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大概算得的上中州最神秘地域.因着地势高、山脉多.常年寒冷又难以种植庄稼.所以人烟稀少.倒是不少亡命徒聚落求生的好地方.自來就象征着危险与荒凉.

如果不是形势所迫.易宸璟定然不会带白绮歌來如此危险的地方.可那江湖郎中说得很清楚.普天之下能救白绮歌的就两个人.一个是施毒者即易宸暄.另一个便是西楚青冥山内隐居的毒医沈御秋.

不去.白绮歌只能等死.

毕竟沒有逃避追击的经验.尽管易宸璟千般小心仍旧难以彻底抹消踪迹.易宸暄派來的杀手阴魂不散地追在身后.摸索着蛛丝马迹一路追至西楚与梁郡交界处.在芦苇荡里躲了整整一天.将近傍晚时.靠着好心百姓的指点.易宸璟和白绮歌终于找到愿意送他们渡河的艄公.用白绮歌典当钗饰的碎银打点后就等着船來人走.

过了这条河.对面就是西楚之地.亦是满怀希望之地.

“再坚持两天.想來那毒医这么有名.找他应该不难.”双臂环着不停发抖的白绮歌.易宸璟心疼地收紧手臂.那位江湖郎中给的药马上快用完了.在此之前必须尽快找到毒医.他不想再看白绮歌受苦.看她明明浑身冷得颤抖还嘴硬说沒事沒事的话.她又怎会动不动就昏死过去.

白绮歌本不想说话.她的体力几近耗竭.每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筋疲力尽.然而视野里一只孤舟出现在茫茫河面上时仍忍不住抬高音量:“船……船到了……”

那船便是她的命.是她此生后半能够继续伴随易宸璟身侧的决定因素.纵是不惧生死.此时也期盼着船早些到來.

易宸璟也看到了那条船.第一时间扶起固执不肯让他背着的白绮歌走出芦苇荡.向船头划桨的艄公挥手示意二人所处位置.那艄公见有人挥手便调了调方向.直奔着二人身影划來.

一切看似顺利.当二人距离小船尚不足十丈远时.易宸璟甚至放心地认为再沒什么危机险阻.却忘记了刚才那一挥手不仅仅能让艄公看到.同时.一直在搜寻他们的敌人也可以遥遥望见.吆喝声响起.火光渐近.艄公一脸迷茫看着不远处忽然出现的一群精壮男子.浑然不觉易宸璟脸色阴暗低沉.

“行船.”易宸璟与白绮歌几乎是异口同声.

艄公被他们一喝下意识撑动长浆.刚刚才靠岸的小船悠悠退离岸边.眼看就要回到宽阔河面之上.易宸璟见白绮歌虚弱得无法再加快速度.索性一咬牙把人打横抱起.三步并作两步向小船飞快奔去.到达岸边时.小船已离开岸边大概有一丈远.天色暗淡看不清水下情况.易宸璟只好放下白绮歌用力把她推上船.待白绮歌上去后才倒退数步猛然冲刺.借着惯性跃入船内.

“趴下.”白绮歌被他一推险些摔倒.勉强爬起正要回身.颀长身躯忽地压在她背上.而后便是几声锐啸.伴着水花四溅与闷响.

狠狠倒吸口凉气.背上伤口仿若撕裂般疼痛.白绮歌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生怕易宸璟发觉压到她伤口起身避开她听得出來.后面追击的敌人放箭了.这种要命的时候绝不能露出身子.不然只会落得万箭穿心结局.

呼喊怒骂声渐行渐近、此起彼伏.亏得艄公颇为机灵.躲过第一波箭雨后立刻使劲儿撑起长浆以最快速度驶离岸边.待到敌人执火挽弓赶到.船上三人身影早已湮沒在氤氲水气之中.眼看到手的猎物再次逃跑.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几十次侥幸逃生了.从灵芸城到西楚.一路停停走走躲躲藏藏.白绮歌甚至怀疑.自己身体里的血真的足够流这么久么.路.总像是沒有尽头.可她依然坚持着.哪怕对什么毒医并不抱希望.只因易宸璟在她身边.风风雨雨.不离相守.

就算结局难逃一死.至少陪他走到最后.倘若有幸活下去……有些事情.也许就不那么重要了.

昏沉的头脑不着边际乱想.过了许久白绮歌方才蓦地察觉到一丝异样.鼻腔里.满是血腥味道.

“你受伤了.”滚在喉咙里的声音略带沙哑.

半晌.易宸璟淡淡“嗯”了一声.有气无力.温热身体终于从白绮歌背上挪开.留下一片颜色鲜艳的血迹.

白绮歌用手撑着船板半坐.温热粘稠的**染上手掌.她知道那是易宸璟的血却沒想到会那么多.在两人身体之间形成一小泊血洼.细细看去.宽厚胸膛上锋利箭簇露出足有寸余.血就是从那被刺穿的伤口汩汩流出的.有如载舟之水.经流不息.易宸璟的脸色有些发白.这情况白绮歌并不陌生.与她一样都是失血过多的症状.然而她的伤有药顶着又不算太严重.挺过这么多日日夜夜她仍旧顽强活着.易宸璟却不一样.他的伤.太重了.

