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即将熄灭的光亮映在少年眼中明灭不定.稚气面庞显得有些阴暗狰狞.越看越不符合应有年纪.

白绮歌不着痕迹向后退了半步.声音语气毫无变化:“这么晚了还不睡么.明天赶路又要劳累一天.不早些休息”

“皇子妃不是也沒睡吗.”少年口舌伶俐.沉稳老练.全不像先前那般天真胆怯.“睡不着的话我陪皇子妃走走如何.库萨朗的夜景很漂亮.不四处看看怪可惜的.”

短剑慢慢挪向身侧伺机而动.白绮歌眼中敌意瞬生.并非因为少年的语气轻薄不敬.而是因为他说了不该出现的字词.

库萨朗.在大遥国则称为鸿雀原.这是霍洛河族语言中荒芜之地的意思.

“都说霍洛河是蛮夷之地.看不出竟会有你这般狡猾奸诈的孩子.果然谣言不可尽信.”笑意染上继续感叹.白绮歌淡淡看向少年.语焉不详.

蛮夷二字似乎触动了少年心弦.伪装出的平和表情忽地变冷.阴冷气息眸中缭绕.声调高扬半分.嘲讽大笑:“不愧是大遥皇子妃.眼力真好.什么都沒说就猜到我身份了.不过有一点我得澄清下.我可不是什么少年.凭你的年纪还要叫我一声‘阿哥’呢.怎么样.不想接受阿哥邀请去鬼门关走走么.还是……你想死在这里.”

话音甫落.少年身形疾动.雪亮寒光铿然出鞘.直直向白绮歌砍去.

毫无疑问这人必是霍洛河族奸细.大遥将士用刀攻击多以拦腰横砍为主.这种迅猛狠厉的当头直砍招式是霍洛河族特色.白绮歌当下不再迟疑.在大刀落下瞬息猛地侧身躲过.短剑由下向上飞快挑起.锋利剑刃割在那人手腕上.一刹血雾爆开.残肢落地.

惨叫响彻夜空.被断手的人自不必说.连白绮歌也不禁为手中短剑的削铁如泥咋舌.看來宁惜醉送她这把短剑绝对不是什么普通货色.定是极其贵重的兵刃.

情势紧迫來不及考虑闲事.瞅准抱着手腕弯腰惨叫的敌人.白绮歌毫不犹豫抬腿一脚重重踢在面门上.一声闷哼后.满脸鲜血的少年向后倒去.倒在地上抱头呻吟的少年扭动着.一声鸟鸣似的哨声忽地嘹亮发出.不远处天然形成的沟壑后立刻传來杂乱脚步声.听上去人数绝不低于十个.

仓促间想要叫醒沉睡的士兵根本來不及.白绮歌咬咬牙冲到营地中央.端起一锅残余汤水哗啦啦倒向最大且仍在熊熊燃烧的一堆篝火.顿时浓烟滚滚.一线冲天.水火交杂引发燃烧物噼啪作响不绝于耳.

大军最后部距离此处大约五里左右.空旷平原上升起这么高的浓烟一定有人看见.如今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有人意识到粮草部队出了事带人赶來.否则凭白绮歌一个人拼死也保护不了这么多人和东西.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眼看不远处沟壑里窜出十余个人影.抓紧时间四处打量片刻.白绮歌拿过粮草车上放着的一把弓弩.站稳身形.镇定地闭起一只眼瞄准方向.机括一松.带着铁钩的弩箭嗖地飞出.少顷对面传來男人痛苦嘶吼.看來那些人为了突袭方便并沒有穿戴重甲.这个发现让白绮歌大受鼓舞.抓过箭筒里的箭搭在弓弩上.几声破空啸响.穿透夜色的长箭接二连三命中数个人影.转眼间十余人倒了近一半.

这弓弩是遥军根据白绮歌所绘图纸改良过的.体积较之以往硬弩小了许多.但威力与使用方便程度均大大提升.就连老弱伤病也可以轻易拉开瞄准.对于体力跟不上脑力和技巧的白绮歌而言无疑是最佳武器.对面敌人见短时间便出现极大伤亡.一时间也不敢快速接近.剩下的五、六个身影横向拉开距离呈现包围态势.各自扛起已死的同伴身躯抵挡弩箭缓慢缩小包围圈.

继续耗下去会不会被抓住已经不重要.那些人目标是大营集中堆放的粮草辎重.只要稍微靠近放上一把火.遥军所有补给就会灰飞烟灭.此次北征必败.

兵败.追责.降罪.易宸璟本指着北征霍洛河汗国再立功绩进而稳固地位实力.若是败了.他要如何承担巨大打击与遥皇怒火.

白绮歌不敢继续想下去.遥皇那样老谋深算、为了天下江山连儿子都不在乎舍弃的人.绝对不会放过易宸璟.事到如今沒有其他办法.在援军发现并赶到前她只有用尽一切手段拖延时间.尽最大可能保住粮草.

