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春江花朝秋月夜(三)

方跨进门槛,太医和几名宫人都伏跪在地面上,肖彦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烛光染得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周围一片岑寂。

穿针极轻的脚步有点虚浮,她几乎悄无声息地飘到了肖彦的榻前。

跪在地上的宫人立时静悄悄地退了出去,连太医也垂手退到了靠殿门的角落边。

“他怎么啦?”那声音分明从穿针的口中吐出,在殿内迂回颤动着,连她自己也感觉很陌生很陌生。

“王爷左胸受了箭伤,幸没伤及要害。只是那箭头有毒,伤情就重了,王爷昨夜才醒过来……”太医禀道。

殿内已经点了四方烛台,支支蜡烛把殿内照得亮如白昼。肖彦微蹙着眉心,头无力地半垂着,黑发散在青白色的衣下。穿针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恐惧,她不由跪在榻几前,伸出手指颤颤地探住他的鼻息。

他可不要有事啊……

她从来没想过周围有人死去,何况这个男人跟自己如此的亲密。他吻过她,抱过她,朝着她说过呢喃软款的话……原来,一个骄矜冷傲于万众之上的王爷,也是个鲜活的人,他的生命也会如平常人一般的脆弱。

她低头看他苍白的脸,想像着他似冰淡漠的声音,和身上那股似无微有的清香。她不明白,他年轻的睡去的眉间为何如此沧桑,仿佛这一世总在乱世飘萍,无所归依。

穿针的唇微微抖着,开开阖阖:“王爷……”

他依然没反应,安静得好像永远都不会醒来。

她失措地抚住了他的手,忍不住轻唤一声:“肖彦。”

他的眼睫动了动,一抹促狭的笑意浮在脸上,这才缓缓张开了眼睛。

“你敢这样叫本王?”

穿针心下无可名状的释然,她吁了口气,殿内的烛火浮动着一缕水烟红,覆在她的眉目间。

肖彦下意识地想去握穿针的手,却触动了身上的伤,痛得他嘶牙咧嘴起来。

“王爷……”穿针又抖声叫了他一声。

肖彦却轻笑起来:“这段日子不能抱你了,龚穿针。我这里被该死的太医缠住了绑带,不能动。”

他连“本王”的自称都省了,低眼看自己的前胸。穿针轻撩开半敞的袍襟,肖彦整个胸部被厚厚的白纱缠了个严严实实,隐隐的还有殷红的血丝混着药草汁渗出,看得人触目惊心。

“怎么伤成这样?”穿针低喃一句,勉力眨了眨眼,轻轻地拢了袍襟,忽地一叹,心疼道,“臣妾去了这些天,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五天前,一伙人夜袭南营,幸好我带阮将军等人及时赶到,南营大帐保住了,兵马伤亡还是很严重。”肖彦的神色凝重,那道剑眉又紧蹙起来。

穿针默然,算来肖彦受伤那日自己还去静窦寺烧香,如果心里没想法,那夜正好回王府了。她在韩岭村赖着不想离开,光想着被人盯梢的事,可曾知道肖彦正饱受着箭伤的痛苦?说到底自己是他的妾,刚才还板着脸要回去……想到这里心生愧意,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肖彦见她不言不语地坐在身边,眼睛在她的面上细审半晌,脸上有了少见的趣意:“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自责吧?别多想,好好服侍我就是,你可要备感荣幸,我这受伤的消息可是封锁得极为严密,府里更是无人知晓。”

穿针心念一阵恍惚,难道自己搞错了,那两名跟踪盯梢的蓑衣人不是他派去的?

那又是谁的?

内侍捧着煎好的药呈上来,太医又过来检验,殿内浓厚的药气缓滞流动。穿针接到手中,亲自尝了一口。

烛光带着金色的光晕垂笼下来,穿针的脸上是那么的平静。肖彦怔忡地注视着她的举动,穿针轻柔地拾起了手中的银勺,一勺一勺地将药喂进他口中。

穿针低垂的容颜下,衣衫上的石榴红渲成一团柔和的光晕,丝丝秀发铺散在胸前,闪着熠熠的流光。肖彦望着,心里暖暖温温的感觉。

半晌,当最后一口药咽下,肖彦缓缓开口,却是一声惬意的叹息:“真安静啊……”

夜已过了三更,珍珠宝帘悄然垂下银钩。因穿针嫌殿内药味浓重,又劝说肖彦保持空气流通对伤情恢复有好处,琐窗开着,一轮冰月从西边的乌柏罅隙间拥出,银白澄澈的光辉泻进窗内。清空无尘,秋风尚带清爽,那股带着花香的空气在殿内漫漫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