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渠门相较于其它几个城门更为简朴,单檐歇山顶,回廊绕上两个弯儿就能兜转一遍,平日里往来喧嚣,如今下了禁令,青瓦飞甍便显出几分阴冷来。喜欢就上。方今京城警跸分派细致,内城九门由禁卫衙门执掌,而外城七门则是由五军都督府分派人员守门禁。萧慕与五军都督府并无过多交涉,现下又是非常时期,只怕城门难过。

此时听守城校尉一声高喝,池尉并未言声,倒是驾车的僕役立时露出一张笑脸来,道:“原来是刘校尉啊,咱们可是有交情的,上个月刘校尉亲娘办大寿我还去随了份子呢!对了,刘校尉的那个小娘子咱们也见过,细皮嫩肉的真是水灵得很,咱们瞧了谁不羡慕你的艳福?当场就有人流了哈喇子。如今瞧着刘校尉这龙精虎猛的,定是那小娘子伺候的服帖!”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大,因刘校尉就立在车前,故而听得清楚,其他几个城门小吏虽也有看向这边的,却不一定能听得真切。

刘校尉闻言立时就变了脸色,额上青筋突了几突,倒底没拔-出刀来。一瞬间心中已是几重思量。车辕上这两个人他确实自己并不认识,但是他也同样确定他们知道自己的底细,并且十分详尽。

冷汗霎时就流了下来。

那僕役还在轻言轻语的笑着道:“刘校尉莫不是想不起咱们来了的吧?咱们便给刘校尉提个醒儿,两个月前,在舳舻胡同,刘校尉可是风-流快-活得很,若是李大人知道他的外室被人扒-光了屁股,不知道还能不能这般提携你呢!”

刘校尉脑中顿时轰的一声,他果然知道!这件事若真露了出去,只怕他就活不成!

只是他也并不蠢,外城共有七门,可他们偏冲着这道城门来,显是预备着拿捏他。如今京中形势难料,严守城门又是太子亲下的钧令,若真放走了不该放的人,族灭也不过就是太子爷一句话的事儿!

他心中衡量轻重,转瞬间就垮了肩,拱拱手道:“还求这位爷体量一二,城门禁行是太子爷的令儿,我要是敢违命,太子爷还不立时就要了我的脑袋去!”眼睛珠子一转,讨情儿道:“咱们广渠门下了禁令,其它城门却是未必,两位爷不如绕到别的城门瞅瞅,兴许不费劲儿就过去了。”

那僕役听得这话儿就笑了,“刘校尉打量咱们是傻子呢,就你广渠门下了禁令,别的门都四敞大开?刘校尉是觉着咱们不敢将你那事儿说出来还是怎地?”也不再跟他啰嗦,立刻扬脖亮嗓儿吆喝一声,高声道:“舳舻胡同野鸳鸯,绿帽盖到京章上……”

刘校尉头皮一阵发麻,两腿一软,忙道:“别,别喊了!”生怕他再说下去,转身就命那几个小吏开城门。

那几个城门小吏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心想反正是校尉的令儿,便是出了事也合该他担着!其中有一个却觉着不妥,大着胆子劝了劝,“这是太子爷的令儿,若出了事儿,只怕咱们都得没命!”

刘校尉此时也顾不上这些,放他们出城门会不会出事儿还两说着,此时若是被他们一嗓子喊出来,自己马上就要出事儿了!于是立刻唬着脸斥道:“胡乱下你奶奶的蛆!还不快开!”

几人被呲哒得一缩脖子,也不再耽搁,便去城门跟前儿正要合拔门栓,却见程佥事从城楼上下来,他两眼一瞪,一巴掌便将刘校尉扇出老远,叱道:“混开你娘的城门!这是太子爷下的令儿,想死也拣个好地方!城东就有棵歪脖子树,你去吊死了也省得累咱们连坐!”

刘校尉捂着半边脸,不敢吭声儿了,却拿两个眼睛哀告的看向车上那两人。

没承想会横生这么一枝节,池尉摸向身侧的软剑,那僕役忙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城门里还有驻兵,若真动了手,他们两个无妨,但要想将慕王妃安全护送出城几乎就是不可能。

程佥事立刀马前,道:“车上载的是什么人?因何故要出城?”

那僕役打着哈哈,“咱们是在舳舻胡同那家伺候的,因我大哥的老婆怀了身子,大奶奶便厚恩赏了咱们一年的假。咱们便想着趁大嫂子孕期还短,赶紧回老家去,要不等月份大了,想回也回不成了。求老爷赏个恩典,让咱们出这一趟罢!”

