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仪仗已进了荣安侯府,谢晋和赵氏都按爵位品级装扮起来,香案也已经摆上,那内相正立在香案前,满面含笑的等着谢琳琅前来。

卫长谨不知何事,一脸疑惑的看向谢琳琅,谢琳琅也不知情,便对她摇了摇头。两人连忙赶到,随着谢晋等人跪下。等那内相宣了旨,谢琳琅已经把圣旨捧在手里时,还有些愣神。

她在心底又悄悄念了一遍:荣安侯府嫡女谢琳琅赐婚于六皇子萧慕。

在场众人听了皆是心思各异,但面上却都露出一样的欢喜神情来,谢晋再三的跟那内相道了谢,又拿银票打赏。等送走了内相,谢晋才单独召了谢琳琅去书房。

赵氏望着供奉在香案上的赐婚圣旨,心想同是侯府嫡女,自己的女儿许给了平安侯府庶子,前头留下的却做了王妃!一思至此,真是恨不能将那圣旨拿火烧个干净!

谢晋虽无甚能力,于朝堂之上亦无影响,但朝堂形势至少还是看得懂的。即便他先前不懂,经此番赐婚,他也能明白了。

历代皇帝在上位之前皆倚重舅家或是妻族,但荣登大宝之后,却都是最忌外戚。荣安侯府势力不显,但襄国公却是天子重臣,将谢琳琅赐婚于慕王,一无妻族势大之隐患,二能借谢琳琅舅家之力。这的确是一桩面上不显却十分实惠的赐婚,看来圣上是有重用慕王之心。

谢晋不由得心头一松,面上便含了笑意,头一遭万分庆幸赵氏在平安侯府一事中搅了浑水。

荣安侯侯爵之位传承已有五代,近两代都无甚功劳能力,又不得圣上器重,谢晋也知道自己顶多算个守成。之前还担心再传下去,能不能平级袭爵,现在看来,只要圣上重视起慕王,那么即便不希望慕王的妻族势大,总也不能使其妻族太过位低。谢晋对这桩赐婚尤为欣喜,正想着对女儿勉诫一番,却见谢琳琅面上殊无喜色。

谢琳琅坐在下首第一张椅子上,静静垂首,想起此前钱嬷嬷的那番欲言又止,舅舅常进御书房随圣上理事,想必早已有此猜想。谢琳琅看谢晋神色,便知他是极满意的,却还是忍不住道:“爹爹,慕王并非女儿良配,爹爹难道忘了谢娴小姑是如何过世的么?”

谢晋不妨她突然提起谢娴来,有些不自在的道:“这与慕王又何干?”

谢琳琅抬头郑重的道:“谢娴小姑去世是因王府里周侧妃之故,又怎会与慕王无关?”

谢晋顿时言辞闪烁起来,但是谢娴之事他无法对女儿宣之于口,只得含浑道:“此事另有隐情,你不可妄猜。”又正色道:“皇上圣旨已下,无人可以更改。你断不能再出怨怼之言,若让皇上知晓,你便是一个怨望的罪名跑不了!”

谢琳琅自然知道赐婚断不能改,便也不再多话。回了舒锦园,碧桃绿蕉等人倒是高兴得很,谢琳琅没什么心情,换上了一身淡粉色中衣,卸下发簪花钿等,只松松散挽了个髻儿,伏在小炕几上,跟小厨房要一些甜甜糯糯的吃食。单管小厨房的丫鬟名叫翠果,得了吩咐,便做了碟枣泥馅的山药糕,四层四色糖蒸糕,一盅杏仁酪,还有几个芝麻馅的小汤圆。果然都是甜糯之物。

郑妈妈见了,便絮叨道:“姑娘大晚上的,吃了这些,哪里克化得了?少不得要肚子疼了。”

谢琳琅道:“我就是想吃些甜的,妈妈就纵我这一回罢。”

郑妈妈叹了口气,她自小便是如此,每回心里难受都要吃甜食,知道她此时心绪不愉,不由得心疼起来,道:“姑娘想吃就吃些个罢。只是单吃这些甜腻之物,难免积火气燥,不如再让翠果炖盅酸笋鸡皮汤,再蒸碟豆腐皮包子,也好将那甜腻压一压。”

谢琳琅点点头,道:“听妈妈的。”

郑妈妈便去吩咐翠果将这两样儿做好端上来。

谢琳琅正拿起一块点心吃,就见碧桃从外间端来一注子甜酒,放在注碗里温着,谢琳琅便笑道:“妈妈你看,她倒勾着我饮酒来了!”

碧桃笑道:“明明是姑娘自个儿想喝的,倒来拉拽奴婢了!这是玫瑰酿的甜酒,又不上头,很是滋-润。”

青杏在一旁笑嘻嘻的道:“这甜酒是极好喝的!”

“姑娘你可不知道,青杏这小蹄子本事大了呢!”碧桃掩嘴笑道:“前儿她不当值,竟拉着绿蕉两人,一晚上就将姑娘赏的那壶甜酒喝了个净干儿!如今她不仅长了岁数,酒量竟也长了!”

谢琳琅也含笑对青杏道:“倒叫你馋得!下回我去找舅母讨一瓮来,都赏了你吃!”突然又道:“前儿是青杏的生辰吧?我竟忘了,你怎么也不找我来讨东西?竟就你们私下里偷偷过了!我便今儿给你补上罢,你说你想要什么?”

青杏倒不好意思起来,绿蕉便打趣道:“瞧她吭吭吃吃的样子,她如今年岁见长,想来是想要个如意郎君了!”

