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何处西南待好风(一)

穿针还在想着引线的事,没过两天,南宫家来了马车,说是老夫人看中龚家的针绣,让穿针去南宫家挑取绣品。

龚母很激动,拉了穿针道:“这太好了,遇上南宫家的,那可是件大生意。菩萨保佑,我们家碰上好运道了。”

“姐进城,带我去好不好?”引线看见漂亮马车,来了精神,在一旁欢呼雀跃。

穿针想起夜秋睿,料着南宫老夫人寿辰未到,这几天他应该不会离开并州,正好借此机会让他见见引线,然后再作打算。于是欣然应允,拉了引线一块上车。

城西有盘水蜿蜒穿横而过,南宫家的庭院惯来都引入盘水之渠。府里蓄了一泓秋水,迤逦的河流绕过庭院不知伸向何方。而整体设计又是低调不张扬的,宛然南方特色,院与院之间小巧玲珑,曲径通幽。

引线就似逛街一般,拉着姐姐的手,亮晶晶的眼睛顾盼四周,看都看不够。

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姐妹俩,说话很和气:“瞧这对可人儿,水灵灵的,一个比一个俊呢。”说着让婢女捧了一大叠罗缎过来,五颜六色的,缤纷耀目,“你们龚家绣得是好,老身寻思着拿什么交给你们?这不,府里的媳妇、小姐们都想穿些绣花的,你们拿去后够忙一段日子的。”

穿针和引线施礼谢了。老夫人又唤管家过来:“人家做点女红也不容易,你带姐妹俩过去,从账房里取五十两银子给她们,作为定金。”

穿针一听,急忙回道:“这如何使得?就这些活,老夫人不用这么多。”

引线在身边插上一句:“老夫人家里的自然要用最好的丝线了,听我娘说,单是买一绞鸟羽毛线就要好几两银子呢。”

老夫人含笑看着穿针,颌首示意道:“先拿着,老身也嫌不够,你们家的针活岂同一般绣娘比拟?等活做完了,咱们一并再算。”

穿针没法,谢了,和引线捧了衣料,跟着管家出院子,去账房里取了银子出来。

刚走到回廊处,引线就朝穿针皱眉瞪眼,口吻颇为不满:“我说你傻不傻啊,人家给你银子了,你还嫌给的太多了。要不是我抢了一句,人家把银子收了,后悔了哭鼻子也没用!龚穿针,我真是服了你,竟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穿针并不在意引线说的话,或者她已经习惯了,此时她的眼光落在荷花池那头。

隔了曲直河流的水榭之上,几名工匠正忙碌地搭建着戏台子,榭下的两名翩翩公子正指点商议着,他们也看见穿针姐妹,互相说了些什么,接着两人踏步往这边走来。

一身白衣的男子,如玉发带迎风飞扬,嘴角仍是若有若无的一缕笑,暖煦晴光更衬得他白皙肤色鼻挺目深,俊秀之至。

穿针捧衣料的手骤然有细微的抖动,她慌忙垂下眼帘,朝身边的引线斜视了一眼。

她看得清晰无比,那一刹那,引线的瞳仁是发光发亮的。

两个男子在她们的面前站定,另外藏青色衣袍的爽声笑道:“睿弟,想必这位就是穿针姑娘?”

穿针抬眼,那人眼光炯炯地打量着她,年纪看上去比夜秋睿长二三岁,方正面庞,虽比不上夜秋睿的俊美,但也一表人才,儒雅潇洒。

夜秋睿闻言介绍:“这位是南宫大官人。”

穿针弯膝想施礼,看身边的引线没什么反应,便拉了她,福礼道:“夜公子以前救过奴婢跟妹妹引线。”

南宫大官人不禁笑起来:“原来是英雄救美人,睿弟向来孤傲,如此义举我南宫没见到,真是可惜了。”

夜秋睿默然,眼光飞快扫过她们的脸,又与南宫大官人相视一下,似乎还有要事必须离开。穿针侧眼看引线,伶俐的引线一直没说话,如花的脸上弥漫着红晕。

他在转头离去时,眼光无意扫过穿针手中五色的衣料,嘴角再度牵起那层淡淡的笑意,让她心中有一丝的恍惚,他是不是跟南宫老夫人说了什么?

然而,容不得她多想,引线一路的脸色愈来愈阴沉。她不知所措地观察着,引线一路并未同她说话,直到下了马车,引线撇下她,独自噔噔跑上了台阶。

“线儿。”她在后面喊。

老樟树下,引线一个转身,已是憋不住,满腔激愤道:“龚穿针,你好阴险!明明你跟他已经见过面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套我心窝子的话,心里是不是很美?你害我没话说,害我当众出丑,是不是?”

穿针见四向无人,才轻声细语解释道:“我也是上次去南宫府无意见到的,姐知道了妹妹的心思,不是让你去见那夜公子了吗?姐姐暂不告诉你,是还没了解他到底是何许人,他是富家子弟,也要问清人家到底婚配了没有,是不是?”

引线在气头上,哪听得进去,嘴里说不出的讥讽:“别装假正经了,像他这般年龄怎会没有婚配?分明是你自己对他有意,故意来气气我!刚陪了王爷,这回又勾搭上人家富家子弟,没想到你还有那副媚态子!”

穿针这回也苍白了脸,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往家里走。

见穿针这样子,引线顿觉自己说话有点过了,但她也是轻易不会检讨自己的,板着脸进了院门。

姐妹俩白天里都没理睬,晚饭时也都不说话,闷闷的。连龚父也察出了异样,用筷子敲了敲桌面:“发生什么事?怎么都不吭声?”

引线突地放了饭碗,生气道:“瞎问什么?烦不烦?”

龚父见女儿发火,嘟囔了一声,便不再问了。

到了夜里,引线翻来覆去睡不着,起床掀了帘子的一角望去,穿针的房间里隐约有烛光闪烁,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穿针在烛光下还在忙着针绣,见烛光摇曳得厉害,抬起眼朝帘子瞟了瞟,引线素白的人影俏生生地进来,又似怯怯的,朝着她可怜兮兮地站着。

她的心头腾起一股暖流,似没看见引线的进来,低着头只顾绣着。

引线眼眸一转,以袖掩面哭泣似的,颤声叫了一声:“姐。”纤细的声音在屋内回转。

穿针扑哧笑了,抬眼温柔地看着妹妹。引线蝴蝶般飞到穿针身旁,挨紧她坐下。

“等这两件衣料绣好拿去,约夜公子出来,让你们单独见见面。”穿针抚着引线的长发,喃喃道。

引线垂下头,靠在穿针的肩上,粉红的唇片半弯起,嫣然欲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