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时,细雪已经落了白白一层,萧慕亲手撑着一把竹骨绘花鸟的油纸伞,谢琳琅略迟他半步,瞧他大步迈得稳当,不由得笑了笑。

他立刻就察觉到了,回过头来,挑了眉道:“笑什么呢?”待她赶上半步来,便攥了她的手,牵着她往谨兰院去。

此时仍有雪花簌簌落着,谨兰院里已经挂上了羊角灯,他在檐下收了伞,交给身边伺候的丫鬟,提步进了室内。在软榻上靠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时正看见一个丫鬟伺候着谢琳琅卸钗环,才想起来,便喑着声音又问了一回:“你方才笑什么呢?”

谢琳琅瞧他似醉非醉的模样,不禁含笑道:“王爷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不小,若不是我离得近才知道王爷醉了,也要被王爷唬过去了!”

又吩咐碧桃青杏进来,“王爷刚才歪了一会儿,此时趁醒着,将我先前吩咐熬着的醒酒汤端来,服侍王爷喝下。再端几样小点心来,醒了酒,难免会有些空肚子,便吃几块也好些。”

碧桃和青杏都笑着应了,一个去端醒酒汤,一个去厨房拣新蒸的四样小点。

一时间便在炕上摆了雕花小几,将果食都端上来,又斟了两盏雪芽。

萧慕不喜太过甜腻之物,简单的白糖糕倒是连着吃了好几块,他又饮了口茶,随口问道:“红绡说今日你们女客的园子里闹了起来?”

谢琳琅也正打算跟他说此事,便道:“是三皇嫂寻了个小丫鬟引着表姐去暖房,三皇兄正等在那里,想来是打算谋划了表姐去呢。原不过就是后宅妇人的一些小手段,只不过表姐想起了一桩旧事,这才过去瞧了。”

萧慕微皱起眉,今天宴席还未结束,三皇子便借故离席,这个三皇兄向来不是个有主意的,况且这些妇人擅用的小手段,他也不见得会使,便冷哼一声道:“三皇嫂一向不喜三皇兄纳侧,便何况是卫家嫡女这样的身份!不是三皇兄,亦不是三皇嫂,德妃得宠,胆子倒是愈发大了。”

谢琳琅先诧异了一回他思路清晰,才道:“王爷可还记得当年皇后离宫一事?”

萧慕看了她半晌,赞赏的笑道:“你们的小心思倒是想得够深远,当年皇后出事也是被人引着去花园,手法确实相似,你们是怀疑当年之事也是出自德妃之手?”

“只是猜测罢了,并没有证据。”谢琳琅轻叹,“不过她又行了一回,才觉蹊跷。”

也不知萧慕想到了什么,笑道:“也并不用什么证据,只要疑心就够了。况且若是真有蛛丝马迹留下,当年也不会查出不来。如今重新翻了出来,倒应该叫太子知道。”

若是被太子知道当年皇后是被德妃间接陷害而死……便是明面上不能有何动作,私底下想来也少不了罢。

“只是……”谢琳琅有些迟疑,“太子疑心颇重,我们告诉他,他又岂会相信呢?”

“特意告知他的,他自然不会信,但若是他自己的人手探听到的,就会深信不疑。”萧慕笑了笑,“越是像太子那般多疑之人,便越是如此。”

谢琳琅看了看他,又将剩下的点心散给了丫鬟们,在心里长吁了口气,才能刻意语气平静的道:“反正王爷明早也不休沐,便将朝服送去照水居吧,也省得早起还要来扰我一回。”

萧慕一愣,实没想明白,刚还好好儿的,竟突然就要撵他去照水居了?不由得脸色一沉,“才与我说上这几句话,就不耐烦了不成?”

