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阵阵紧缩,凤斐捏着头发的手越来越紧,垂眸看向云雾缭绕的山川,声音沉得不像他的:“下崖,搜查。”

他不相信她会掉下去,一根头发算不得什么。

影卫动作十分迅速,手臂上的暗槽装天蚕丝绳索,将一头扎入崖壁内,几个影卫放出天蚕丝,攀着山崖下去,没过多久,消失在雾霭中。

唐默双唇紧抿,面色发白,“她不会有事的。”

“她当然不会有事。”凤斐坚定地道。

“速云,把你的绳索给我。”他忽然伸出手,说道。

速云皱眉:“爷在这里等着吧,有影七他们够了。”

“拿来。”凤斐声音冷沉几分。

速云呼吸微窒,不得不解下左臂上的暗槽,递给他。

凤斐接过,迅速往自己手腕上一套,熟练地将铁爪扣入山壁,脚踩着山壁,落下,踩壁,再落,身体灵活轻巧,速度快如攀壁长猿。

唐默沉沉看着凤斐消失,忽然延着崖边走。

速云只是看了他一眼,不予理会,等了一会儿,她再抬眼看去,已经看不到唐默的身影,不禁眉头一皱。

半个时辰之后,影卫陆续攀着绳索上来,凤斐是最后一个上来的。

白色锦袍被蹭了不少泥土青苔,却及不上他沉如墨水的脸。

“继续找,进林子找。”凤斐不知道该高兴或者失落,崖底没人,也没有活人走过的痕迹,她会去哪里?

“是。”

影卫齐齐应道,有些人脸上挂彩,衣服蹭破,伤口流血,却无一人喊累喊苦,作为清风楼最优秀的一批护卫,他们心甘情愿执行主子的命令,而在南岭十多天的并肩作战、生死与其,让他们对夏楚悦心生敬意,即便没有凤斐的命令,他们也会担心她的安危。

“爷,唐默不见了。”速云将凤斐拉上来后,退至旁边,说道。

凤斐漫不经心地道:“嗯,他也下去了。”

速云眼里闪过诧异,也下去了?

凤斐斜睨一眼:“愣着作甚?还不找人?”

速云心神一凛,“是。”

正要去寻人,一道闪电横空劈下,似一柄擎天巨剑,要将整片天空刺穿,又像一只大手,把灰暗天幕撕裂。

刹那间眩目白光照得天地一白,光芒未散之时,震耳欲聋的雷声滚滚而来,似要将未灭的天炸毁。

“糟糕,要下雨了!”速云仰头望天,惊呼。

凤斐抿紧唇,面容冷峻,骤起的狂风将他的袍角吹得高高的,乌黑长发狂肆飞舞,将他的身姿衬得愈发挺拔,仿佛撕裂了时空穿越而来的天魔。

“找,速度!”

冷沉的声音比冬天的冰河更冰更硬。

“爷,雷雨天,山中危险。”

“我说,去找!”他一马当先,向林中急射而去。

速云握紧武器,连忙跟上,冲入林中,却被凤斐勒令走另一条路。

凤斐穿入林中,视线陡然一暗。

比豆还大的雨滴也像盘碎珠落一样,滴落下来。

一颗颗滴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小洞。

枝叶茂密,却撑不住雨水的重量,林中,雨水以倾盆之势,从树叶上倒下来。

夏楚悦连同她肩膀上的那只白毛兽瞬间被浇成落汤鸡。

她双手护头,走得更加快,箭步如飞。

幸亏之前只走了一柱香便遇到白毛兽,要不然肯定走得更深更远。

天空黑云积压,雨水如珠落下,林子里暗得跟天黑了一样。

夏楚悦脚下绊到一根突起的树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肩头的白毛兽吱叫一声,四爪紧骒抓住她的肩膀,锋利的爪子掐入衣服,陷入她的肉里。

夏楚悦疼得差点甩开它,她抓起它,低喝:“松爪!”

