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晴深站在斑马线上,身边人来人往,一个个都想赶在绿灯熄灭前过马路。她眼前晕晕乎乎的,昨晚下肚的酒精还在她身体里做着最后的挣扎。

过路的人也去了大半,莫晴深眨眨眼,望向马路对面,那是自己最为熟悉的两个身影。莫亦侬哭着往前走,自己的父亲追在她身后。终于,莫胤伸出手拉住了莫亦侬。莫亦侬很是抗拒,扬着手想甩开他。莫胤偏偏不依,神情纠结地在劝说着什么。

离他们这么远,莫晴深只能看见他们的身影,听不见他们在争论些什么。当然,显然可见的是他们之间并不愉快。

莫晴深凝视着对面的两人出了神,她本来过得好好的。没和莫亦侬在一起之前倒也逍遥自在,父亲疼爱朋友亲近。哪像如今,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好好的恋人变成了失散多年的妹妹,父亲又和自己闹不愉快。这些事,一件件地都在摧残她的心理防线。

莫亦侬不想理会莫胤,她着实无法接受突然冒出来的姐姐和父亲,更无法接受莫晴深和自己关系的大扭转。此刻,她需要的是冷静,她需要的是足够的时间,而非别人的咄咄相逼。

“你放开我!”一向冷静自持、连大声说话都很少有的莫亦侬确实被惹恼了。她想要离莫胤远远的,原本无波的双眸中尽是恨意。

莫胤垂下手,显得无能为力。事到如今,他发现自己对莫亦侬陌生得很,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清楚。他看着小女儿,哑口无言。

莫亦侬瞪了他一眼,见他收手,自己暴躁的心情也稍稍平复了些。她正准备整理衣冠离去时,眼神无意间落到了马路对面站着的人身上。人潮涌动,唯有莫晴深一个人孤独地伫立立着。莫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见了莫晴深。他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忽略了莫晴深。

莫晴深的长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遮住了她的表情。在人来人往的路上,她固执又孤独地站着,幽幽地望着妹妹和父亲。她好似一个幽灵,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莫胤和莫亦侬都停下了动作,目光穿梭过其他人与莫晴深对望着。继而,两人却又都不约而同地想跑过去——莫晴深很不对劲。

当他们反应过来时,绿灯已经开始闪烁了,还在斑马线中间的几个行人开始奔跑起来,谁都不想因为最后几步的懒散再等一个红灯。莫亦侬对闪烁的绿灯视若无睹,不管不顾地想奔过去。这还没跑几步,莫亦侬就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人狠狠地拽了一把。天旋地转之间,一辆小货车几乎是擦着她开了过去。

莫亦侬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的视线却还是着急地去搜索莫晴深的身影。只可惜,小货车开过之后,对面空空如也——莫晴深不见了。

在哪里?在哪里?

莫亦侬喘着气,目光在街道上不遗余力地寻找着。

“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莫胤惊魂未定,后怕与生气让他忍不住对莫亦侬厉声质问,“要不是我手快把你拉了回来,那辆车很有可能就从你身上碾压过去了。”

莫亦侬来来回回都没发现莫晴深的踪影,心立刻就冷了下来,更没心思去听身旁这个她根本不熟的男人的唠叨。

安静了片刻,莫亦侬眼里难以遮掩地泛起忧伤与难以言说的忧心:“她不会有事的吧……”像是疑问又像是自我的安慰,“不会的……”

莫胤手忙脚乱,奚凌和莫亦侬他要顾着,莫晴深他也不能不管。考虑了一下,他决定先把莫亦侬带回去,省得奚凌担心,处理好这边,他再去找莫晴深好好谈谈。二十几年的心结,这次无论如何也是要解开了。

“那个……我们先回去好吗?你妈妈一个人在家,我怕会出事。”莫胤小心翼翼地劝说道。

莫亦侬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冰冰地说:“这么多年,现在才担心她出事?”

话里赤/裸裸的反讽意味让莫胤并不好受,虽然他有他的苦衷,但是莫亦侬说得并没错。有什么误会,以后再好好解释吧。

莫亦侬倒是随他回去了,但心里的滋味是越来越不好受。她是怎么也想不出莫晴深会和她有血缘关系,也无法将“姐姐”这两字和莫晴深联系在一起。如果要让她失去一个深爱的恋人,那她倒宁愿不要眼前这个陌生无比的“父亲”。想着,莫亦侬就加快了步伐,整张脸紧绷着,恨得想杀人。

莫胤不是不知道莫亦侬对自己的恨,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其中蕴藏着的巨大隐情。

前脚刚进家门,莫亦侬后脚就将莫胤挡在了门外。

莫胤惊讶,睁圆了眼睛望着莫亦侬要解释。

莫亦侬面无表情,只是说:“我不习惯有陌生人出现在家里。”

奚凌看到莫胤和莫亦侬回来了倒是松了一口气,但唯独不见莫晴深的身影,刚放下的心不免又提了起来。

“奚凌……”莫胤希望奚凌能在这个时候为自己求情,这种时候他不想再离开了。

莫亦侬冷着张脸,对莫胤的敌意是越来越深。奚凌看了看她,最后无奈地说:“你先回去吧,我……我和亦侬有话说。”

眼见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莫胤只得作罢,依依不舍地看着她们,落寞地说:“那我明天再过来。”

话音未落,莫亦侬“嘭”地摔上了门。

“你要和我说什么?”莫亦侬对母亲向来尊敬亲昵,可她现在的语气却是格外地疏离,“该说的不是都说完了?”