谢琳琅低头道:“王爷要将消息透给太子,自然得经周侧妃之口,才是太子之人打探的意思,也能让太子更相信一些。”

萧慕闻言心里这才舒服了一些,缓声道:“也不一定非要经周侧妃,让苏管事想法子透给她身边的李妈妈也是一样。”

谢琳琅瞧他初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低了头,不想说话。

萧慕难得一见的颇觉心乱如麻,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回应,便不再理她,起身去了净房。

碧桃瞧着两个主子都神色不虞,更不敢怠慢,和青杏两个服侍萧慕洗漱,出来时他已经换上了软缎儿石青色的暗纹中衣。

谢琳琅也已经解了头发,要去净房沐浴,萧慕倚靠在床头看着她半晌,道:“你快些。”

谢琳琅心中仍觉得颇不自在,此时听了他这样一句厚脸皮的话,也不由得有些耳根发热,在净房磨磨蹭蹭了许久,才穿着严实的小袄撒脚长裤出来。谢琳琅打远瞧着他倚在**未动,还以为他是睡着了,走近了才发现他竟是精神的很,只得老老实实爬上-床去。

萧慕不舍跟她怄气,且又看她模样紧张,倒有些好笑,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揽在了怀里,笑道:“又不是头一回!”

谢琳琅脸上发烫,却还是白了他一眼。

萧慕顿时有些心猿意马,俯下-身去便噙住她娇-嫩的红唇,谢琳琅不由得身子一颤,便要躲开,却被他大力揽住,他呼吸也沉重起来,在她耳边呢喃:“我心悦于你良久。”

谢琳琅再躲不开,闭着眼睛,只闻他逐渐粗重的喘息声。

自进入了腊月,便眼瞧着是年根底下了。

自靖海侯府宴会散后,宫中不知怎地竟传了一股子流言出来,都说先皇后是被人陷害了,且将陷害之人的矛头隐隐指向德妃。

初时也只不过是几个宫女太监私下里嚼嚼舌头,没两三日的功夫竟就传得整个宫里都知道了。若说没人在背后主导着煽风点火,真是傻子也不会信!

庆阳宫里,德妃劈手就摔了只茶盅,指着三皇子妃怒道:“瞧瞧你办的事儿!真是没有比你再蠢的了!”

虽说是一宫主妃,但这样骂自己的儿媳妇……别说世家大族了,就算是小门小户也少有如此破脸大骂的。

庆阳宫里的宫女嬷嬷都恨不能自己压根儿不存在,狠命的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三皇子妃又羞又愤,但是以她的身份,自然不能跟德妃当面梗脖子,便一咬牙,扯下头上的发簪,两鬓便有几缕头发散落下来,又给白术使了个眼色,就往屋中的柱子上撞去,白术先得了提醒,早一步冲到柱子旁,死命的拦着,一面哭道:“王妃娘娘万莫想不开啊!让郑国公和国公夫人可该多伤心,更何况您是在德妃娘娘宫中出的事,于德妃娘娘名声亦有妨碍。王妃娘娘,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您若真去了,奴婢也立刻就随您撞死了去!”

德妃听得眉头一跳,大骂宫里的奴才,“都是死人哪!怎么不赶紧拉着去!都想把脏水泼在本宫头上不成?一个一个不扒了你们的皮!”

宫女嬷嬷们一窝蜂的就冲上去,垫柱子的垫柱子,求三皇子妃的跪下一片死求着,乱成一团。

德妃气得一把就将书案掀了。她这个儿媳妇别的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倒是学得纯熟得很!每次借故找她麻烦,她都要寻一回死,还要把郑国公搬出来。当初怎么就给儿子选了这么一个泼妇!

“都给我住嘴!”德妃大怒,屋子里立时就没了声音,只有三皇子妃还一声一声的哭着,全不理会。

德妃坐在软榻上,脸黑如锅底,沉声道:“可查出来了?”

旁边心腹大宫女立刻上前,小心翼翼的答道:“回娘娘话,传流言之人甚多,但最初是从尚食局和浣洗局的两个宫女口中传出,那两个宫女已经私下审训过,都是嘴硬的很,最后查了她们近两年的差事调配和与之交好的宫女太监,才查出来,她们都与东宫有关。”

德妃冷笑一声,“东宫?将之前皇后之事翻将出来,本宫就觉得跟东宫脱不了干系,倒还真是东宫出的手!”又瞥了一眼犹在低泣的三皇子妃,厌恶道:“说你蠢你还不服,你瞧瞧太子妃,闷声不响的就泼了桶脏水在本宫身上!你再瞧瞧你,除了撒泼妒忌你还会干什么?亏得还是大家子教养出来的小姐!本宫当初真是瞎了眼!”

