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晴深睁开双眼,脑袋还晕乎乎的,全身骨头酸疼得厉害。从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到现在的病秧子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她莫晴深的美好人生,从她知道莫亦侬是她妹妹的一刻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她费力地抬起手臂,指尖颤颤巍巍地触了触额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还能感觉到刚才莫亦侬那滴泪的灼热感。这种境地为难的愁绪让她孱弱的身子越发地难受。

“晴深你醒了……”莫胤转身就发现她苏醒了。

“嗯。”莫晴深轻轻地答应了一声算是回应。她其实早就醒了,只不过那时候莫亦侬和奚凌都在,她不想面对她们,另一方面她身体也却是不舒服,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莫胤走到床头,用手摸了摸莫晴深的额头:“好像还有点热度,晴深你是不是还是不舒服?”

莫晴深对他的叨叨絮絮很不耐烦,皱着眉有气无力地说:“爸!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去叫医生,你这样对我的额头摸来摸去的、有什么用?!”

莫胤哑口无言,他也是对女儿担心得手足无措了,连连点头:“对对对,我这就叫医生来,你别激动……冷静,冷静!”

他身为一个父亲为女儿紧张的样子尽数落入莫晴深眼里,这让莫晴深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未免差了点,心里很是后悔。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漂亮的双眉因为病痛的煎熬和纷纷扰扰的心事纠在了一起。

这一静下来,莫晴深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忆儿时的事。中午醒来的时候,她首先看见的是奚凌。奚凌对自己还是很温柔,似乎昨天在她面前说尽凌辱讽刺话的人不是她莫晴深。她为自己焦急忧心的样子,她为自己心疼的样子,都让莫晴深想起了小时候的陪着自己身边的母亲。

那时候,她还小,还是个静静的小女孩。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爸爸和爷爷白天要去上班,所以在她还未上学的时候都是妈妈陪着她。莫家很大,只是除了爸爸和妈妈还有照顾他们的方妈,其他人都很疏远的样子。尤其是奶奶,在她记忆里好像永远都是板着一张脸,严肃又可怕。她对妈妈似乎很不待见的样子,很少主动与妈妈说话,有时候因为一些小事还会斥责妈妈。爷爷倒还好,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永远都是儒有礼的样子,也很少管父母的事。对唯一的孙女,也算是疼爱有加。

日子过得平静无波,莫晴深不上学的时候就陪着奚凌在家里的小画室里画画。奚凌会让莫晴深做模特,自己把女儿的可爱样子都一笔一笔画下来。做模特有时要长时间地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莫晴深那时也不是现在这样骄纵没耐心的样子,她从来不嫌累,安安静静地陪着母亲也觉得很开心。

可惜的是莫胤的母亲并不喜欢奚凌的画,她鄙视奚凌的家庭,更瞧不起奚凌的职业。在她刻板的思想里,总觉得从事艺术工作的女人都是不三不四的,所以总是借机讽刺奚凌,有时候还会借题发挥找奚凌麻烦。

每当母亲被奶奶训斥时,莫晴深记得母亲从不会多说半句反驳的话,永远是一副谦逊又忍耐的样子。可是她怕啊,毕竟还是个几岁的孩子。莫晴深会下意识地抱住奚凌,一方面是因为害怕奶奶,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想保护奚凌,只不过每次都是自己吓得在奚凌怀里哭,完了以后奚凌还要反过来安慰她。当她哭成泪人的时候,母亲怀里的馨香与笑着安慰她时的温柔——那样柔软又那样美好。只可惜,后来奚凌离开了,那些本该属于她的温柔也不见了。

奚凌离开的那天,天阴沉沉的,莫晴深永远忘不了她童年记忆里最黑暗的一天。她刚放学回来,夏天傍晚天闷闷的,大概是要下雨了。莫晴深当时人也不太舒服,或许是中暑了。正想放下书包跑去画室找奚凌诉苦,就听见家里的争执声——是奶奶和妈妈。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门边,探出脑袋想听听发生了什么。

“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你的那些无耻家人今天正好印证了我的猜测……”莫老太太尖酸又刻薄地侮辱着奚凌。

莫晴深以为又是和往常一样的情况,却不想一向缄默的母亲竟然还口了:“妈,你对我有意见没关系,但是请不要扯上我的家人……”

莫晴深害怕这种恐怖的气氛,人一不小心就摔倒在地上。里面的人都发现了她,莫老太太让方妈把孩子带走,还说了句“千万不要让孩子学去了她妈妈泼妇的样子”。方妈抱着莫晴深往楼上走,莫晴深转过脑袋去看奚凌。奚凌还用一种安慰的眼神望着莫晴深,像是在告诉莫晴深她没事。

后来莫晴深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发了烧,浑身烫烫的就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傍晚酝酿已久的大雨也伴随着电闪雷鸣骤然而至。她都生病了,下意识地就想去找母亲寻求安慰。刚起来,就听见楼下有声响。莫晴深走到窗前,在路灯与闪电的光亮下她看到了撑着伞的奚凌,还拎着一个箱子。

