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内的一座无名小岛上,坐落着一所设备精良的军事基地,这里有着最怡人的自然景观,最和谐的人文氛围,但那里产生的一项项领先于世界的先进科研成果,却令人类的生命之舞越来越趋向于悬崖的边缘……

我位于基地中枢区域内一个僻静的中,那是我呆了近半个世纪以上的研究所,在那里,我开发出陈氏防御的雏形,构思出亚当计划的轮廓,制造出了我这一生中唯一一件‘失败’的作品——松。

此时的我,只是颓然的坐在软皮沙发内,木然的看着挂墙式屏幕上时事新闻的漂亮女主播,以平淡的语调报导着军方在经过精密的计划后,终于一举捣毁了危害民众安全的恐怖组织——红十总部基地。电视上显示着跪倒在地双手抱头的青年,然后镜头转换到两位士兵正按倒一个拼命挣扎的少女,那愤恨的俏丽容颜无比熟悉,她在拼命大叫着什么,却只是低分贝的播出,被女主播悦耳的声音不经意的压过……

莉莉……

你的口形也许只有曾同处于一个防空洞中的人们才能读懂……只是你此时愤怒的吼叫着‘卑鄙’、‘不守信’中的含意,是指他们违反了你出卖班杰明的代价,还是为他们出尔反尔捕获谈判首脑从而一举攻下群龙无首的基地?那不甘中有多少是为自己的错误,又有多少是为被愚弄的懊悔?

女主播平淡的报道着被捕获的组织成员将无一例外的被送上军事法庭,为他们沾满鲜血的罪行付出公正的代价……

我笑了,只是想笑,却不知道在笑什么……

那些孩子呢?那些老人呢?为什么没有半点报道?为什么没有半个镜头指向他们?在那倒塌的建筑中,掩埋的,又是什么……?

门打开了,崔岭慢步走向这边,我没有回头,反正能通过门口那数道设防进入这间房子内的,只有寥寥数人。

“陈教授,听说您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也许是我的麻木,我已经无法听出崔岭口吻中那种不经意流露出的人性关怀,他的面容一样充满担忧,只是我已经失去了感觉……

麻木的执行,与有良知的执行,到底哪个更可怕一些……?

“金恩呢?你们怎么处置他?送上军事法庭吗?”

我无法忘记那个毫不挣扎的男子,如同失魂般定定的看着我,眼中布满了迷惘与困惑,然后被押上了囚车。而那双我根本分不清是彻骨的憎恨、是无助的寻求救赎、还是痴迷的追寻的目光紧紧锁在我身上的心悸,一遍又一遍又敲击着灵魂深处的某个位置,那处早已面临溃烂的部位……

崔岭沉默了很久,最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因为上级认为他的情形不适合上庭,所以他应该不会出现在军事法庭上……而且官方在半刻钟前刚刚对外宣称他及几位首脑的死讯……”

“呵呵,你们要行私刑?怎么做?枪决?电椅?绞刑?所有二十一世纪中期被取缔的死刑手段?”

崔岭太过漫长的沉默令我不由看向他,那欲言又止的犹豫神情令我莫名的产生了一丝恐惧……他们,还能做出怎样残忍的事情来……?

“你们不会去研究古世纪的处刑方法吧?用满清十大酷刑来处置他吗?”

我哧哧的笑着,但是只有我明白自己那说笑的背后,怀着怎样不安忐忑的心境……

崔岭依然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像下了重大决心般缓缓看向我,慢慢说道:“我很抱歉……我没想过上级会采用那种方法……抱歉……”

这句轻轻的歉语却令我本还澎湃的心,奇迹般静了下来,仿佛已经知道了结局,所以已经不再意外或担心,剩下的,只有聆听的呆滞……

“他已经死了?”

崔岭微微点头:“是自杀的……”

“自杀?”我怔了一下,他选择的方式我不意外,可是……怎么可能会成功?

“他怎么自杀的?”

任何可能具有杀伤性的东西,不是都应该被严格监管吗?金恩又是怎么找到可以终结生命的凶器?

