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二婶娘打了黄女官之事,谢琳琅当天就知道了,她心中有数,只是一直在等着玉家动作。

此时听说玉夫人与玉泓承来了,便命人请进来。

玉夫人与玉泓承进得屋来,先请了安,谢琳琅请他们坐下,又命丫鬟端茶上点心果品。玉夫人再三致歉才谢了座,玉泓承服侍他母亲坐下,自己只是站在一旁。

谢琳琅便笑了笑,这位大姐夫虽是商户,却是极懂规矩的,比起世家子弟来也依然毫不逊色。

玉夫人面带愧色道:“我与承哥儿特地来跟王妃娘娘请罪,王妃娘娘之前因心疼秋娘便赏了黄女官过府看照,咱们都感激非常,没承想竟出了这样的事。我与承哥儿实在是没有脸面来见王妃娘娘,如今也只是厚着脸皮来罢了。”又瞧了眼玉泓承,接着道:“前儿承哥儿的二婶娘来了咱们府里,他二婶娘脾气一向急躁,差点儿撞到了秋娘的肚子,黄女官实在忠心尽责,便将他二婶娘拦住了。如今想起来我这心里还后怕得很,若不是黄女官当时眼疾手快拦在了头里,福姐儿跟瑞哥儿……”说着眼泪都要涌出来,这两日她每每将一对孙子孙女抱在怀中,都难免一阵心惊,若是没有黄女官,这后果她想想都承受不住,只怕自己都能立时哭死过去。她一向是个温婉的人,不论对待长辈妯娌还是仆妇,都是一副慈厚心肠,她之前还对玉二婶娘下不去狠心,而今她只要稍一想起当日的情形,便恨不能立时就将玉二婶娘赶出府去,再不许上门。她拿帕子轻轻拭了拭眼睛,才道:“他二婶娘见黄女官拦了她,竟出手打了黄女官。黄女官是王妃娘娘谴来的,又有七品的官身在身上,他二婶娘犯了这样的大错儿,咱们也不敢随意处置,便还是来回王妃娘娘。只求王妃娘娘不要因着此事动气,若气着了王妃娘娘,咱们家这过错就万难饶恕了。”

谢琳琅笑道:“此事并不与玉夫人相干,哪里来的怪罪一说?况且我大姐姐有夫人跟大姐夫爱护,我也放心的很。若只是因着我的体面,此事也就罢了,我也不会追究,但黄女官是当年贤妃娘娘宫中的女官,因伺候贤妃娘娘有功,圣上亲口命封的七品女官,是以这里面还有着圣上以及贤妃娘娘的体面在。玉二夫人竟敢打了黄女官,莫不是对圣上以及贤妃娘娘有所怨望不成?”

玉夫人闻言脸上一惊,已经说出对圣上怨望之词,只怕这处罚是不能轻了。但随即又悄没声息的叹了口气,玉二婶娘仗着老祖宗喜爱,这么些年猖狂惯了,她从未作过计较,只是如今玉二婶娘竟差点儿害了她的孙儿,她也不能再心软。

谢琳琅敛了笑,对外吩咐人道:“既如此,便将玉二夫人请来,我要亲自问一问,她是何故竟敢对圣上与贤妃娘娘心生不满?”

见她命人去玉府提人,玉泓承忙道:“回王妃娘娘话,来之前我便想着王妃娘娘可能要审问二婶娘,此行便也将她带了来,此时正在王府门外,有两个婆子看照着。”

谢琳琅面上不显,心里却笑了笑,这位大姐夫脸上虽露遑恐神色,心中却应该是极趁愿的吧。想必他一直都想寻个由头彻底打发了玉二婶娘,但是因着玉二婶娘长辈的身份,他若出手,一大摊子的规矩礼法束缚着难以动作,现下有了这样好的机会,他怎能放过?

一时两个婆子带着玉二婶娘连同黄女官进来,玉二婶娘心中虽惧,但她实在不觉得打了一个奴婢能有多大的错儿!无非就是谢琳琅仗着王妃的身份故意苛责她罢了。故而即便跪了下去,也依然硬挺着脖子,并不服气。

谢琳琅见她斗鸡脖子似的,倒笑了,道:“玉二夫人气性倒大得很,敢动手打圣上亲封的女官,实该送去顺天府好生审一审缘由。”

玉二婶娘哪里有什么气性,一向是个遇强则弱的主儿,只不过她现下一心觉得是她这个侄儿跟大嫂借着谢琳琅的势整治她,不由得冷笑一声,抗辩道:“王妃娘娘明鉴,是黄女官先对我动的手,一个奴婢也敢打主子了,这才合该送去顺天府审理呢!我这大侄儿也果真是个好的!我好歹也是他婶娘,竟连长幼也不顾了,连自己婶娘也整治起来。我与大嫂一个院子里住了这么些年,我待大嫂如何恭敬,大嫂都没看见不成?如今竟挑唆了王妃娘娘发作我,我身份低下,连在王妃娘娘跟前儿伺候都不配,我又能说什么?任人处置罢了!只是王妃娘娘也别用这样的借口,叫人如何心服!”说着就哭天抹泪儿起来。

