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慕的影卫已经查出濯盈所在,只是宣城长公主派了重兵守卫,若是强攻,怕会伤到濯盈性命。

别无他法,谢琳琅便只能拿五夫人冒险一试。

谢琳琅命红绡将五夫人带进来,宣城长公主在看到她面貌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泣泪,她长得像自己四分,其余六分皆像崔直,尤其是眉眼,眉梢微微上挑,与她印象中的那个少年几乎一模一样。

宣城长公主再强势,终归还是个女人。

五夫人倒有些怯怯,宣城长公主的名声她听过,恶毒狠戾,野闻更多,与朝中不少男人有染,裙下之臣以数十计。她蹲身给宣城长公主请安,虽然她知道这是她的生母,然而嚅嚅半晌,还是没敢出言。

宣城长公主终于抽泣一声,她女儿的名字是崔直起的,小字阿讷,曾经日光煌煌,他说她讷言行敏,腹中孩儿无论男女,他都希望同她一样,温声软语尚在耳畔,流光转圜,再次相见,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她扶着大案刚往前走了几步,红绡突然反手扣住五夫人喉管,立刻拖带着五夫人后退了同等距离。

宣城长公主面色骤然一冷,沉声道:“慕王妃这是何意?”

谢琳琅笑道:“姑母稍安勿燥,如今五夫人是河南承野王的侍妾,且有一女,已经五岁了。姑母能再见女儿,还当感激承野王慧眼识珠,若不是承野王在当地刘府台的府上机缘巧合见到这枚玉梳,只怕姑母之女尚流落民间,无法找回。现下又千难万险送还京来,姑母不念功劳也该念一念苦劳罢。”

这意思就是咬死不肯松口了?定要换濯盈?宣城长公主冷笑一声,她也不瞧瞧现在身在何处,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她还能活?

宣城长公主按捺不发,旋身坐回圈椅里,冷然道:“慕王妃可知自己是在与谁谈条件么?京中形势如何,宫中形势又是如何?慕王妃身处宫掖之中,别说你身边只有两个会些功夫的婢女,便是千人万骑也难逃脱出我的掌括。慕王妃若知道擅自保重,便将阿讷放开,好言相谈才是活命的出路。”

谢琳琅若是惧她威胁,也就不行此招了,便笑了笑,道:“姑母何必将死活挂在嘴边?我实在不需有千军万马,我这婢女虽功夫粗陋,但手指一扣,姑母适才重逢的女儿此番就真的与姑母长久相隔了。”

这是大实话,她敢拼出性命不要,就看宣城长公主是否舍得拿女儿来换。

“慕王妃是信不过我么?我既然说过让你见濯盈,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慕王妃难道并不是诚心与我联手么!”她语气平静,但是话音里头风雷毕现。气愤之下一掌掴开了大案上的叠叠奏章,碰倒了一侧细白瓷的茶盅,那茶盅哐地一声跌落在地上,茶水泼得四处尽是。

谢琳琅敛了笑容,道:“姑母既然提到诚心与否,那么我想问一问姑母,早前说好的事情,突然就不作数了,这也叫诚心么?”

宣城长公主按着眉心,终于强自压制住心头火起,萧慕如今于她还有用处,若真闹翻了脸子不好收场,况且……她抬头看一眼阿讷瑟缩着不敢言不敢动的模样,心中一阵缩紧,相较之下,濯盈也实在没什么要紧,四皇子已经死了,还怕一个丫头翻了天么!

心中想定了,她脸上这才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淡神情,道:“咱们既是要结盟互助,各退一步也没什么不好,慕王妃想看我的诚意,那好,”说着就摆手吩咐人道:“去告诉裴文,让他将濯盈交到慕王的手里。”

一个宫人立刻垂首应是,出去办了。

谢琳琅道:“多谢姑母。姑母与五夫人相隔多年,如今乍然相见,难免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我就不打扰姑母与五夫人相叙了。”

又命红绡放开五夫人,五夫人先前被红绡半架着站立,此时骤然失了倚靠,便是腿上一软,险些委顿在地。她自小到大的见识都是仅限于后宅,妻妾姐妹争端她再熟悉不过,后院之中有人丧命她还亲眼瞧过,但是无论什么,都比不上刚刚命悬一线时的紧张,她不敢说话,扣着她的红绡看着削瘦,手劲却是奇大,按着她,她几乎一动也不能动。

此时见宣城长公主救了她,在刚刚经历了恐惧与激动之下,初时的那丝陌生与疏远早已荡然无存,她扑过去抱住宣城长公主的腿,高高的叫了声“娘!”就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谢琳琅见状便跟宣城长公主告了辞,照旧由一个宫女引着往前殿去了。

殿里席面竟然还未撤,一行宫女捧着漆红的捧盒,挨个儿给夫人奶奶们上冰碗子,上面淋了浇头,是宫里新做的梅子酱。

太后最喜此物,天气一热,几乎每天都要吃一碗。

谢琳琅归了座,周遭的夫人奶奶们都有意围着太后奉承,宫外形势如何,她们不懂,女人眼皮子浅,絮絮叨叨都是眼前那点子事,衣裳首饰,八卦流言,只是有些话不敢往宫里头说,挑来拣去修饰一番,太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谢琳琅不敢吃这种拔凉之物,且她心中担心萧慕,目光透过大扇的步步锦窗格望出去,正前方便是素和殿,殿顶当中正脊的两端各蹲一琉璃吻兽,稳重有力地吞住大脊。日影偏斜,她困在这内庭之中,不知外面情形如何。

