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繁华事散逐香尘(三)

南营大帐被袭击后,肖彦得到了一些线索,又顺藤摸瓜一举摧毁了诸如南宫府那样的窝点,蛰伏在京城的柬国人被一一抓获。京城还未平定,肖彦内外夹心,便疏漏了一群人:生活在王府里的柬国金工。

他们本身是身体强壮的柬国俘虏,几十年的铸金生涯看似磨平了他们的锐气,身心变得麻木而迟钝,且许多人已过花甲之年,谁都不再注意他们。城外的喊杀声唤醒了这群老金工,他们知道属于自己的天日即将到来,于是纷纷操戈而起,高呼柬国皇帝万岁,与王府里的宫人侍卫厮杀周旋。

王府里的宫人长得细皮嫩肉的,平日除了做些杂活,多只会磨磨嘴皮子,几个回合下来就四处逃命。把陈徽妃吓得魂飞魄散,她慌乱地抱起晴月小公主,准备去皇宫躲避一时。临走前不忘关照下去,将穿针呆着的偏殿反锁住,以防她乘虚逃走。

黑幕已经降临,城头的喊杀声还在继续。而王府内更是一片惊魂,穿针听着外面的叫喊声愈来愈嘈杂,空气中隐约弥漫着烟熏的味道。她使劲地推拉几下殿门,却是纹丝不动。她绝望地在里面彷徨着,这时听得刀劈铁锁声,当啷,殿门霍然大开,从外面冲进个青色的人影。

定睛一看,原是画工长寿。长寿冲到穿针面前,一把拉住她:“快走,柬国人开始放火烧殿了!”

穿针回身从床榻上抄起深色的薄纱披袍,跟着长寿往外面跑。刚起几步,长寿略一停顿,用披袍将她身子裹住,背起她出了殿。

景辛宫的月亮门被撞开了,一串火把朝着台阶方向移动,长寿背着穿针隐在一丛灌木间,听着那群人狂喊着上了台阶。

“这里原是咱们郡主的,现在被肖彦那个宠妃霸占了!”

“烧了它!烧它个精光!”

长寿趁着那群人不备,无声地下了台阶。他放步飞奔,穿过重荫叠叠的柳道,闯过九曲十弯的长廊,前面便是通往府外的偏门,长寿这才放下了穿针。

“走吧,我只能帮你到此。”长寿开了偏门,外面的空气似乎比里面清冽。

“你呢?你走不走?”穿针担心地问。

“我回去烧房子去。”长寿突然一笑,阴阴的,“反正他们全把我当作半个柬国人了,我也过去凑个热闹。”

“那你为什么救我?”穿针愕然。

“为了琬玉。”

穿针模模糊糊地听着,长寿的声音已经遥远。风声,爆裂声,惊叫声,混杂在一起,几乎淹没了她的神经。景辛宫已经燃起来了,火势渐渐加大,能够清晰地看见周围的层檐翘角。她默默地望着,心底也似着了火,焚烤得五脏六肺都疼。

她咬了咬牙,低头出了偏门。

城头的恶战还在继续。先说居中猛攻的柬军,这里正面对矗立两山峡谷中的关城箭楼,是通往京城的轴心,也是攻城的主要方向。柬军全副武装,百人一副云梯,千人一架云车,攻城器具下至砍刀大斧一应俱全。另外夜秋睿还集中五千强弓硬弩手,密集的箭雨在一片尖啸声中向城墙倾泻过去,一时之间,整个箭楼城墙被箭雨淹没了。

云梯呼啸靠住了城墙,云车高高耸立起来,城上毫无动静。爬城柬军纷纷爬上云梯,看起来这攻城即将进入近身肉搏,十有**便是大功告成。

夜秋睿心念一动,急喊:“停止攻城!”话未落点,突然城头鼓声大作梆声响亮,仿佛沉雷压顶,密集的巨石沿着墙面轰隆隆滚砸下来,一浪接一浪。云梯在巨石猛击下,顷刻之间被击毁压垮,柬军个个掉入壕沟,沟内隐隐传来一声声沉闷的惨叫。

“好狡猾的肖彦!”夜秋睿咬牙,吼道,“收兵!回去重整队伍,天亮继续攻城!”