白毛兽以为她要把它扔掉,不但不松,反而抓得更紧。

“松爪!”夏楚悦声音里含着几丝愠怒。

白毛兽颤了颤身体,终于松了小爪子。

夏楚悦呼出一口气,手将它从肩头抓下来,揣入怀内,眯着眼睛向前狂奔。

白毛兽感觉四周温暖,柔软包裹着自己,它眯了眯眼,轻轻抓住夏楚悦的衣服,埋在她怀中。

雨水打湿夏楚悦的头发,打湿她的脸。

水从她眼睫毛上垂落,浸入她眼里。

她不舒服地眨了眨,脚步却不停。

头顶雷声轰鸣,一道接着一道,就像是有谁惹怒了天神,降下雷霆,惩罚不敬天神者。

夏楚悦只能奋力全奔,早点离开这片林子。

嘭!

忽然,她身后不远处一棵大树倒塌,轰隆巨响,连大地都跟着震颤。

夏楚悦呼吸一紧,不敢回头,脚步如飞,跑得更快。

原本不远的距离,她竟是觉得有千万里远。

雨水倾盆而下,砸得她睁不开眼。

砰!

又是一声巨响。

却不是树木倒塌,而是她撞上了东西!

她吃痛,倒退。

她怀里的白毛兽,吱声尖叫。

眼见着就要跌倒在地,手腕忽然一紧,她扯向相反的方向。

冰冷与温暖,两种相对的温度一齐将她包围。

起伏的、富有弹性的,贴在她耳边。

是胸膛!

是谁的胸膛?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抬起头看清来者的脸,耳边忽然又是一声轰隆巨响。

近得仿佛就在耳旁。

大地剧烈震颤,好像地母生气,又像是八级地震一样,震得她双腿不稳,身体的重量全压在面前的胸膛上,接着又被对方向后压去。

她怀里的白毛兽被挤得变形,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她似乎闻到一股烧焦味,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和拥着她的人就地滚了几圈,也打乱了她心中那一丝疑惑。

“咳!”

抱着她的人喷出一口热血。

“走!”低沉的声音,是那样熟悉。

夏楚悦身体一僵,“凤斐!”

话音未落,她被人拉起,朝着外面狂奔。

一只被打湿了的白色毛球掉落在地,原地吱吱叫了两声,便跳跃奔跑着追在两人身后跑。

手被一只有力结实的大手握紧,夏楚悦突然有了无穷的力气,任面前狂风大作,雨水如刃,她也无惧。

她紧抿着唇,眼睛只眯成一条细线,依稀能辨别前方的路。

旁边,又是一棵树倒。

不知是雨太大,或者被雷劈倒。

不知奔跑了多久,前面,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夏楚悦心里一喜,手心却忽然一沉。

她扭头看去,却见雨雾朦胧中,一道白影向前栽去。

她手臂运力,将对方拉扯回来。

收势不及,两人跌作一团。

白毛兽刹车,跳上她的肩头。

夏楚悦没功夫去管白毛兽,凤斐压在她身上却不起来了,她想到他忽然栽倒,心陡然跌入谷底。

伸手去推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手摸上去,湿湿的,不是雨水,雨水不会是热的,也不会是黏稠的。

夏楚悦心底一凉,“凤斐?凤斐?”

她叫他的名字,没有人回答。

她不再浪费力气,努力将身上的男人推开,然后快速坐起。

凤斐被她推开翻倒在地,一动不动,如同一具尸体。

面色苍白得甚过白纸,雨水滴在脸上,冰肌玉骨,却没有半点生气。

唇色亦惨白得令人害怕。

雨水湿哒哒落下,听不到他的呼吸,感觉不到他胸膛的起伏。

夏楚悦心头大骇,胸口疼得喘不上气来。

她努力冷静下来。

不,不会有事的。

她沉住气,将手贴在他的脖颈的动脉上,温热的触感与轻微的搏动,令她揪紧的心稍稍放松。

“怎么会忽然晕倒了?”

她急急地打量着他。

脑海中快速回放两人林中相遇后发生的每一幕。

忽然,身体僵住,血夜倒流。

她不愿相信,不敢相信,希冀着自己的猜测不是对的。

但是,她的目光已经看到地上积聚的一摊深颜色的水,即便视线昏暗,依然辨得出,那是……血水!

她心尖颤栗,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视线移到他身上,胸口的白衣被血染红,又被雨水冲刷,只余淡淡的浅粉色。

她颤抖着一手伸到他后脑,一手扶住他的肩,用力将他扶坐起。

夏楚悦腿软地从地面站起,踉跄着站到凤斐身后。

当看到漆黑的背影,她再也压抑不住,震惊地狠狠地吸了一口凉气!