主意已经.白绮歌丢下弓弩迅速从辎重车上翻出一堆火折子.一一点燃后朝四周扔去.又舀出驱寒用的烈酒倒进水囊.顺着火折子落地方向紧随抛出.被火折子引燃的点滴星火遇上水囊里汩汩流出的烈酒瞬间火光暴涨.明亮火光后是被阻隔的敌人.白绮歌依稀听见异族语言粗鲁咆哮.应该是在咒骂她吧.

营地范围不小.只封锁住一面显然阻挡不了太久.稍微商量过后.那五、六个敌人避开着火点从两侧包抄过來.脚步声越來越近.情势再次危急.

捡起地上长刀丢去刀鞘.白绮歌深呼吸.双手握紧沉重刀柄.战廷和易宸璟只教过她如何用剑.这刀还是第一次拿在手里.千钧一发之际也顾不得太多.只能凭借身为特种兵的经验和敏捷反应尽力维持了.能挡一刻是一刻.少些损失.易宸璟就少些危险.

营地外不到一里.陈安向易宸璟复命后正顶着夜色匆匆往回赶.身边士兵忽然指着前面失声惊叫:“火.营地着火了.”

“鬼叫什么.要吓死人吗.营地哪天晚上不点火.”陈安沉下脸骂了一句.抬头看去不禁也跟着大惊失色浓密灰烟冲天而起直达天际.磅礴火光显然不是取暖用的篝火.而是真真正正的大火.位置正在营地边缘.

“还不快走.”暴喝一声狠抽马臀.陈安非也似的骑马直奔营地.两个士兵紧随其后.

眼看就要接近营地.几个横躺地面的遥国士兵尸体让陈安心里一凉.这些都是他手下负责巡逻的士兵.看來白绮歌担心的事变成现实.营地遭到偷袭了.

“吹号.叫援军.”死死盯着熊熊火光.陈安倒吸口凉气.声音颤抖.“粮草部队遇袭.快叫援军.”

惊慌失措的士兵手忙脚乱掏出号角呜呜吹起.浑厚角声惊破夜色嘹亮回荡.片刻后便得到远处号角声回应.援军赶來尚需要一段时间.陈安唾了口吐沫.跳下马飞快冲向营地.

等不及了.等不及援军.如果粮草出了什么问題他沒办法向易宸璟交代.更沒办法向遥皇交代.

满地沉睡不醒的士兵令陈安心惊肉跳.及至看见营中央粮草辎重还在才稍稍松了口气.紧接着看见不远处火光前面数道身影时又狠狠吸口气.脸色煞白.

“皇子妃.”

站在中间的人正是皇子妃白绮歌.旁边与她比肩的则是两名遥军士兵.而三人之外尚有三个身材矮小的异族.从衣着上可知是霍洛河族人.听见身后喊声知道是陈安回來了.白绮歌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左侧年纪轻轻的士兵却再坚持不住.一口血喷出.扑通仰倒在地.

“哥.哥啊”悲痛呼声來自身侧另一个年轻士兵.他们兄弟两个既幸运又不幸.幸运的是二人偷溜出去喝酒躲过了篝火迷烟.不幸的是.当他们回來时正看见六个霍洛河族人围向白绮歌.哥哥红着眼睛提刀冲了上去.弟弟紧随其后.三个人并肩对付六个敌人死守粮草车许久.当大刀高举即将砍向筋疲力竭的白绮歌时.是哥哥冲到面前连挡三刀.拼死护着瘦小却勇敢的皇子妃不受伤害.自己却血染黄土.

六个拼到五个、四个、三个.终于等到陈安归來.形势逆转.

三个身材矮小的霍洛河族人见失去优势.当机立断走为上策.在陈安与两个士兵冲上去前消失在夜色之中.

“皇子妃可有受伤.”陈安心惊胆战地扶住白绮歌.染了满手血红.

白绮歌沒有时间理会陈安问候.两只手紧紧捂住倒下的士兵伤口.咬着牙一声不吭.大量鲜血从指缝涌出.眼见那人是活不了了.白绮歌心里是明白的.可她不愿承认.哪怕是为他按着伤口少流些血也好.至少.让她做些什么.

弟弟的哭声断断续续.哥哥面无血色.脸上却还挂着笑容.伸手紧紧攥住白绮歌衣角.

“保护……皇子妃……守我大遥……”

一介空有名号的皇子妃罢了.她何德何能.能让一个鲜活生命为她而死.白绮歌握住那只冰凉粗糙的手掌.漆黑眼眸光亮涌动.目光坚忍:“但有白绮歌一日.绝不教大遥为外族所侵.除非我死.”

沒人去仔细考虑这誓言是否现实.当年轻面庞上双目轻闭.无名士兵露出安宁表情溘然长逝.所有一切都不重要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就沒人再记得曾有这么个人在战争中失去生命.

除了她.

“他叫什么名字.”安静眉眼低垂.

“乔大河……”年轻的弟弟抹着眼眶.拼命让自己忍住不哭.“我、我叫乔二河.”

这是亲兄弟吧.白绮歌低低一声叹息:“二河.记着.我欠你哥哥一条命.答应他的事一定会说到做到.”

站起身望向遥远天际.多日烦忧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白绮歌忽然了解到一件事除了易宸璟和白家之外.也许她还有更多理由要好好活下去.

--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