城门上的翼军一看夜秋睿收兵,一派欢呼声。肖彦明白夜秋睿不会就此罢休,自己又是缺少兵器,凶多吉少,招呼着众将士将落在上面的箭雨收集,准备迎接下一轮的战役。忙乎的将士中,他一眼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大步过去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肩膀。

“阿秋,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是女人呆的地方,赶快回去!”

邢妃摘掉头盔,露出一头长发,整张脸英气逼人。她朗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臣妾虽为女人身,愿随王爷浴血奋战,赶走这些狗日的柬军!”

“胡闹!”肖彦斥道,“阮将军将你托付于本王,本王怎可有负于他?”

邢妃却是不依,两人坚持着,有兵士跑来禀报:“王爷,晋王府上空一片火光!”肖彦回身朝王府方向眺望,但见那里火光冲天,将深邃乌黑的夜空燃映得通红。

肖彦大惊失色,疾步下城楼,邢妃也跟随其后,几名束甲侍卫飞跃上马,急促的马蹄声骤雨般远去了。

晋王府内外一派惊慌,火势已经蔓延到芙蓉洲,迎面扑来灼热火舌,火屑草木灰迎风飞扬。人们有泼水的,拍打的,有惊得不知所措的,有远远观望的。肖彦飞马入府,起初不知道火源所在,只顾大喊:“人呢?府里的人呢?”

有宫人哭丧着脸上前跪地:“王爷,都是那帮金工干的……陈徽妃娘娘带了小公主去宫里了,没什么大碍。”

“哪里先着的火?”

“回王爷,是景辛宫。”

“景辛宫?”肖彦脸色大变,急问,“珉妃呢,看见珉妃出来没有?”

“回王爷,等奴才们发现,景辛宫已是一片火海……没见到珉妃娘娘,王爷……”

肖彦的身子猛然一震,他滑下马,朝着火海方向狂奔。

“针儿,针儿……”他梦呓般的呼唤,灼烈的火光下,他的神情像个惊惶无措的孩子,寻找自己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珍宝。那瞳子却比烈火更烈,只想一眼望穿一切。终于,他朝着火海嘶声叫起来。

“针儿——”

他的针儿哪去了?那个时候,如果他的针儿已化为火焰鸟,他愿意展开双臂随她而去。他说过要惩罚她,却没要她反过来这样惩罚他的!他还记得最后一次,她抬起他的臂袖想让他坐得舒服点——他知道,可他的心一直在滴血,所以他没理她。他是不敢理她啊!怕看见那张恬淡而平静的脸,怕看见她柔和清浅的笑,那样,他就会崩溃,就此误了大事。

抓到你又如何?你是我心头的一块肉,你痛了,我的心更是痛不欲生!针儿,我是生气,我是生你气的,可只是想惩罚你几日,然后把你搂在怀里,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针儿!

他狂喊着,拔剑拂去脚下的烧着的花草,眼中却被剑气削下泪来。他要进去,他要亲眼看看他的针儿到底在不在里面!

“王爷!”邢妃带了几名侍卫在后面死死拽住了他,“王爷,您要是进去了,无疑引火烧身啊!”

“王爷,全军将士还在等着您呢。”

肖彦逐渐停止了狂乱,满心茫然。是啊,他爱她,但更爱民族与天下苍生。如果没有了她,他的沙场将一片灰暗,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意动与神驰,此生不再有了。

他满心凄凉的回去,夜里起了风,火势更加旺盛,景辛宫终于化为灰烬。拂晓前,青蓝色的闪电划裂沉沉夜色,雨点疯狂地落了下来,晋王府的大火终于灭了。

一场更激烈的战争等待着肖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