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望着珠帘轻曳的窗户,声音极冷极平,“你以为感情是想收就能收的?如果是这样,我愿意用任何代价换你离开她,你愿否?”

凤斐嗤笑一声:“我为何要放弃她?珠宝钱财,我想要,自有人送来;权势江山,我若稀罕,亦唾手可得。不需要靠一个女人来换。更何况,权财皆为外物,世间取之不尽,用之不完,可她,只有一个。”

唐烨听他一席狂狷话,不禁愣住。

他没想到凤斐把夏楚悦看得那么重,竟然连男人最想要的权势与钱财,都比不上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真的有那么好么?

他不懂,为什么夏楚悦能让几个优秀男人甘愿为她付出一切。

他也不必懂。

眼底闪过一道光芒,唐烨右腕一颤,手中折扇刷的一声展开,他望着窗外的月亮,轻声道:“她是只有一个,可天下女人千千万,你可以另寻一个更好的。或者,我帮你。南唐虽然软弱,但百姓富庶,养出的女子也美丽可人,只要你肯,我便是将南唐最美的女子召来予你亦非不可。”

凤斐嘴角浮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我说了,她,只有一个,我心里的位置,只容得下她。唐烨,我在这里不是为了和你讨论这些的。冰蝉在哪里?说不说,一句话。”

轻摇折扇,借以掩饰心里的烦躁,唐烨不去看凤斐的脸,“冰蝉是云族圣物,三年前被盗了。”

凤斐挑眉,“仅此而已?”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唐烨,你在耍我吗?”凤斐眼中陡然射出两道杀气。

唐烨被他陡然释放出的杀气所慑,胸口一窒,眼露骇色,他忘了,对面芝兰玉树的男子,不只是龙兰的风流国舅,更是江湖中人人谈之色变的清风楼主!

刚一想,面前忽然刮来一道风,将他扫飞。

唐烨运气抵挡,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倒飞出去,直到撞上墙壁才停下来。

身体撞到墙壁,胸口气血翻涌,嘴角溢出几滴血。

他抬眼望去,哪里还看得到凤斐的身影。

……

花园里,嶙峋的假山石头遍布,下方有一池清水,倒映着星月,轻轻荡漾着波光。

池子与暗渠相通,浇灌得这片花园里的花草生机勃勃。

仆佣皆被清退,四周很安静。

在一块最大的石头上,两道背影并肩而坐。

“这么说,你已经在这片大陆生活了十三年?”夏楚悦歪着头,打量着唐默的侧脸。

唐默望着前方,淡淡嗯了一声。

“我才来一年。”夏楚悦撇撇嘴,“你怎么认出我的?你长成这人神共愤的模样,我完全认不出来。”

而且,以前的沈默也没像现在的他那样死气沉沉。

那时的沈默,虽然话不多,但是却让她感觉到犹如大哥哥一般的温暖亲切。

若非如此,她怎会一直认不出他来。

唐默就是沈默,难怪她偶尔会有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的眼神,还有你打斗时的招式。”

对付赤蟒,她用的一个招式,是曾经她与他一起琢磨出来,在另外一个世界,他们也曾并肩作战,在雨林里与巨鳄搏斗,用的就是那一招。

如果没有看到她出手的招式,他还不能确定,看到之后,他立刻认出她,才会在那时奋不顾身救她。

夏楚悦无言,他竟然记得那般清楚。

“你呢?”唐默忽然开口问她,“在这个世界,你经历了什么?”你是否已经心有所属?

“我?”

夏楚悦心里的喜悦渐渐退去,与沈默相认,她是开心的,相识十几年的战友,在另外一个时空重逢,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高兴的?

可是……

她想起她做到的那个梦,不,那不是梦,而是她死后灵魂离体看到的,他对她的表白。

上辈子,她懵懂无知,与他擦肩而过;

这一世,她初识爱情,却不是与他。

想到沈默为自己自杀,想到唐默在树林里十指抚琴,断琴吐血倒下那一幕,夏楚悦心里乱成一团麻。

心里除了乱,还有疼,一点一滴的疼从心脏的一角漫延至整颗心,就像是一滴墨水落入呈满水的白瓷碗里,慢慢的将整只碗里的水都渗透。

她心疼沈默的付出,却无能为力。

要她怎么对他说,她已经与另外一个男人定了情?