崔岭再度沉默了,停顿了如同一生般的漫长等待后,他低沉而陰郁的声音响起:“他们将他关到了一间特殊设置的牢房中,那里放着一把装有十二颗子弹的手枪……那间牢房内……设有十一个显示屏……他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播出那段录像……直至枪响……”

我笑得浑身发颤,难以抑制全身的怞搐……十二发子弹,十一个显示屏,多么别具深意的数字啊……十一颗子弹留给那个濒临崩溃的男人去疯狂的渲泄,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渲泄过后终于崩溃的男子去终结生命……

一遍又一遍的放着那段录像吗?让深爱着班杰明的金恩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心爱的人在眼前被杀吗?让那满含绝望的呼唤一遍又一遍响彻在金恩的耳畔吗?让他一遍又一遍为自己没敢早些正视的感情永远失去依附而自责至发狂吗?让他为两份没传达给对方的心意遗落无踪而不断悔恨吗?

我仿佛可以亲眼看到那布满显示屏的房间内,一个男子近乎崩溃的惨叫着,将枪中的子弹一发又一发射向显示着班杰明死亡挣扎的大屏幕上……那清晰的犹如就在耳边细语的喃喃声盘旋在屋内,一遍又一遍……十一颗子弹射完了,强加的折磨结束了,可是自我的折磨却生生的将自己近乎逼疯!只能将最后一颗子弹射入自己体内才能结束这种非人的折磨,于是,最后一声枪响,响起……

他走的时候一定像班杰明一般不甘吧……?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爱意,永远失去吐露心情的机会的追悔,还有,深深的自责……

我的眼中没有泪水,我只是看着新闻在继续播报着,却没有听到看到他们在说些什么、放声什么。

因为都无所谓了,一颗失望至绝望的心,不会再关心任何事了……

“教授,我此次前来,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急需您的帮助。”

崔岭的声音响起,传入耳朵,我却不能分析消化,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的嘴唇在动,说着我熟悉的字眼,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崔岭将微型电脑打开,屏幕上显现在我所在的小岛大概中围位置的哨岗,那里一片狼籍,仿佛经历过一场激战,火焰依然在燃烧,倒在地上的士兵的尸身正被其它人拖出倒塌的驻守所。

“这是目前损伤情况的即时传像,”崔岭将屏幕切换:“这个则是十五分钟前黑匣拍到的。”

一个模糊的人影慢慢走近哨岗,崔岭将图像不断放大,那个人样貌越来越清晰,我的眼睛,却越瞪越大……

那是……松……?

不!不可能!是我亲手结束了他的一切的!不可能!

崔岭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慢慢说道:“当亚当计划的载体——松刚被制成半成品时,当局就已经对您起浮不定与常常动摇的信念产生了疑虑,所以在您不知情的情况下输入了另一套逻辑躁控系统做为后备储蓄记忆体……当然,这套系统并非针对您而设计,只是为了防止万一它被非法份子躁纵时可以及时的挽回。所以当您拿出亚当芯片时,另一套躁控系统就自动启动了……”

我慢慢、慢慢绽露出知悉一切的笑容:“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如果只是为了防止他落于不法之徒手中,只要配备一套强行关闭系统就好了,何必再另藏一处控制中枢?你们怕的正是我的举旗不定,防止哪天唯一知晓如何拿出亚当计划芯片的我背叛了你们时可以及时补救。所以,你们在我以为松已经不能再运转的时候,将他重新启动,因为他是发挥出亚当全部威力的最完美载体。然后你们派人从我手中夺去亚当芯片,这样亚当计划就完整的落回了你们的手中。可惜你们失策了,一直独力完成亚当数据的我在程序中设下了太多的数据陷阱,那是旁人根本无法接手的程序语句,你们慌了,所以你们立刻终止了连我一同消灭的剿灭计划。然后将我带到这里,同时将松秘密安置于这个基地中,打算让我在不知载体依然存在的情况下重新拾起这项研究。可是,你们忽然发现松失控了,他的破坏性与无法击倒的强悍令你们慌了神,于是再度改变计划,最后的最后,终于向我寻求帮助了吗?”