目光收回来时,竟看到三皇子妃又笑吟吟的进了门,殿里说话的声音顿时就渐歇下去,太后抬头看见她,脸上便不由得僵了一僵,略沉了脸道:“三弟妹不好生在府中作养,大日头底下跑来跑去,于精气神不济。”

太后实在不想看见她,可她是亲王妃,宫中赐大宴,她来为新帝贺寿名目上光明正大,太后想撵人,也得寻着理由才行。

三皇子妃不理众人,径直走到太后身边,咯咯笑道:“多谢大嫂为我请的道士,真真是个有本事的,拿柄桃木剑左劈右砍,就捉了两个鬼,屋子中央一盆清水立时化成血色。我感激大嫂,特地来跟大嫂道谢。”

这么轻易就收回了魂儿,太后有些不大相信,见三皇子妃又跨近两步,忙给身边的宫人使个眼色,两三个宫人上前一横,便将三皇子妃拦住了。

三皇子妃不大高兴,皱着眉道:“大嫂对我信不实么?我刚才从太阳底下过,什么鬼儿也都该被烤死了,我只是想坐在大嫂边儿上,大嫂连这个都不能应允么?”

在哪儿走过一遭,太后也不想让她近自己身,不想将话说得太难听,又怕唬不住她,便道:“三弟妹自去歇着就是,一会儿去御道上接驾圣上你要跟着一道儿不成?三弟妹不要操心旁的事了,调理好身子是正经。”

言罢也不再兜搭她,低头拿银勺舀冰碗子。

三皇子妃却扬起脸灿然一笑,道:“大嫂还是趁这会子多吃几碗罢,再过上一时半刻的,冰碗子里只怕就得蘸着血了。”

她面上似是一无所知,谢琳琅闻言却是心中一跳,太后显然并未留意她这般“疯话”,倒是一旁的二皇子妃脸色更白了一层,她捏着帕子,似乎一刻都坐不安稳。

大殿西窗下摆着一座人物镂雕的十二扇围屏,涂黑漆,嵌螺钿,大概是有些年头的古物,贼光已褪,乌沉沉似墨海一般,上头雕着谢安折屐齿的故事。

谢琳琅坐在围屏一侧,面上虽是一派平静,心中的不安却是越来越重,她端坐静待,又过了大约两刻钟,红绡匆匆闪进来,悄至她身边,俯首耳语道:“王爷让奴婢转告王妃娘娘,刘诸大军于半月前开拨,此时已兵临城下,与齐王所率右路军会合,而且,”她声音又低了一低,“齐王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煽动津冀一带农民起义,已经组织民兵八万,皆集于城外,不出半刻便要攻城。王爷率军观望,并未动手。”

谢琳琅点头,心中惊骇不已,民兵与朝中军队不同,皆是拖家带口,虽有八万,但是真正有战斗力的顶多一万而已,且没有经过作战训练,朝中正规军三五千人便能抵挡住这号称八万的起义军。这般情况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谢琳琅一介女流仅读过些史书也能知晓,齐王又岂会不知!想来齐王看重的并不是这八万兵力,而是借此为由头,也好师出有名。

皇城阔大,不知是不是谢琳琅的错觉,远处竟隐隐传来厮杀之声。

太后身边的一个宫人也急色匆匆的进来,凑到太后耳边低语两句,太后神色猛然一变。

此时众人所处的大殿之外,已有禁军把守。

见太后如此神色,又有守卫,显然是要将她们禁锢于此。众位夫人也都察觉出异常,一些警醒之人已经惊惶不安起来。

宣城长公主的随身内侍夏仁贵在此时进得大殿来,抱着拂尘给太后躬身请安。

太后见他面上笑意隐隐,步态安然,虽然她做梦都想看到宣城长公主那个贱人死于齐王之手,但她也知道,宣城长公主若亡,她儿子的皇位就难保住,故而此时见夏仁贵并没有急躁之色,刚刚骤然提起来的心便放到了实处。

她稳了稳神色,略皱了眉,开口道:“是长公主有什么吩咐么?”

夏仁贵忙道不敢,“长公主殿下是虑着现下日头太毒,各位夫人都是宫中贵客,若因出去闲散让各位夫人中了暑气,可就是咱们宫里头招待不周了。故而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让各位夫人好生在殿中静歇,等日头落了再作考量。”

咱们宫里?太后嘲讽的一笑,宣城长公主已经出降,并且在宫外建府,竟还好意思在宫里头充主人么!

见太后没说话,各位夫人虽不敢乱动,心中却是更加忐忑。不知宫外如今出了何事,将她们困于宫中又是何意?

夏仁贵虾着腰,转向二皇子妃笑道:“长公主殿下请齐王妃过后殿一叙,奴婢这就伺候王妃娘娘起身罢。”

他言语婉转,二皇子妃却是狠狠的一震,她几乎是立刻就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起来,嘴唇哆嗦一阵,才终于道:“长公主……夏公公可知是何事?”

夏仁贵牵起嘴角一笑,“齐王妃竟还问奴婢是何事,齐王殿下有本事,若真成了事,只怕齐王妃还有大福气呢!”也不再跟她掰扯,使了个眼色,立刻进来两个侍卫,将二皇子妃拖拽走了。

殿门轰然合拢,终于有几人抑制不住,惊惧的哽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块还有两章就差不多结束了,写得卡死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