要她怎么告诉他,沈默,你来迟了?

无言的沉默,其实是一种拒绝。

聪慧如唐默,怎会读不懂这沉默的真意。

夜,静。

月,冷。

心,寒。

唐默眼底一抹受伤晃过。

他早该有觉悟的,她已有了心上人,自己晚了一步,又是一步。

“沈默……”

安静的氛围令夏楚悦有些不知所措,沈默是她在羽林里最好的战友,是最照顾她的人,如今更是唯一一个同她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她并不希望他不开心。

此刻回想在这异世,两人从初遇到林中对付赤蟒的种种画面,他就像天上那轮明月,周身涌动的华光也是冷的,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他说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十三年,本该融入到这个世界里,可他依然孤单,连他的亲哥哥唐烨都似与他隔着一层屏障。

他将他自己的心冰封在一个狭窄的盒子里,不让人进去,他也不出来。

这不是他,沈默该是那个脸上挂着温暖笑容的模样,不管面对何事,都能够坦然面对,笑着踏过遍地荆棘。

“楚悦。”唐默忽然出声,他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夜空。

繁星点点,布满夜空。

在原来的世界,这样繁星密布的夜是极难见到的,只有站在没有被污染的原野,山林抑或沙漠,才能欣赏到这样的星空。

以前,他们训练累了,便会背靠着背,数着天上的星星,又或者,头抵着头,躺着草地上,仰望着夜空。

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就像是她与他的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

但,他想赌上一把。

唐默抿了抿唇角,张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干,他依然说了下去,“楚悦,你记得在那个世界,我们也是常常这样静静地看着星空吗?”

那是他们为数不多静谧而美好的时刻,大多时间,他们都游走在世界各地,执行组织派发的任务,每当从外面回到羽林的营地,都会聚到一起,冬天烤火,夏天乘凉,是那般惬意。

夏楚悦眼神飘渺,穿透幽远的夜色,仿佛回到了过去的青葱岁月。

回忆总是珍贵的,尤其是那样美好的记忆。

唐默没有转头看她,敏锐的感官已足够察觉到她柔和了的气息。

他唇角轻勾,蔓延开一抹浅淡的温柔笑意:“记得萧教官说过的话吗?”

夏楚悦挑眉,“什么?”

“他说……”唐默沉默住,半晌,“我忘了,当时你还在执行任务,不在营地。”

他话峰一转,开始讲起他们儿时的经历,一点一滴,现在回想起来,历历在目,竟然是记得那般清楚。

以前的沈默,话不多,这一世的唐默,话更少,可这一刻,他有太多想说的,不知该从何说起,说哪一些,索性从儿时的记忆聊起。

他说,她听。

幽静的夜色那般美好,鼻尖可以嗅到从她身上飘来的淡淡体香。

他的声音低沉却悦耳,清冷却温柔,与她浅浅的呼吸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他想,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夏楚悦随着他的描述,也逐渐融入了悠远的记忆长河里,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将一生所经历的重新走过一遍。

听得正入神,忽听的唐默说:“你可愿与我携手,在这异世建一支羽林,不为护国,只为守护自己的亲人?”

重建羽林?

夏楚悦的心动了一下,像是沉寂许久的深古幽潭,突然落入一颗石子,打破了水面上的平静。

“天下大乱,合久必分。东朝,已经乱了。四国争雄,龙兰居首,凤西崛起,北有悍勇草原盟国,南唐虽软弱,却也不是没有野心,如当朝太子,文治武略,不下于龙兰宁王与凤西二皇子。”

“在这权势倾轧的乱世,没有强大的力量,如何寻得一处静地?”