我笑得几乎岔气!身子软软的瘫在沙发中,笑得泪水都流了出来:“真奇怪,你们可以留一手,我为什么不可以?松的体内某处隐藏着某种程序,那个程序只有当以正常途径取出亚当芯片后再次被启动时才会开始生效!它会自动检测现有数据,如果没有我陈松罗的密码在里面,就算被放回去的是真正的芯片,也依然会重新复写我所写的亚当数据,完完整整的复写,所以,到最后,被你们重新改写的载体依然变回了那个只有我能控制的松。”

讽刺吗?可笑吗?如果高层在我死后才发现这个事实,会不会气得吐血撞墙呢?松是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那如同真人般的身躯只有我才能驱动!他是我的!既使我的生命已经结束,灵魂已经消殆,也绝不能让松变成他人的傀儡!

崔岭默然的看着我,大概意外我的狡猾与预见,然后轻叹一口气:“不论怎样,目前松的的确确令军方很头痛……我们已经关闭了他的目测系统,结果却使得他自动启动热源透视系统,直奔数个武力集中的兵营。他身体的每一处都是武器,而且最强劲的攻击也不会受到损伤,我们已经束手无措了。他现在仿佛在执行什么命令一般,大肆破坏着军力设备,据军方估计,也许是程序紊乱时无意间触动了摧毁系统,所以才会这样没用特定目标的逐一破坏。”

我咯咯的笑着,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自食恶果的典型!而更好笑的是,他们居然又回来求我为他们善后了,呵呵!

“半个小时前他忽然停止了进攻,一度消失,可是十分钟前又忽然出现,这次则避开了散布的军力,直接向中枢地带前进。”

“他被重新启动了多久?”

“已经超过十二小时。”

果然……重写程序大致需要十二个小时,适才失控的进攻系统已经修复,所以他停止了攻击。可是……十分钟前的松,又为什么要向这里前进呢?按理说他应该当即发析出现有局势的不利,从而选择撤退才对啊……是什么,在吸引着他的前进?

他的目测系统已经被破坏了吗?所以现在的松应该不会被任何外在的东西所迷惑,唯一追寻的就只有热源与磁场……向中枢前进?这里有什么能令他违反逻辑判断所下的指令而不顾一切吗?

有吗……?

不祥的预感,慢慢、慢慢涌起……

“看您的表情应该大体猜到了,”崔岭毫不意外我脸部的变化,他将显示屏又切换到另一段录像上,缓缓道:“这是五分钟前传来的图像。”

屏幕上的少年,眼眶的部位已经明显被外力损坏,我设计的那套过于逼真的伪装令他的脸上流下骇人的血渍,那看似暴裂的瞳孔下,显露出两个闪动的光点,颜色已经呈警示状,表明它的功用已经作废。这样的他,令人觉得仿佛从地狱深处爬上的幽灵,恶魔赋予的生命躯动着已经死去的……

他将一个士兵高高举起,毫不留情的制住他的咽喉,两根拇指抵住那人的脖筋处,恰到好处的令他痛苦又不会死亡……不愧是我输入了所有格斗技巧与人体构造弱点的完美结合……

“把罗……交出来……”

透过显示屏,有些迟缓的声音坚定的诉说着这句话……

从整个基地几千个生命热源中,你依然分辩出我的存在吗……?

松……

“你们要我做什么?”

你不该来的……罗……原本你可以重新开始的……重新开始……

“希望您可以指挥军方的行动,毕竟只有您知道他的弱点。”

看着屏幕中的松放下那个士兵,继续前进,我淡淡的笑了起来:“我不会跟你们合作的,是你们启动了他,自然要承担后果。”

崔岭怔了一下,深深的皱起了眉,沉声道:“教授,您已经试了那么多回了,还不明白吗?”

我咯咯的笑着:“当然太清楚了……”

我将袖口捋起,露出胳膊,淡淡道:“请便吧,不过我还是想抵抗一次……真正的最后一次……”

崔岭轻轻叹一口气,轻轻的击了下掌,门随即打开,几个军医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手中拿有一根针管。他们走到我的面前,将那透明的**注入我的体内,大概是安定吧,才推了一半时我就已经昏昏欲睡,强眨了几个眼睛,看着屏幕那端的松的背影,苦涩的笑着。

松……我们再赌最后一把……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