青杏顿时红了脸,追着绿蕉要打。

郑妈妈见谢琳琅终于有了笑模样儿,便趁机将那些甜食拿远些,给她多添了两碗酸笋鸡皮汤。

吉日是定在十月初六,倒还有小半年时间准备。

皇子大婚,一应服制礼仪,包括凤冠霞帔,皆由内务府主理。本朝规矩,一头一脚,也就是盖头和鞋袜是要交由王妃亲自绣成,不过这些都是有定制的,不能任由谢琳琅自己选花样子,第二天内务府便来人将规制式样交与她。即日起她便猫在舒锦园里,也算是闭门绣嫁妆了。

下大定的定礼也是内务府准备的,与其他皇子大婚时的定礼没甚区别,皇上额外又添了些金银物件,又督促造办处打制了些头面首饰,都放在了定礼里。赵氏就是再眼红也没胆子扣下内务府置办的东西,自然是都要放进谢琳琅的嫁妆里,原样陪到王府去的。

谢琳琅生母卫氏出嫁时的嫁妆都是安庆郡主一手打点的,如今那些嫁妆都握在赵氏手里,赵氏倒是满心塞肺的想克扣些,无奈给谢琳琅置办嫁妆时,安庆郡主竟亲自登门坐阵,但凡哪里有一丝儿错漏,都逃不过安庆郡主的眼睛。荣安侯府公中出了两万两,谢晋又添了四个庄子,四个铺子。安庆郡主也执意添了她小一半的私房,这下谢琳琅的嫁妆一下子就多了,但前面有太子妃和两位王妃比着,她自然不能越过了去,只得将嫁妆箱子打得大了两圈儿。一共是一百二十八抬,在吉日前一天,吹吹打打的送去了慕王府,端的是个十里红妆!

整个待嫁期间,谢琳琅除了给赵氏请安,其余时间皆待在舒锦园里,不迈房门一步,这五个月来倒也平静顺利。

只是十月初一时,却出了事儿。

那日,赵氏带着谢芳琅和谢全琅去京郊的普觉寺上香,谢安琅也跟着去了,回来时,他骑马跟在轿子外面,快到府门口时,竟就直直的从马上摔了下去。

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谢晋请了宫中的太医,来来回回诊了多次,都没查出原因来。虽能喂进去一些流质食物和汤药,却始终没有醒来的意思。

倒有个太医怀疑是饮食上出了问题,其实也就是隐晦的认为谢安琅是中了毒。只是这毒药并不寻常,想来药性不强,又属温补一类,若是他之前吃过其它补药,药性混于其中,便很难察觉。

赵氏忧心忡忡的坐在谢安琅床边,几次捏着帕子抹眼泪,“都是我的不是了,好端端的非要去上什么香!”说到这里马上拿手轻拍了两下嘴巴,呸了自己一口,道:“佛祖大慈大悲,不要计较弟子失言!弟子上香确是诚心实意!只是我不该纵了安哥儿骑马,让他和我一起坐了马车不就没事了?”

谢琳琅这几日一直没睡,哭得眼睛都肿了一圈儿,嗓子又有些哑,谢安琅一直不醒,她急躁起来,颇有些想不管不顾的去抓住赵氏的衣领子,问她是不是她做的手脚!但谢琳琅也知道,赵氏当然不会承认,只得沉住气道:“安哥儿是骑马还是坐了马车,又有什么要紧?即便是坐了马车该昏迷时也是一样,我们该查的是安哥儿昏迷的原因。安哥儿是陪夫人去的庙里,夫人好好想一想,在庙里可有什么异常?”

赵氏拿帕子按着眼角,道:“这孩子我最是心疼,比我自己生的两个还要强些。出了门子我自然是时时都将眼睛放在他的身上,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异常来?安哥儿毕竟是从马上摔下来的,我早就说他身子骨弱,习骑射这些并不适宜。”说着就拿眼睛瞟谢琳琅。

谢琳琅实在不耐烦再和她绕圈子,“安哥儿学骑马又有什么错处了?安哥儿从马上摔下来,又不是因着骑马,而是昏迷之故。刚才太医也说是饮食上的问题,现在就该先去普觉寺,调查清楚安哥儿去了庙里都见了哪些人,又与什么人说过话,最重要的是饮过什么茶,吃过什么东西?夫人不去管这些,倒和我在这里歪缠!另外咱们府中的厨房也该彻查,没的进了脏东西我们都还不知道呢!”谢琳琅是气得狠了,说话也就不再留情面。

赵氏暗暗咬了咬牙,道:“这些事情我又如何能做得了主?还是请老爷来商量罢。”

谢晋正在前厅听几个太医长篇大论的翻书袋,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也拿不出主意来。刘太医刚才就说了可能是饮食上的问题,此时再一出口,大家就都不说话了。能在太医院里混到他们这个岁数,还没获罪没掉脑袋,又有几个不是人精呢,况且这公侯贵胄府里的腌臜事还少么!谢安琅脉里不显,又无确实依据,谁敢就说是中毒所致呢?

谢晋听了半晌也没个头绪,心里急躁的很。他此时只关心谢安琅能否醒过来,听谢琳琅对他提起要派人手去普觉寺调查时,也只是随口应了,并未放在心上。

谢琳琅对这个父亲简直失望透顶,他不是不爱她和弟弟,但他总是拎不清,此时不去普觉寺查个清楚,等时日长了,还能查到什么?谢琳琅实在无法,只得写信将此事托付于表哥卫长玉。

一直到十月初六,谢琳琅出嫁,谢安琅都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