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亦侬走后,房间里只剩莫晴深一人。傍晚落日前的最后一缕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透入屋内,映衬出心如死灰的莫晴深。她全身僵硬,如一座石化的雕像,忧郁、压抑又冰冷,是啊,她所有的活力都被莫亦侬带走了。

“啪嗒……”房间里非常安静,一点点的声响都会显得格外清晰。借着昏黄的夕阳余晖,莫晴深看见有血滴在了地板上。

她抬眼,这才惊觉血是来源于她。莫晴深抹了抹鼻子,不出所料,手指触及的是一片猩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在叶随家夜里去找叶随回来的第二天,她就开始流鼻血,后来也断断续续地有过几次。这段日子大概是因为被各种烦心事围绕着,又是酗酒失眠,生活作息不规律,身体时不时地就会不舒服。

她费力地站起来,头昏昏沉沉的,有些持续性的低烧。抽了张纸,拭去脸上的血迹。突然想起,那天早上,莫亦侬还很温柔地为她擦拭血迹,尽管她表面上很嫌弃自己。真是触景伤情,莫晴深自嘲地笑了笑。

如今还想什么呢?曾经热烈的爱情已经被迫退去了温度,取而代之的是生硬冰冷——所谓的“姐妹之情”。

莫晴深看着雪白纸上的鲜红血色,脑海里闪过一个猜测,老是流鼻血,自己这不会是得白血病了吧?也好,如果因此死掉的话,也算是一种解脱。她将纸巾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不过八成是因为最近的天气太干燥了。

时间不早了,好几天没回家,今天也该回去找找自己的存在感。突然多了两个人,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这么多天了,他竟然没有找上门来,心寒。

莫晴深回家的时候,莫胤正坐在那里抽烟。

“你少抽点,搞得家里一股烟味。”莫晴深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说出的话难掩关心。

莫胤闻声回头,见她回来了,猛地就站了起来:“这几天你去哪里了?就算不回家,也该给爸爸打个电话。”

“这么担心我?”莫晴深随意地坐下,说得漫不经心,“可是在我看来,你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把我放在心上。”

莫胤坐到她,很头疼:“你这种喜欢针锋相对的脾气也不知道像谁,我和你妈妈都不是这样的人。”

莫晴深笑了笑:“也许是像奶奶吧。”在她小时候的印象里,奶奶就是那种特别厉害、不会吃亏的人。

莫胤摇摇头:“不要说到你奶□□上,我太宠你也有关系。”

“你就是太维护奶奶。小时候我不懂,可是今天回头看,其实很多事会演变成今天这样,有很大一部分是你的错。有时候,光护着爱情是不够的。”

莫胤吐出最后一个烟圈,将烟头熄灭在烟灰缸里:“的确是我的错,所以晴深,你不要怪其他人,我……”

“让她们来家里吃个饭吧。就明天晚上,我也不想再拖下去了。”莫晴深略带倦意地说,表面上是一副已经想通的样子。

“真的吗?晴深……”莫胤很激动,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你真的愿意和她们吃饭?”他满心期待地向莫晴深确认。

相较于他的激动,莫晴深平静很多,她微微点头:“毕竟都是一家人。”

“那也就是说,你愿意……愿意接受她们了?”莫胤问得小心翼翼。

莫晴深给了他一个白眼:“再说。我很累,先回房间休息了。”

莫胤想了想,立马就打电话给奚凌把这件事告诉了她。话说奚凌的号码还是他堵了奚凌好几天才要来的,这种死皮赖脸的行为明明只是在年轻的时候才发生过。

“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不去了吧……”奚凌听了以后还是婉言拒绝了。

“为什么?”莫胤不解地反问。

奚凌神情为难,眉间尽是愁容:“你也知道,晴深那么恨我,如果我再去家里吃饭,她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所以还是不要了。”

莫胤说:“奚凌你在胡说什么?难道你回自己家还要这样畏畏缩缩吗?”

“不!”奚凌打断他,“那里早就不是我的家了,我和你们莫家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于我而言,那里只不过是我遥远回忆里的一部分。既然我已经离开了,那现在也没有必要再回去了。”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不管以前有什么误会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了。还有,以前是我太无能没有保护好你,现在不会了。”莫胤说着说着,又觉得自己的话很苍白无力,最后强调了一遍,“这些我们以后再聊,总之明晚你和亦侬必须过来。还有,请你们吃饭是晴深的意思,所以你不需要担心。”

“……”挂了电话,奚凌叹气,她没有勇气再踏入那个家里一步,毕竟说起来,当初的确是她狠心离开的,因此晴深这么恨她,她能够理解。

莫亦侬回来之后,奚凌将这件事转告给了莫亦侬,莫亦侬眼神空洞,只是木然地点头。“既然你都答应了,那就去吧。可是我们说好,就这一次,下次我不会去。我也不想和他们再有过多的交集。”

“亦侬,你是不是在怪我?”