程佥事哼了一声,“若光听你说说就妥,咱们也就不必办差了!把吊着的帘子撩开,验明了再说!”回身一摆手,便有两个小吏过来要撩帘子。

谢琳琅在车厢里头听着,心头阵阵骤跳,碧桃青杏几个也十分紧张,将谢琳琅护在身后,就在觉得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时,池尉稍转头,轻声道:“不必担心。”

如今时辰已近辰时七刻,谢琳琅一颗心提得高高的,终于听到一队快骑飒沓而来,马蹄声疾,快至跟前儿时,骤然一提缰绳,嘶鸣而立。马上之人一身长身甲,长眉入鬓,峥然道:“放行!”

程佥事凝目一望,立刻就笑了,“原来是卫统领,卫统领有话咱们不敢不遵,只是……外城是归咱们五城都督府执掌的,且又有太子爷的令儿,这……”便露出颇为难的样子。

卫长玉笑了笑,“程佥事禀公尽职,着实可敬。”说着从腰间摸出一块金牌来,扬手扔到程佥事手里,淡淡道:“不知万岁爷能否支使动程佥事呢?”

程佥事捧着那块金牌,吓得手一哆嗦,上面金灿灿的圣御二字像烫了他的手一般,忙将金牌奉还上去,道:“卫统领说这样的话,卑职真是万死难辞了!”

麻溜儿示意城门吏放行。池尉与那僕役对卫长玉拱手一礼,卫长玉在马车驶过身侧之时,轻声道:“天变,勿归。”

谢琳琅不敢掀开帘子瞧,一想这一走不知要何时才能归还,眼眶子便不由一酸。

出了城门,萧慕在城北的驻军便调来一支二十人的侍卫队随行。青杏掀开帘子,望着这些铮铮铠甲的兵勇,不由得长长松了口气,道:“有他们在,奴婢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紧张了半天,终于放松下来,碧桃有意调节气氛,便笑道:“你莫不是瞧上了谁罢?这才出城半刻钟不到,都掀了四回帘子了!”

青杏脸一红,啐道:“我看你是该找个大夫开方子败火了,见个男人就收不住心思,才会这般想我!”

碧桃倒不恼,抿嘴笑道:“王妃娘娘您且再等等,没准儿过个几日就有人跟娘娘您求恩典来了!有人倒还不承认,当咱们都不知道呢!”

绿蕉在一旁听了也笑起来。

青杏脸上恨不得红出血来,嗫嚅半天才道:“奴婢还小,奴婢还要再伺候王妃娘娘呢,他,他若诚心,就得多等几年!”

谢琳琅一听“他”都出来了,竟果然有事儿,立时唬着脸道:“你们几个都知道了,打量着就瞒我呢!”

青杏见谢琳琅生气,忙道:“王妃娘娘若是不允,奴婢便伺候王妃娘娘一辈子,反正奴婢也不想嫁人!”

谢琳琅垂着嘴角打趣她,“那可说好了,你要在我身边儿一辈子的,不管那个‘他’是谁,若是来求恩典,我就一律不应了!”

青杏没想到谢琳琅应的这么痛快,便是一呆。

大家都笑起来,这一早晨的紧张情绪倒散了不少。

只是,到了晚间萧慕就谴人乘快骑带来了不妙的消息,圣上驾崩,太子入主朝乾殿,齐王慕王各率大军驻守城郊。此时京城已然慌乱不堪。

甘泉宫中,宣城长公主立于重重幔帐之外,明黄色的穗子轻轻拂动,她望着躺在龙**的皇帝,冷笑一声道:“皇兄忌惮了我一辈子,如今怎么样呢?还不是我来送皇兄最后一程?皇兄既说不出话来,也就不必言语了,倒是有桩事我一直想告诉皇兄,只是没拣着机会罢了,我那四侄儿当年战死在西北,我也出了一份力呢!我知道皇兄最疼的就是萧宥了,只有他死了,皇兄才会知道什么叫做伤心!”

皇帝躺在**,闭着眼睛,也并不动唇角,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拳头却紧紧握住。

宣城长公主看到了立时欢喜的一笑,道:“皇兄也生气了!皇兄可还记得我的第一个孩儿,就是皇兄命人端来的药,之后我就再也不能有孕了,我永远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儿了,就因为你的忌惮!你怕我的孩儿抢了你的皇位么?哈哈,你放心,我会扶持太子登基,太子无能,日后我便要掌这江山,皇兄你又能如何!”

她自小就备受宠爱,便是这个皇兄又能如何?她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她输过一次又能怎样?如今她大获全胜了!

宣城长公主大笑道:“你那两个嫡亲的孙子,你还不知道罢?一个暴虐成性,一个好-色如狂,将来把江山交到他们手里,还不如由我来把持!皇兄你说呢?”

窗外春日迟迟,这偌大的皇宫里,依旧如几十年前一样,红墙金瓦,高角飞檐,只是人心易变,曾经跟在他身后唤他哥哥的小女孩,如今他已经完全不认得了。春来秋往,只有这冰冷的宫殿,几百年岿然不动,视历朝兴衰亦无半丝悲悯。

作者有话要说:上首页强推了,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