雪白的衣袍,被泥白沾染,被雨水打湿,最多不过是脏乱。

而此刻,凤斐的后背,是黑色的焦灼,一大片雪袍被烧焦,边缘卷起,可以看到明显的火烧痕迹,后背的衣袍尽毁,如玉似冰的雪肌同样避免伤害,被烧得乌黑一片,血色渗出,被火烧得凝结,被雨水冲洗,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血液流出,与雨水融合。

“吱吱吱!”

几声兽叫,将夏楚悦从震惊中拉回来。

她低呼一声“凤斐”,忙将人扶起。

男人平时看着长身玉立,一身重量却是不轻。

夏楚悦几经奔波,疲累交加,身上的力气几近被抽空。

凤斐的身体压在她身上,她腿脚一软,差点儿又跌回地上。

夏楚悦咬紧牙关,扶着凤斐,脚步艰难挪到他前面,手小心地不去碰到他后背的伤口,一步,两步,终于走到他身前,让他全身重量压在自己的背上,她脚盘吸住地面,以免向前栽倒。

深吸一口气,她屈膝,双臂勾住凤斐的膝弯,用力,将他背离地面。

男人与女人天生力量悬殊,如果换作平常,以她之能,要背个男人也不是难事,只是她现在,力气用尽,更因他的受伤,而手脚发软。

但,她不能倒下,她等不及,他更等不及。

夏楚悦不知道凤斐的伤势重到什么程度,当前最重要的是把他弄出去,让大夫给他治伤。

被烧伤的后背,又被雨水与泥土侵袭,伤口感染,伤上加伤。

这样重的伤势,他是怎么撑住然后拉着她向林外奔逃的?

夏楚悦背着他,快步向林外走,心里翻江倒海,像是一条巨龙在海中兴风作浪,叫她无法平静。

凤斐晕倒的时候,离林子外只剩下几十米,夏楚悦一口作气,背着他到了外面。

迎面一道黑影掠来,冲破层层雨幕,出现在夏楚悦眼前。

夏楚悦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地道:“沈默!”

那道黑影似有一瞬间在空中顿住,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奔来。

眨眼功夫,黑影已掠至眼前。

双方都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夏楚悦却是没有心思去看唐默的样子,她急道:“快!凤斐被雷劈了,快救他!”

唐默隔着雨幕迅速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一眼,听到她的话,目光这才落到她背上的人,目光一顿,身体比思想更快,速度上前,抓住凤斐一条胳膊,一拉一甩,丢到自己背上。

“轻点!”夏楚悦低呼。

唐默唇角极用力地抿着,不发一言,向圣殿飞去。

夏楚悦的力气仿佛用尽了一般,跌坐在地上。

望着唐默背着凤斐离开,她舒了口气,凤斐没事的,沈默这一世医术了得,一定会救醒他的。

她双脚聚积了一点力气,便撑地起身,延着唐默走过路踉跄行去。

……

月澜殿,正寝殿。

侍女出出入入,脚步匆忙凌乱,一盆盆血水被端出,一盆盆清水被端入,炭火,白布,药膏,剪刀,纷纷送入。

夏楚悦被拦在门外,焦急万分。

唐默和速云在里面抢救,她不知道凤斐的伤有多重,可看着那不停端出来的血水,她的心悬得高高,轻轻一碰,就会跌下悬崖。

唐烨匆匆赶来,看着紧闭的房门,再看看守在门口的夏楚悦,满腔怒火发不出来:“我七弟在里面?”

夏楚悦像雕塑一样静立不动,似没听到他的问话。

唐烨吸了一口气,上前欲推开房门。

夏楚悦伸手阻拦:“不许进去。”

几盆血水端出后,侍女被屏退,同时也传来唐默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闯入。

否则,她又怎会站在门口。

唐烨眉头紧皱,问她:“我听说风飞受了重伤,现在在里面救他的是我七弟?”

“是。”

闻言,唐烨愤怒瞪她:“你知不知道七弟伤得多重?他内力反噬,内腑受损,昨晚才度过危险期醒来,今日一早为了寻你,不惜用上轻功,一找就是几个时辰,身体早受不了了,你现在还让他救人?你是想逼死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