以前,没有找到她,乱世或太平盛世,于他,无二。

但是,从今往后,他愿为了她,披荆斩棘,画一方世外桃源。

天下,乱了。

没有人比夏楚悦更清楚,从她一路南行,路上看到的流民,兵匪……皇城帝都呈现出的太平盛世,不过是遮蔽世人耳目的幻境,真正的世道,已经不再平和。

只是,和他……

“你不愿意?”唐默身体不动,扭头盯着她的半张脸。

月光下,她的侧颊如玉盘光洁,泛着莹莹珠光,令他心湖荡漾,似羽毛轻轻拂过,无法名状的痒意。

夏楚悦仰着脸,望着天上皎洁的月盘,淡淡地道:“你忘记最后一次任务了吗?”

闻言,唐默的眼睛倏地黯然下去。

他的声音,变得暗哑:“对不起,楚悦。”

“不关你的事,那只是某些人铲除无法控制的力量而已,也许,羽林原本就不该存在。”

那么多鲜活的生命,一生奉献给那个国家和民族,敌人的刀枪不能打倒他们,敌人的阴谋诡计他们一一侦破,谁能想到,最后他们却死在自己效命的人手里,死无葬身之地!

“不!”唐默心陡然一沉,什么叫不应该存在?难道他们的相识相知也是不应该存在的吗?他忽然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将她身子板正,“楚悦,你心里还在恨对不对?是,我也恨,恨他们的残忍,恨他们的无情。可是,羽林的存在没有任何错。”

“你忘了萧教官说过的话吗?国之羽翼,如林护之。我们守护的是国家,是人民,而不是那群掌权者。是羽林的弟兄们,无数次出生入死,解决国家危机,换来人民的安逸。”

“你说得没错。可,我们的国已经没了。”夏楚悦秀眉微蹙。

唐默摇了摇头:“无家不成国,我们没有国,却有家,你我不是一家人吗?你若不想活得太累,我们不必去护哪个国,只要能够守住自己的亲人,朋友,足够了。”

夏楚悦睫毛轻轻颤动,像欲飞的凤翼。

家人,是啊,她有家人要保护。

却不想再借用羽林的名义。

羽林,是她深埋在骨子里的记忆,有爱,也有恨。

见她垂着眼睫不说话,唐默眸子一暗,缓缓松开她单薄的肩膀,一丝失望从脸上闪过,“我不逼你。”

她拒绝的,其实是他,不是羽林的建立,而是二人的携手。

她的心,被另外一个男人,早一步夺了去。

“沈默……”夏楚悦抬眸。

唐默伸出一只手指,抵住她的唇瓣。

唇瓣的柔软触感从指尖传进心里,唐默的心也跟着柔软,只是又有一丝丝的疼,他却舍不得移开,想多停留片刻,停得更久一点……

他浅笑,一如前世温颜如玉,“楚悦,随着你的心去走,这一世,你不必再活得那么累,能够再见到你,我,很开心……很开心……”

夏楚悦静静看着他,眼角微涩。

你真的很开心吗?

“楚悦,知道吗?”他清月般的眸子里突然透出几丝狡黠,白皙容颜下薄薄一抹红唇,牵起优雅的弧度,“很久以前,我就想做两件事。”

“什么?”

夏楚悦下意识地问。

“第一件,唤你一声‘悦’。”唐默笑道。

夏楚悦愣了愣,她想到灵魂脱离肉身之时,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一声声‘悦’饱含深深的爱恋。

突然,眼前一暗,她的唇映上两片冰冷的柔软。

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就像是一朵盛放在天山的冰莲,令她身体微微颤栗。

她很快反应过来,伸身要推开她,然而他的动作更快,蜻蜓点水般,迅速从她唇边抽离,不知何时搭在她腰间的手并未退去,他舔舔唇,轻笑道:“第二件事,就是吻你,悦。”

她眼里闪过一丝恼意,虽知他的心意,可被他这样偷袭,她不高兴。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风从后扑来。

她的腰间一紧,接着重心一提,脚下一空,被腰间一支铁臂带着飞落到地面。

“沈默,你干什么?”

话音刚落,她身体蓦然僵住。

浅浅清香,说不出是哪种花或草的味道,从身后徐徐飘来。

那抹香,她太熟悉,伴着她在这异世,度过了无数的危险,陪着她,走过无尽的幽暗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