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谢琳琅亲自往睿亲王府走了一趟。

成福郡主的院子不似一般闺阁小姐的那般灵秀小巧,倒有几分庄肃开阔,院门所对便是廊圜,一进门的地方还立了一方小小的琉璃影壁,此时影壁上挂了薄薄一层雪,剔透晶莹,宛似冰雕。

成福郡主一直迎将出来,挽着谢琳琅的手臂,笑道:“今年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还知道记挂我,亲自来给我送年礼,每年不都是派下人送来的?做了王妃,不但没养出款儿来,倒更加纡尊降贵起来!”

谢琳琅笑道:“真是给你脸子了!嚼说人有意思么?我什么时候不记挂你了?有好事不都是第一桩想着你!”

成福郡主笑嘻嘻的道:“我知道你记挂我,我感激得很呢!怪冷的,快进屋去!我新得了两个铜胎珐琅的小手炉,正好你拿一个去。”

两人挽着进了屋坐下,成福郡主又命丫鬟倒了茶水端了小点来。

谢琳琅拿起针线笼子里的几个描花样子瞧了瞧,笑话她,“你竟也认真学起女红来,瞧这花样子描的,倒精细的很。等明儿我一定告诉大表姐去,让大表姐亲自来笑话你一回!”

成福郡主就着她手里看到了那花样子,黯了黯神,才抬头笑道:“是我看走了眼,这些都不作数了!”

谢琳琅一怔,再瞧那些个花样子,不是松菊就是流云纹――她原还苦恼着该如何对成福郡主提起此事,看来她是已经知道了。

想要安慰她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干干道:“我也是昨天从安哥儿那里听说的,祁校尉已经定了亲了,便想着今天亲自来告诉你,却不知其中倒底有什么原委?”

成福郡主哀怨的瞟她一眼,“原来你是跑我这里来打听八卦的。”

谢琳琅都已经显出愁绪,被她这一瞟,成功破功笑了出来,“难道这里还真有八卦不成?”

成福郡主气鼓鼓道:“可不是么,还是个大八卦呢!瞧你那两眼睛亮晶晶的,一准儿想听罢!也罢,反正又不是我丢人,我倒要替我那个好姐姐遮遮掩掩?”

萧玉贤?

谢琳琅想起那日情况,萧玉贤的亲娘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谢琳琅笑道:“萧大姑娘又怎么得罪你了?”

成福郡主撇嘴,“谈什么得罪?她只要肯消消停停的过完一天,我就是烧高香了。那回赏梅非但没赏成,结果还闹了一场,爹爹就把钟夫人禁了足。我那大姐光投水就投了四回,还附带着绞头发上吊,终于把爹爹磨得没法子,便让她进去瞧钟夫人了。也不知道这两人都商议了些什么,第二日我大姐就谴人送了封信去祁府。你瞧瞧我是一个多么聪明伶俐的人,怎么竟会有这么一个蠢的大姐?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蠢的人!私下相授通信也就罢了,她竟还在底下款了自己的大名!直把祁夫人吓个半死。”

这会子还不忘捧得自己呢!谢琳琅笑着拿眼风瞥她一眼。

闺阁女子与男子私通信件比私相受授还要严重些。萧玉贤是怎么想的?

成福郡主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气愤道:“祁家也算是厚道了,只是让人又将信悄悄送了回来,也没惊动旁人。此事把爹爹气得不行,展开信来瞧,竟是一首玉蹊生的诗,是什么我也没细看,真是有多大脸都能被她丢净了!我瞧她是唐传奇话本子看多了,还想着成就一段佳话呢!只是佳话没成,她被爹爹关起来,和钟夫人一起禁足去了。但她又岂是个能消停的,今儿撞墙,明儿投缳,后儿刃腕,花样多的很!”

谢琳琅叹口气道:“难不成是祁家因为此事才急着给祁弘锦另定了亲?”

成福郡主不屑道:“也是巧了,祁弘锦有位表妹,泪珠子一掉跟不要钱似的,手段跟我那大姐简直一个样。只是祁弘锦这位表妹不大认得字,诗就更不会写了,没这么诗情画意,却也更直接,直接就绣了个鸳鸯戏水的荷包偷偷塞到了祁弘锦的枕头底下。祁老太太心疼外孙女,不欲张扬,怕损了外孙女的名声,便拍板将亲事定下了。”

成福郡主瞅着谢琳琅目瞪口呆的样儿,忍不住抿嘴笑了笑,道:“你自己个儿照照镜子去,活像是吞了个鸡蛋在嘴里!平日里一副端庄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摆出来的,你们家王爷要是见到你这副模样,还不得后悔找他爹求这门亲事!”也不给谢琳琅反应的机会,连珠炮似的道:“祁弘锦那个表妹,想来你也该知道的,你不是有个婶娘是严家女么?那个表妹也是严家的,与你婶娘家的二姑娘还十分要好。”

谢琳琅倒还怔忡着赐婚之事,她并不知道这桩赐婚竟是萧慕去求的。听成福郡主说到三婶娘,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婶娘家的二姑娘,那不是谢瑶琅?严家表妹年纪也不大吧?”