三皇子妃直气得全身颤抖,“是母妃教媳妇做的,如今事情没成,母妃就都怪在了媳妇身上!若不是母妃送去王府的那个贱婢,又怎会有人跑去暖房勾-引王爷?”

德妃腾地就站起来,“你还敢怪本宫……”

话未说完,就见一个小宫女神色慌张的跑进来,跪下就道:“娘娘,陛下銮驾已经到了宫门口了!”

德妃大惊,圣上怎么会此时过来?连忙整理仪容,又看了一眼发髻散乱的三皇子妃,真是一刀砍了她的心都有了,此时若是让她回避,被圣上知道三皇子妃躲避不接圣驾,那就是大罪!便低斥道:“还不快帮王妃把发髻挽好!”

白术手脚倒也利落,三下两下就挽个简单的发髻,戴上凤钗,倒也看得过去。

这边刚忙完,就听太监报:“皇上驾到!”

德妃忙带着三皇子妃前去跪迎接驾。

皇上摆摆手,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

德妃虽然陪着笑,但她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此时实在无法不忐忑。她忙吩咐给皇上倒茶,又亲手给皇上剥了个橙子,笑道:“陛下下降,臣妾实在欢喜无限。这是前儿内务府送来的,想来陛下那儿只有更好的,但好歹这是臣妾亲手剥的,陛下赏臣妾个脸罢!”

皇上接过橙子,拿在手里,只淡淡道:“你想让襄国公的嫡女给你儿子做侧妃?”还使了那样下作的手段,让卫明华将状告到了御前来。

德妃闻言心下一紧,忙道:“臣妾,臣妾是喜欢卫家那孩子……”

皇上依旧面无表情,当年德妃刚入东宫,便被封为才人,她虽说只是个庶女,但是大方明丽,很多话连当年的太子妃和侧妃都不敢说,她却敢,他那时觉得她的娇憨颇有几分可喜之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不懂事。连带着三皇子……堂堂大周皇子,竟配合着妇人的后宅手段,做出些自贬身价之事。

他神色无喜无怒,让人看不出什么来,“你是说,只因为你喜欢,你就可以算计襄国公嫡女给你儿子做侧妃?”

德妃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知道他这样淡然的样子才是真的生了气,心里不由得惊慌失措,忙道:“臣妾,臣妾……”突然瞟了一眼站立一旁的三皇子妃,竟鬼使神差般的道:“若是卫大姑娘觉得做侧妃委屈,便让她做正妃也使得!”

三皇子妃并未打算出言,此时听闻德妃之话,不由得大惊出声:“母妃?”她自嫁入王府,没少被德妃借故搓揉,此时以往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也顾不得仪态,顿时痛哭出声,跪在皇上面前道:“儿臣并未做过任何不敬不孝之事,母妃竟无故要休弃儿臣,儿臣还有何脸面存活?只求父皇给儿臣作主!”

德妃被她这一哭,猛地回过神来,她身后还有郑国公府呢……

皇上皱起眉,看着德妃刚得罪了襄国公府,又得罪了郑国公府。他脸色终于渐渐沉了下去,摆摆手,命内相宣口谕,“德妃行为无端,迁入静思殿反省己过。日后无事不得召宁王及宁王妃入宫。”

皇上回朝乾殿时,站在那八十一级台阶之下,目光一径掠向顶端,忽然出声:“当年皇后之事,你觉得可是德妃所为?”

太监总管李贵全低头道:“奴婢不敢妄言。”

皇上默然半晌,今早在朝乾殿中,他训斥三皇子时,太子垂首立于一旁,倒是二皇子出言为兄弟说情。太子如此不宽厚,只怕日后对其他皇子也不会太好。

他一抬眼睛,“太子想去江南?”

李贵全老实答道:“太子确有此意。”

皇上微微眯了眯眼睛,半晌,道:“那就让他去,再命卫长玉为三司副使同去。”

李贵全心下一惊,然后默默低下头去,圣上不另派太子官职,却命卫长玉为三司副使,到了江南,三司副使手中才是实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终于能早点发出来了``~~~

船戏写成这样,竟还被高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