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一)

抬步辇的宫人随着声音全都匍匐在地。

肖彦的赤烈马昂首挺胸驰骋在宽阔的天庭上,近得穿针的步辇,肖彦跃身下马,挺直似剑的身躯割裂了刺目的阳光。他大步来至穿针面前,伸手扳住她的肩,从上而下,从下往上,细细地审视。最后,用亮得不亚于雪光的眸子注定穿针:“他对你怎样了?”

穿针倒气定神闲,浅淡的笑意经唇渲开:“臣妾不是好好的?”

“叫你别私自进宫,怎么这般不听话!”肖彦的脸上有了怒意,他大声地朝她发脾气,眼波里划过一道暗青色的阴影。

一瞬间穿针愣住了,脸上薄薄的一层血色迅速地裣去。

“王爷……”她感到不知所措。旁边跪着的珠璎慌忙道:“王爷,是奴婢有错,不该让娘娘进宫的。”

“少插嘴!”肖彦在穿针面前来回了几步,眸光投向皇宫深处,敛着眉眼,冷冷地咬了咬唇,“他也不敢怎样。”他不容分说地抱起了穿针,将她举过马背坐稳了,自己翻身上马,巨大的披氅将她整个人包拢住。

“王爷,去哪?”穿针惊惶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只低低的一个字:“走。”肖彦扬鞭,赤烈马犹如一团焰火,笼着烟一般的两个人向宫外飞去。十几名身披甲胄的侍卫紧随其后,直往南边去了。

耳畔有泠泠的风声,道路两旁的绿树飕飕而过。穿针蜷缩在肖彦的怀里,张开双眸偷看前面的景致,渐渐地,她明白过来,唇边再度浮起微笑。

阵阵春风阔大而光滑,像一匹最柔软的丝锻,滑过他们的脸庞。穿针明白,他要将她带往一个从未体会的地方,他的神情又变得平静的,唇紧紧抿着,眼眸端凝而坚执。她抬眼看着他,蜷得更紧,微笑着不说话。

她知道,他是真的真的在意她的。

“还笑,”果然他略带责怪的声音在耳边拂动,“听手下人禀告,差点把我疯掉。”

她湿润了眼眶,脉脉无语。两个时辰的路程,他们相拥而行,各自缄默地守着这份难得的沉寂。春光明媚,风儿散漫了一路的风花。

南营大帐。

帐门大开,众侍卫簇拥着肖彦的人马进入,门两边戴盔束铠的守卫欢呼不已,跪膝迎接。放眼过去,一片片营寨栉比罗列,整齐划一。山风吹得旌旗猎猎,持戈执戟的精兵在阮将军的调度下,列成整齐阵势。阮将军一挥银枪,队伍迅速列成另一阵势。那铿锵的呐喊声,就像永不停止的钟声,坠入耳鼓。

肖彦策马,不停驻的,继续前行。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山腹幽岫,他终于抱她下马。他小心地扶着她走,脚下是松软芊绵的青草,听着鸟儿聒噪的啁啾声,阳光千针万芒地撒入。香风习习,山花从迷离的碧空飘舞下来,须臾之间如红雨霏霏,白雪纷纷。

终于,他们站在峰顶上。满目苍翠葱郁,无数的山峦连绵起伏,如绿色的波浪逶迤而去,与天际与白云连成一片。远处,飞瀑好似浩瀚汹涌的水飞悬倒洒,一弯彩虹在空中曲亘横跨。脚下是沉寂的山涧,南营大帐就点缀在山谷中。山脉的边际悬着灿粲的太阳,烂漫的金辉延拓出一幅丰润饱满的画轴。

肖彦豪情万丈,挥袖,将明媚的山川斫成一袭凌轹的战袍:“这就是最需要固守的地方。”

穿针恍惚地看着,这不是冷霜儿在梦境中描绘的山水画吗?

其实也是极正常的,冷霜儿爱画画,那时的他带着她四处走,去皇家狩猎场,去他的军营大帐。他要让世上的人都看见她的美,她的才情,希望她冷傲幽澈的眼眸是他马蹄下的落花,是他手中剑柄垂下的流苏……对冷霜儿,她不是没有妒意。可一想到冷霜儿离开后,他的忧伤与无助,她的心里,有柔软纤细的疼痛。

“在想什么?”他发现了她的恍惚,牵起她的手。

“她来过的,对吗?”也许她不该这么问,在某些必要和婉的时候,她总渴望知道一些冷霜儿的事情,作为一个女人。

肖彦轻笑,揽她入怀,气度从容:“又傻了。我带你来想说一句话,对任何人都没说过的话。”

穿针的脸色开始肃然,屏声静气地等待着。肖彦深吸一口气,辗转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划过她的眼睛,她的嘴唇,最后轻落在她的小腹上。

“针儿,我们要个儿子。”

穿针立时满面通红,她随手挣开了他的双臂,背朝着他,嗔道:“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偏到这地方说这话。”

肖彦在后面重新环住她,认真道:“这地方最灵验了,山川作证,天地可鉴。”

“我俩只有一年之约呢。”她打趣道。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想跟谁?”肖彦脸色一变,扳过她的身子,一双眼睛紧张地定住她。

穿针嗤的一笑,调皮道:“臣妾要是跟别人了,王爷会原谅臣妾吗?”话音未落,他的唇蓦地捉住了她的,一个霸道而猛烈的深吻,让她一时不能透气,迷失得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好半晌,他的舌尖舔上她的耳鬓,恶狠狠的口吻:“今日你吓唬我二次了,看我怎么罚你。”

穿针朝肖彦莞尔一笑,以饱满的情绪,轻轻入了他的怀。肖彦极目远眺,似要尽情将万里江山收入眼底:“我见青山多妩媚......针儿,我要你明白。”

他更紧地揽住她,眼中的坚执丝毫不漏。穿针深深地望着,她喜欢他的痴情,更喜欢他扬刀跃马的豪情。他的肩头有沉重的责任,江山社稷都沉沉压在他的肩头,他甚至没有工夫旁顾她,她理解。或许以后的日子,她的爱金戈铁马,如青山般险峻莫测,这是命运的安排,只要这个人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

她依靠着他,甜甜地笑了。那时,她竟是如此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