句话沒说出口。

苏诗韵把易怀宇带回莲花坞,到家时一片漆黑,爷爷已经睡下,看着简陋破旧的茅草屋,易怀宇并沒有表现出不满情绪,倒是苏诗韵面露难色,,只这一间空屋子,两个人怎么休息?

“我在外面院子休息就好,露宿惯了,不介意。”看出苏诗韵为难之处,易怀宇爽快道。

“那怎么行?湖畔不比寻常地方,蚊虫多又毒,易公子在外面睡上一晚隔日就要变成胖子的。”苏诗韵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在无意中开起玩笑,见易怀宇眸子里闪着光泽朝她笑不禁又红了脸,转身避开他目光,“易公子先休息,我去爷爷那边就好。”

易怀宇托腮想了片刻,忽然席地而坐,抬手拍拍身边地面:“别打扰老人家休息了,反正我伤口疼睡不着,姑娘舍出一晚陪我聊聊天如何?再说背上的伤口我自己处理不了,少不得要姑娘伸出援手。”

先是讨地方休息,紧接着提出这种要求,苏诗韵真想骂他句无赖,然而看到易怀宇一身血污时又觉得不忍,只好打水、点熏草忙來忙去,一切打点妥当了才老老实实站到门口,绞着手指一声不吭。

孤男寡女独处一夜,传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易怀宇脱下外衣清理伤口,凉水激得一身战栗,不得已只能聊天转移话題,想起上次听老人说的话便随口道:“这里可有什么欺压百姓的恶官?有的话就跟我说说吧,也许帮得上忙。”

“郡守是一地父母官,在朝廷上都是提的起名字的,易公子能帮什么忙呢?这些年百姓们都习惯了,哪次有官大人说要严查严办,到最后被办的还不都是百姓?时间一长,再多冤屈也只能吞回肚里。”叹口气摇了摇头,苏诗韵道出心中疑惑,“话说回來,易公子怎么会在郊外出现?这些伤都是追你的坏人弄的吗?仔细想想……易公子不像什么公子哥儿,倒像那些江湖上行走的大侠。”

易怀宇微愣,继而大笑:“苏姑娘见过这么狼狈的大侠吗?大侠也不会劫个姑娘求援,害好好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易公子再这般口无遮拦,我、我就不与你说话了。”

眼见苏诗韵生气要走,易怀宇急忙起身拉她,谁知苏诗韵轻得超乎意料,不过稍一用力就被拉了个踉跄,咚地向后倒进易怀宇怀里。

二人独处本就够尴尬拘谨,这样跌进一个陌生男人怀里更让苏诗韵羞涩得忘记呼吸,想要挣扎站起,目光恰与易怀宇对个正着,那双漆黑如墨、明亮如星的眼放佛无尽深渊,引诱她沉沦身陷。

他的温柔,他的风趣,他的神秘,对一个过着隐居般生活的少女而言,吸引力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