玉泓承此时便道:“王妃娘娘有孕,二婶娘竟这般在王妃娘娘面前哭起来,若真有什么妨碍,只怕不仅二婶娘一人要担罪责,恐还要连累二叔父与几位弟弟妹妹。”

玉二婶娘闻言一愣,倒底还是怕牵扯到儿女,表情挣扎,眼泪就憋了回去。

玉泓承又道:“另外关于黄女官的身份,二婶娘只怕没听明白,黄女官是圣上亲封的女官,如今二婶娘打了黄女官,难免让人觉得二婶娘是对圣上心生不满。若果然如此,不只二房,只怕玉氏一族都要被二婶娘牵连了。”

玉二婶娘这才真的吓到了,她哪里会想得到这般严重,脑中一阵惊雷滚过,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谢琳琅笑道:“罢了,若真将玉二夫人送去顺天府,提审起来,只怕大姐姐也要跟着受累。不过敢动手打女官,又不能不罚,既是玉家妇,就在玉氏宗祠按照家法处置了罢,这样差点儿连累玉氏一族的大罪,想来便是最重的家法也堪受了。”

玉泓承立刻恭声道:“二婶娘虽犯下了这样的大错,但好歹也是长辈,我便抖胆求一回王妃娘娘恩典,若真用了最重的家法,只怕二婶娘便逃不过一死,还求王妃娘娘能恕了二婶娘死罪,请族人商讨如何施罚之后,便谴二婶娘往天津,与二叔父团聚,只终生不再入京也罢了,还求王妃娘娘能够应允。”

有这样一个人在家中搅事,虽说没多大错儿,但是一天一出儿事,也让人搓火得很,打发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罢了。

谢琳琅点头道:“这样也好,既然是大姐夫求情儿,我也没有不应允的理儿。想来也是玉二夫人镇日里闲在府中,才生出这些事端来。日后离得远些,或许就好了。”

玉二婶娘仍是一脸回不过神来,直到被两个婆子半拖半扶的“请”了出去,她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她只是打了一个奴婢嘴巴子罢了,怎么就到了再不许她入京这样的境地了呢!

玉泓承便笑道:“多谢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如此宽和,二婶娘也必定感念。”

玉夫人也忙站起来道谢。

谢琳琅有着身孕,便也不虚留他们,又问了几句谢秋琅,他们就告辞回去了。

折腾了这一整日,难免疲累,之前因要见客,便没卸钗环,此时进了内室,碧桃绿蕉便忙上来给她更衣擦脸。又解了乌油油的长发,坐在半开的菱花窗前,任绿蕉拿着犀角梳篦给她通发。

春日乍暖,花压栏杆,檐下的垂丝海棠枝叶硕硕,花影曳窗。

时下已近黄昏,浓丽的光影打过来,连青石墙都晕染上暖色。

见此时景物颇好,谢琳琅便由碧桃扶着到院子里散散,刚出了房门,便瞧见萧慕大步走进来。

她的腹部已微见隆起,现下春衫又轻薄,看得便更显眼些。萧慕快步上前亲手扶过她,垂下头,温文笑道:“今天觉得可还好?”

他下午有事进了宫,此时刚刚回来,身上还穿着大红的通袖襕曳撒,头上束垂缨金丝冠,眉眼含笑,这样面若冠玉的翩翩公子,成亲这许久,谢琳琅竟仍觉有些愣神。

待回缓过来,便不由得脸上红了一红,微笑道:“今早你刚问过的,如今倒又来问上一遍。”

萧慕听了,便伸手又去摸她的肚子,扶着她沿着海棠花道走一走,身边的丫鬟们都是有眼力价的,早就退得远远的了。此时他才笑道:“东宫的白良娣有身孕了。”

白良娣?

谢琳琅闻言一怔,抬头见萧慕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怪不得他今日这般高兴,也确实是喜事一桩。不过对于太子来说,只怕又是一顿焦头烂额的忙活了。

萧慕笑道:“早有言官风闻上奏,又将之前太子夺幕僚之妻一事翻将出来。以前太子硬纳了白良娣一事之所以能够弹压下去,还是因为太子妃诞下双生子,父皇大悦,一层层殊荣加上去,又见那位被夺妻的幕僚都无甚说法,言官才做罢。如今已愈十数载,白良娣竟仍能有孕,也实在是个有本事的。”

谢琳琅也笑道:“只怕太子妃才是不好过呢!”不过随即又想到一事,便道:“太子如今形势已然十分不好,若是逼得他……”

萧慕眼中冷光一闪而过,沉声道:“我已经做了部署,你无须担心。另外还有桩事,父皇已经为大公主赐婚了。”

谢琳琅忙问:“是哪家?”

或许之前尤二夫人之事彻底惊动了祝明珠,自此后,她便只在家中待嫁,一应宴请皆被辞拒,太子一系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更遑论逼她退亲一说。

萧慕神色缓和了些,他一边走着,一边道:“是礼部侍郎之子。门风清正,家中规矩,虽不如何显赫,却也能优渥一世了。”果然天下的父亲都是一样,皇上亦是一片爱女之心。

两人絮絮说着话,天色逐渐暗淡下来,远山黛色浅浅,湿露下降,怕谢琳琅受了潮气,两人便顺着原路缓缓向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