“听说是及笄了的,也是家里的嫡女,不过严家姑娘多,她已经行八了,柔柔弱弱的模样,很得祁老太太喜爱,早就想谋划着嫁给自己孙子,可是祁夫人并不大情愿,祁老太太便想着若是自己孙子情愿,再求一求他娘,就没有不妥的了。于是严八小姐就十分敬业的将这后宅里的招数都使了一遍:假山后面丢帕子,湖心亭里噙泪告白,头晕恰歪到祁弘锦怀里,那么多的下作招数偏她都会,可不是伶俐透了!祁弘锦也是个木头,竟一点儿没发觉,还客客气气的表妹叫着,真叫严八小姐将媚眼都抛给了瞎子看,这些招数都没成,这才想着直接拿着荷包栽脏算了,有祁老太太作主,竟也成了。”

谢琳琅叹息一声道:“既然事已至此,也确实再无它法。”

成福郡主笑道:“你打量我难过呢?我才不难过!我若是难过还能乐呵呵的跟你说这些么?”她又笑了两声,连声道:“他自己被人算计了也挺着,怪谁呢!”

谢琳琅还是小心宽慰她道:“我原也觉着祁弘锦那样的身份于你是够不上的,既然他定了亲事,你便再挑个好的也是一样!你可是圣上的小堂妹呢,除了公主,也就你敢自己挑姑爷了!”

“可不是么!我再挑个好的,有什么难!”成福郡主笑了好几声,却忽敛了神色,默然半晌,嗫嚅道:“反正我还小着呢,过段时日再说罢。”

眼圈蓦地红了。

谢琳琅过去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你若真舍不得,咱们再算计回来,有什么要紧?”反正若真退了亲,还是严八小姐受损更多些。

“我不稀罕算计来的!”成福郡主分明笑着,却泪盈于睫,“若他也爱慕于我,就不会接受这桩定亲。”她掖了掖眼睛,坐端正了,用手捋了捋裙摆,开始不正经的胡咧咧,“都说多情女儿负心汉,我瞧着我们倒像是多情女儿木头汉!我尽了心思将他们家都打探透底了,恐他连我的模样都不知道呢!不知道也罢,省得见了我这样花容月貌,后悔不迭。”

谢琳琅捏着她的手,垂首道:“原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能做到举案齐眉就可以了,女人不妒不苛,男人尊敬爱重,他便是有几个宠妃也不打紧,我只不放在眼里也就是了。可是时间长了,我才发觉有感情渐生,如今周侧妃都料理完了,偏我却后知后觉的不能释怀。只是想得透了,在这后宅之中,一生不过转瞬,似水流年很快就过完了。若能遇上相爱之人是造化,若是遇而不得也好过,只要万事不放在心上,也就是了。你若能忘了祁校尉也是好事,若是忘不了,谁也不能迫你,你便将他放在心中,走哪儿都能带着,再也跑不了了。”

成福郡主沉默半晌,道:“我都知道,只是单放在心里,凭白更加煎熬。王爷待你好,你便好好过着,两个人被扭在一起,这就是缘份,挣脱不开的。倒是还有桩事要说与你知道,前儿我去堂姐家玩儿,恰遇了平安侯夫人,闲话时她总是若有似无的跟我打探你大表姐,我知道她家的大公子年岁到了,想来是有意向,你提前知道,总归是亲表姐妹,你去说一声也妥当。”

提起狄慎白,谢琳琅不由得想起昨晚萧慕平白生的那一顿干气,讪讪点头称是。从睿亲王府出来,拐了个弯便去了襄国公府,将此事说与外祖母和舅母,当初平安侯府有意于谢琳琅时,安庆郡主便着人打听过平安侯府的底细,是个不错的人家,哥儿前途也好,安庆郡主是满意的,倒是卫夫人略有迟疑,毕竟平安侯府曾求过谢琳琅,相互见面难免尴尬。

谢琳琅在这上头不好说话,最后也只简单商议两句,毕竟是国公府唯一嫡出大小姐的亲事,还是要由卫明华掌掌才是。

大年三十晚上守完岁,一觉睡下,第二天一大早,支开半爿窗子,外面竟然无声无息的落了一夜大雪。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看得人心分外寂辽。

圣上却十分欢喜,大年初一的大雪,总有个瑞雪兆丰年的意头。不管本朝商事如何运达,于国本来说,农桑依然为要。风调雨顺也是上天看重本朝天子而施的瑞兆。

谢琳琅不到五更就起床,净面梳妆,换上王妃制的金绣云凤纹大衫礼服,发髻之上所配珠、凤、簪、花、环无一能缺,初一朝拜,必要如此庄重大妆。

萧慕自然不会像她上妆那般繁索,收拾停当,瞧了一会儿她匀面擦脂,便去院子里等她。

等谢琳琅拾掇好出来,便见萧慕一身大红织金蟠龙皮牟,配玉色束带,站在覆满白雪的八角亭外。

谢琳琅也不知怎么,心里竟从未有过这般感受,就是大婚那日也不曾如此,她只觉得自己窒了一窒,胸腔间掠过莫名紧张。她停下脚步,平缓半刻,才提脚向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断了更,万万对不住!

我这两天纠结的心都要碎了,幸而得编辑开导,如今我已经想开了,我会一如既往坚持下去。

绝对不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