莫亦侬低着头不语。

“是也没关系,我知道我不该一直瞒着你不告诉你,那时候……”奚凌解释。

“好了好了,我不想听这些话。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莫亦侬说完就回房间了。

奚凌颓然坐下,她并不知道莫亦侬真正所怨恨的是什么。

“这里的变化好像不大。”奚凌望着这个她曾经待过几年的地方。

“我就喜欢这样,除了必要的翻新与装修,我并没有刻意去改变什么。”莫胤说这话显然另有所指。

奚凌低下头,即使这里变化不大,但她很清楚,时间过去这么久,肯定是物是人非。

“可是我很讨厌这样的一成不变。”莫晴深从楼上下来,妆容精致。只是尽管化了妆,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也并不好。

听见她的声音,一直沉默不语的莫亦侬抬起了头。两人视线交汇,虽很短暂,但她明显地能感觉到莫晴深眼里的落寞与忧伤。很快,莫晴深移开了视线。

“二十几年了,家里却依旧是差不多的样子,我不喜欢,所以也不经常回家。不过,爸爸喜欢,我也不好说些什么。”莫晴深身姿妖娆,透露出一个三十岁左右女人该有的魅力。

奚凌只是在心底感慨时间飞逝,一切——明明都不同了啊。

没有人接话,气氛有些古怪。莫胤心里是不满的,莫晴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行了行了,晴深你少说两句,装修布置的事,不是我们应该多管的。我们——还是先吃饭吧。”莫胤打圆场,以此缓解气氛与转移话题。

四人往餐桌走去,莫晴深和莫亦侬走在后面。莫亦侬试图对她视而不见,可莫晴深不依,拉住了她,压低声音问:“我再问你一次,你的选择究竟是什么?”

莫亦侬没有看她,目光无神:“你别忘了今天我是以什么身份到这里来的。”

莫晴深扯着嘴角笑了笑,放开了手,哑着嗓子说:“好呀。”

莫亦侬手心握成拳,故作镇定地向前走去。

佣人们陆陆续续将做好的菜端了上来。厨房里,在莫家待了几十年的老妈子在厨房若有所思地嘀咕。见她发呆,另一个稍微年轻些的中年妇女用胳膊支了支她:“你这是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老太太皱着眉:“我是丢魂儿了。我问你,刚才莫总是不是管那个女人叫奚凌?”

“是啊。怎么了?”中年妇女疑惑,“你说那个女人是谁啊?我来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莫总带哪个女人回来啊。”

老太太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那就是了。你来得晚,不知道那奚凌啊,就是莫总的妻子。”

“什么?!”中年妇女被这个事实震惊得差点摔了手上的碗。

老太太示意她小点声,这要是被外面的人听见了怎么办。

“那她是不是就是莫小姐的母亲?”中年妇女又问。

“是呀。你不知道,当年啊……”老太太话匣子被打开就合不上了,知道别人不知道的□□隐情让她心里升腾起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可这时正好莫胤催了,老太太只能先闭上了嘴:“先把菜端上去,这事儿啊一会儿我再和你说。”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毕竟带着一个二十年都没见过的孩子来家里,说是爸爸的女儿,是会遭人说闲话的。”莫晴深这话是冲着奚凌说的。

剩下的三个人因为这句话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话里的意思谁都明白,这无疑是一种侮辱与刁难。

莫胤首先将碗重重地顿在了桌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莫晴深微微笑着,一点都不怕父亲的怒意:“我只是说出了实话而已,我不觉得这有错。本来就是啊,她说莫亦侬是你女儿就一定是你女儿了吗?谁知道是不是她在外面和别的男人生的。爸,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是在打你的钱的主意呢?”

莫胤到现在才明白莫晴深昨日的妥协只不过是她的虚情假意,她让奚凌和莫亦侬过来只是为了更加方便地羞辱她们。

莫亦侬可以容忍莫晴深对她的敌意与恨意,但是无法忍受她对自己母亲的侮辱。她的怒火猛地蹿了上来,她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只有心里龌龊的人才会有这样龌龊的想法。我们从来没想踏入这里一步。这里以前不是我的家,以后也不会是。至于谁是我的父亲我一点儿也不在意。如果他——”莫亦侬看了看莫胤,“不是我的父亲,那我只会感到庆幸,庆幸我没有你这样无礼的姐姐。虽然我不清楚我的母亲对你的家庭曾经造成过怎样的伤害,可是无论如何,你没有资格在这里这样说她。”

说完她拉起垂泪的奚凌,眼里满是敌意地等着莫晴深:“妈,我们走,免得人家以为我们贪图他们家的钱。”

“亦侬你别生气,她在胡说八道,你不要把她的胡话放在心上。”莫胤狠狠瞪了莫晴深一眼,劝莫亦侬和奚凌留步。要是就这么走了,误会只会越来越深。

“别走啊。”莫晴深放下筷子,一脸的高傲与反常的笑意,“在你走之前,我想纠正一下你的错误。”

“我没兴趣听你的鬼话。”莫亦侬反驳。

莫晴深站起来,双手抱臂,丝毫不介意莫亦侬的离开。她自顾自地说:“就算你的父亲不是莫胤,你所谓的‘庆幸’也是不存在的——我还是你姐姐。”

莫亦侬隐隐觉得这话不对劲,脚步慢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问她。”莫晴深看了看奚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