莫晴深心中似乎预料到了不好的事情,她连鞋都没有穿,急忙往楼下跑去。莫老太太和几个佣人站在门口,莫老太太看着门外的奚凌,剩下的几个佣人都不敢说话。

“妈!妈妈!”莫晴深咚咚咚地从楼上跑下来,直奔母亲而去。几个人都被突然跑出来的莫晴深吓了一跳。

“妈妈你要去哪儿?”莫晴深顾不得大雨,赤着脚就抱住了奚凌。

奚凌一惊,既心疼又无奈,蹲下身看着莫晴深,脸上还有笑意,一手撑伞一手抹去莫晴深脸上的雨水,温柔地哄着她:“妈妈要出差,晴深你听话,雨下得这么大赶快回屋里去,不然会生病的。”

莫晴深说:“你骗人,妈妈只在家里画画,怎么会出差?”

“这里的风景都被我画完了,我要去其他漂亮的地方画画。”奚凌安慰她。

莫晴深哭了,尽管年纪小可她不笨,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母亲要在夜里离开,但她怎么能让母亲抛下自己:“那我要陪你一起去,不要丢下我。”

“带着你会很麻烦的,晴深在家里好不好?”

莫晴深摇头:“我会很乖的,妈妈你不要嫌弃我,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真的……我真的会很听话……”她一心想的是不能和母亲分开,即使要离开这个家,她也要和母亲一起走。

奚凌难过得说不出话,只是推开莫晴深自己上了车,让司机开车了。

莫晴深不管不顾赤着脚朝着车追去:“妈妈,你等等我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奚凌终究是心疼,忍不住还是让人停了车。

“晴深你回去,都淋湿了。”心疼与痛苦是难免的。

“那你也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一个人怕。”莫晴深哭着说。

奚凌摇头:“晴深不怕,你还有爸爸,等他出差回来,他会保护你。”想到丈夫奚凌又是心如刀割。

莫晴深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地摇头,抱着奚凌不肯放手。

莫老太太看不下去了,让人去把孩子抱回来。

莫晴深不肯,挣扎得厉害。

“奚凌,你还不走吗?你的自由你的绘画事业都在前面,只要你离开这里,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莫老太太推波助澜。

奚凌站起来背过身,看着全身已经湿透的莫晴深,心痛得仿佛有针在刺。

“你要是现在不要我,以后就休想再让我认你!”莫晴深年幼却被逼得说出了这样无情的话。

奚凌一滞,背都在颤抖,到底还是狠着心肠转身离去,任凭莫晴深在身后哭喊也没有回头。上了车后,车又继续往前开。

莫晴深手脚乱蹬,即将失去母亲的痛苦让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了别人的禁锢。她不管不顾地追了好一段路,都看不到车影了还不放弃,最后被路上尖锐的玻璃碎渣和石头刺破了脚而跌倒在地上才作罢。

莫老太太走过来,冰冷地说:“这样绝情的母亲,晴深你还追什么?为了她的个人私利,连女儿都可以狠心抛弃。我早就说过,她不配做阿胤的妻子、莫家的媳妇。”

莫晴深脸上混着泪水和雨水,她怔怔地坐在地上,听着奶奶的话,心里难过得都快麻木了。她只知道,自己的母亲真的是不要她了。不要她了……这个念头随着她一起坠入了昏迷。

奚凌出走后,莫晴深去过那间画室,里面放着都是奚凌以前的画。有描绘风景的,也有人物肖像。人物肖像里,主人公大部分都是莫晴深和莫胤。那些绘画工具还好好的摆放在那里,仿佛它们的主人很快会回来使用它们。

莫晴深自然很欣赏母亲的画,也许是因为遗传与从小的熏陶,她在绘画方面也很有天分。但是自从奚凌离开之后,她每每看到那些画时,心里燃起的只有恨与伤心。她像疯了一样要把那些画板调色盘都推倒踩碎,更是想把奚凌的画都撕碎,莫胤经过看到才阻止了她。

“我讨厌她!也讨厌与她有关的所有东西!”莫晴深在父亲怀里大哭大喊,嘶吼着她对奚凌的恨。恨她为什么要抛下她和爸爸,害她之后被奶奶带在身边生活,留她一个人面对可怕的奶奶和冰冷的莫家。

莫胤很无奈,他想方设法地去找奚凌可是都没有消息。他消沉过痛苦过,甚至想放下一切跑出去找妻子,但他不能。奚凌离开后没多久,莫晴深的爷爷去世了,偌大的家业尽数交到莫胤手上,为了家族他无法任性地考虑个人利益。何况,他看到莫晴深并不开心,奚凌走后女儿变得忧郁,脾气也喜怒无常。他要照顾女儿,不能让母亲再这样严厉地管教孩子了。晴深会被毁掉的……

后来,那间画室被莫胤锁了起来,仿佛也将与奚凌有关的一切都尘封了。那里只属于他、莫晴深和奚凌,妻子离开了,别人也不能踏入一步。随着时间的流逝,因为奚凌的出走而掀起的波澜都逐渐平息了。只是在莫胤和莫晴深心里,留下了一个别人都不能触碰的死结,等着人来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