“别乱动.”白绮歌试图用手按住伤口.可那不过是徒劳无功.她残存的力气根本不足以压迫血脉减少失血.偏偏易宸璟连这时也不肯安静躺着.迅速失去温度的手掌抚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

“是我连累了你.”

“少自以为是.你以为你能影响到我么.”手忙脚乱地撕烂衣衫堵在伤口处.白绮歌挤出一丝生硬笑容.“不过是被射了一箭而已.别弄得生离死别似的.我拖了这么久不还是活着.”

实情如何.他们二人谁能不清楚呢.这么说也仅仅是给易宸璟和自己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易宸璟还是舍不得放手.指尖碰触白绮歌脸颊上那道他亲手刻下的丑陋伤疤.眼中几许黯然.昔日他痴恋红绡.为此深深伤害白绮歌作为复仇.而后当他发觉自己的心不知何时开始牵挂于她.那道伤疤变成了他的罪.他倾负一生也无法弥补的愧疚.事到如今任何补偿都沒能给她.反而累得她屡次濒死.似乎上天令他活着.就是为了让白绮歌受苦.

如今.终是完结之时了么.亏欠她的.看來这辈子再也还不上了.

缓缓合上眼.滑落的手掌搭在白绮歌腕上.易宸璟长长吐息.

“能和你死在一起.足矣.”

那是多久一段记忆啊.从恨到爱.从怨毒入骨到相看两不厌.一个忍辱负重韬光养晦的落魄皇子.一个怯懦胆小却鼓足勇气向他告白的青梅竹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埋下这场姻缘劫数的呢.

白绮歌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易宸璟自己并非他所认识的小莺歌.更不知道要如何让他明白.自己那样一个对爱情毫不在意的人在遇到他后颠覆所有.情愿为他背负罪孽.与他同生共死.

从未有过的惊慌蔓延心间.长发浸染血红.面颊紧贴胸口.白绮歌伏在易宸璟身上簌簌发抖.耳畔谁心跳声宁静温和.让她逐渐心安、困倦.

“宸璟.与你相遇.我不曾后悔半分.”

呢喃如弱风细雨.随着河水被船桨搅动的哗啦声汇聚成最后声响.一叶孤舟荡漾河面.舟上表情安和的年轻男女似是睡着.紧握双手容不得滴水渗入.许是受了那样密不可分意念的影响.他们身下的血泊也无私地接受着对方的血液.最终融合到一起.虽深浅不一.或鲜艳或暗红.总归是在一起了.

船头.艄公歪着头呆立半晌.惋惜地叹了两声.钻到低矮船舱里取出一张草席盖在二人身上.撑着长浆向前瞭望.夜幕下水雾迷蒙氤氲.描绘出远处高山隐约影绰轮廓.似远非远.似近非近.

“客官.西楚到了……”艄公自言自语.在小舟靠岸前解下易宸璟腰间钱袋掂了掂.心满意足地跳下船.再不见踪影.

西楚的寒冷远非遥国帝都能及.当遥远的都城正是炎热夏季时.这里却冷如寒冬.伴着黑夜降临的大雪纷纷洒洒.染得西楚大地万里银装妖娆.与壮丽河山相比.孤舟上两具残**躯简直渺小可怜.沒过多久便被晶莹剔透的雪花彻底掩盖.只剩一片洁白中几朵艳丽血红.悄悄开放.

“生何忧.死何惧.老天说要谁的命定是半刻都不肯耽搁.世间用钱财买不到的也就是感情和性命了.”

千里之外.月光皎洁.简陋酒肆里.执酒慨叹的碧目男子令萧百善沉郁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只不过仍旧是苦涩异常:“宁老板倒是洒脱.怎么说大将军与你交情不深.只是可惜了那对儿龙凤似的人物.峥嵘一时.最后竟连尸骨都烧成灰再找不到.”

“萧将军又沒有亲眼见他们二人被俘.怎就肯定那位臭脾气将军和白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呢.”长指轻弹酒杯.宁惜醉笑如流水清淡.意味深长.

“灵芸城侥幸逃过一劫的百姓亲眼所见.还能有假.”话虽如此.萧百善却也开始心里犯嘀咕.那自称灵芸城百姓的男子真的可信吗.深吸口气.再看向宁惜醉时眼中多了一线希望:“宁老板的意思是……大将军和皇子妃可能还活着.有人假造消息.”

宁惜醉笑了笑不置可否.话头又跳到其他问題上:“依萧将军所说.你们到灵芸城时只见陈参军等人尸首.而埋伏的霍洛河士兵不知去向.萧将军有沒有想过他们去哪里了.”

“事后我派人搜查过.看脚印痕迹是往南來了.可是我们一路南归不见半个霍洛河人.这点我和梁将军也是颇感疑惑宁老板可有高见.”

“宁某一个小小行商能有什么高见.不过是觉得那些霍洛河士兵沒理由南下罢了.除非……”故意卖个关子停顿少顷.见萧百善假装听不懂一脸虔诚.宁惜醉撇撇嘴继续道.“除非.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或者换句话说.那些霍洛河士兵在追赶什么东西、什么人.”

有什么值得大费周章不断追踪的.答案不言自明.

萧百善脸色明朗许多.重重一捶酒桌.嗓音洪亮如钟:“來人.派人快马加鞭回灵芸城把那幸存百姓带來.再去告诉梁将军准备一队精骑.随我去寻找大将军和皇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