“亦侬,我知道妈妈亏欠你很多……”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谁对我有恩,谁对我亏欠,我自己长着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妈,你也不必摆出一副自责愧疚的样子,也休想为那个男人说半句好话。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我是什么态度我怎么做,那是我的事。独立、有自己的判断,这是你教我的。”莫亦侬平常还是很温和的,对母亲这样强硬固执地说话也是第一次。

她的话让奚凌越发觉得自己在莫亦侬的成长过程亏欠了她不少。奚凌很任性,即使知道自己的身体有莫亦侬的存在,她仍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离开莫胤她痛苦她难受,所以她做着一切能让她快乐起来的事——画自己的画,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半点没有考虑莫亦侬的感受。而莫亦侬从小到大,更没说她这个做母亲的一句不好。她太“乖”了,乖到让奚凌有罪恶感。

“亦侬对不起,妈妈这么晚才告诉你这些事。”

莫亦侬苦笑了一下:“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求这段时间你和那个男人离我远一点。”她好累。

奚凌的眼泪没停过,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莫亦侬进了自己的房间,锁上门,重重地趴倒在**,眼底的泪意和心里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一并爆发了出来。她该如何面对莫晴深,又该如何向母亲启齿她和莫晴深之前的关系?上过床的姐妹?这种畸形的恋爱让她背负着巨大的包袱,压得她透不过气。她怨她恨,可更多的是罪恶感。

她多想要一个莫晴深的拥抱,一句安慰,一个吻……可是,她在哪里?她又比自己好过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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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随因为昨夜睡得晚,一觉醒来已经快大中午了。宋雨安坐在床边,虽说是守着她,但是整个人看起来魂不守舍的。又是皱眉,又是叹气,手里握着手机不松手。

昨晚宋雨安陪着莫晴深,叶随心里已经有些不舒服了。现在宋雨安人倒是过来了,可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她也是被宋雨安宠惯了,小脾气被养得越来越大。生了气,立马傲娇地背过身不理她,等着宋雨安哄她。

宋雨安只感到心累和无奈,她用手戳了戳叶随:“叶随……叶随……”

叶随嘴都嘟起来了,倔强地不肯回头看她。

“叶随你别这样……我是真的很担心晴深。”叶随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自然不会理解宋雨安站在莫晴深好朋友角度的感受。

叶随只能模模糊糊地听见她在说话,却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不过肯定与莫晴深有关。思来想去,冷静下来她的小脾气也散了,问:“我不知道莫晴深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你真的那么担心的话,就给她打个电话吧。毕竟在这里瞎担心也不是事儿。”反而弄得两个人都不开心。

宋雨安长吁一口气,咬着下唇想了想,认为叶随说得有道理,瞎担心是最不需要的。她摸摸叶随的脸,扯出笑容:“那我给她打个电话,你乖乖的。”

叶随明白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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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晴深沿着街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胡乱地到了一座大桥上。她双手伏在栏杆上,看着江面上偶尔驶过的挖沙船,思绪也越飘越远。江边是个让人发呆的好地方。微凉的江风吹拂过来,让她酒后的意思越发地清醒。

然而,现在的这种清醒并非是她想要的。她憎恨与厌恶她所拥有的一切,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妹妹,她的爱情亲情已成为一根紧紧缠绕在她身上的藤蔓。而她与莫亦侬之间的纠葛,更是成为那根藤蔓越缠越紧的催化剂——她快窒息了。

手机响了,纵使知道会是谁打来的,莫晴深仍是看了看。果然,是“爸爸”。她挂了电话。这刚挂了不久,又有电话进来,莫晴深烦透了,决定关机。不是莫胤,是宋雨安。莫晴深猜测,肯定是莫胤联系不到自己去拜托宋雨安劝自己回家。

就不能给她一点空间让她冷静冷静吗?为什么要这么咄咄逼人?从始至终,她才是受害者。为什么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反倒成了大家争相要说法的人?越想越气,莫晴深拿手机出气,将还在响着的手机狠狠扔到江里。

要是烦恼也能像手机一样被扔进江里再也不见就好了。莫晴深闭紧双眼,心底嘲笑痴心妄想,把烦恼扔进江里倒不如把她扔进江里来得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