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自个儿乘火车,古灵那个兴奋呀,上车前父母一再叮嘱,“看好随身东西,小心扒兜,不要喝陌生人的饮料,更不能轻易跟任何人去陌生地方,切时时注意,带好身份证和卡件,每到一处先往家里打电话——”

火车开了近四个小时,古灵在车上一刻也舍不得合眼,他第一次见到黄河,下午两点到了济南,因为有老舍为其做形象代言,古灵不得不逗留,起码也要看看趵突泉再走。

下了火车,古灵想找吃饭的地儿,再取些零钱花,他害怕陌生,不过济南车站的热情却让他如同回到石家庄。

“小伙子,住宿吗?有小姐,花三十块钱玩玩儿吧!”

“小伙子,找地歇吗?我们这小姐可嫩呢,好吃不贵。”

拉皮条的基本上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打着雨伞,专找年轻单身的外地客,古灵听到过一些治安报告,知道她们背后有一张宰人的网,一旦头一昏跟她们去了,就会像蚊子一样被蜘蛛精困在网中央,“可恶的se诱,搞得老子心里怪痒痒的。”古灵一边咽唾液,一边诅咒,一边找寻市区公交路线图。

济南号称泉城,地因泉而秀,人因水而灵,由于山东是孔孟家乡的缘故吧,当地人都显得很文明。古灵游完三大名胜,恍若自己来到江南,他经常看一些风景游记,觉得哪儿也比自己家有意思,“这恨不得把这些泉眼儿搬回去,来一个愚公移泉。”

从济南到泰安的车上,古灵遥望泰山此时就在眼前,他回忆起了李健吾的文章,“从火车望泰山已有几十回,过而不登,总觉得像欠了悠久历史文化一笔债似的,”古灵啧啧有声,“写的真好,亲爱的传统历史文化,俺还债来也!”

来到麓南的红门前,古灵找一照快像的整了张照片,心想而今终于要登泰山了,艳阳高照,山脚下很热,听说上到顶要二十里的路程,古灵先提提劲。

斗母宫、小亭子、经石峪、壶天阁,随处见到的巨石上必有大笔红字,有许多是文化名人留下的,这座山突兀在东方大地上,承载了太多的文明,既见证过上古尧舜禹封禅,留下过孔子的远邃,抒写着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古灵走了一程,心中壮志油然而生,到哪撒泡尿呢,山上这么多人。

中天门这里有索道,可以直上南天门的,但古灵第一次来,他可不想错过登山的愉悦,稍休整休整,吃点东西吧,大中午了。这一带有人家,也有不少旅馆饭店小商贩。

古灵到一家像点模样的饭店坐定,客堂不大但很雅致。

“请问要点什么?”服务员客气的问。

“这里有什么特色小吃吗?”

“有啊,我给您介绍一下,”服务员一口气说出很多,最后介绍说“泰山最有名的赤鳞鱼,历代皇帝游此,必吃此鱼。”

“哦,多少钱一条?”古灵想来个鱼跃龙门的好兆头。

“三十八元一条,油炸的。”

“那来一条吧,再来一大碗米饭。”古灵先喝着茶。

赤鳞鱼端上来了,是用很小的盘子(或者说碟子更恰当一些)盛的,古灵一看瞪眼了,这鱼只有手指大小,古灵心一紧,上当了,“你们这是金鱼吧,我们那里一块钱可以买两条。”他还是表现出了平静,毕竟是个游人。

“这千真万确就是赤鳞鱼,泰山特有,天下名鱼,泰安人都知道。”服务员还是那么客气。

“哦,原来是这样,那就再来一份别的菜吧,量大便宜就行。”古灵很无奈,觉得自己是上了名气的当,一口将整条鱼吞嘴里嚼了嚼,“味道不咋地,还不如自家做的糖醋小黄鱼好吃”,心里不由得骂开了花,“整个他娘的一条金鱼炸了炸卖三十八,真会坑爹!”

一顿很普通的饭花了六十,还没吃饱,古灵憋了一肚子气上山了,跨过云步桥,见到了形状奇异的五大夫松,在五松亭这里可遥望十八盘、南天门,只见两山对峙,万仞中鸟道百折,云蒸霞蔚,迷离耳目衣袂之间;松涛阵阵,传千谷万壑不绝。这里还可以下望云步桥,只见水流潺潺,陡然入涧,瀑水悬流,溅花泻珠,风响水鸣,万籁俱寂,风景之秀丽山谷之清幽无言以表。古灵来到了极富盛名的泰山十八盘,望着那密密麻麻的石阶和人头攒动,他想到了超越和冲刺的高三生活,便迈开步子将人一个一个的落在身后,幸亏他有一肚子气,这对上山来说反而更有利,身体好像更轻了一些,左拐右转终于到头了,古灵坐下来揉了揉胃,歇了会儿,听见一导游说“上面就是升仙坊和南天门。”

古灵来到南天门时,人已聚了很多,看来这一带旅馆是住不下了,有人干脆租个帐篷一支,或租个大衣裹着身子也能过夜。

古灵往旁边空台上转悠一圈,发现有个摆摊算卦的老头,看样子六十出头,铺着一张红布在地上。古灵以前去柏林寺游玩时也见过摆摊算卦的,都写着“求财、疾病、面相、风水、吉凶、升学、婚姻”之类的词句,这个老头摆放的红布上只写四个字:什么都算。

古灵觉得这老头有意思,于是走到跟前蹲下,老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古灵问:“您都能算什么?”

老头用手点点红布,不做声。

“那您先算算我多大了,从哪儿来?”

“别的我都能算,唯有来的方向你得指给我。”老头取出一指南针放好。

古灵用手指西北,“从河北来的。”

老头用大拇指在四指上点了点,“你属鸡,来测升学。”

“嘿,你看出来的吧,您猜猜我兄弟几个,我排行老几,您要能说准喽,我就信了。”古灵的防忽悠意识不差。

“这还用我算?你脸上都写着呢,你是个独生子,老大也是你,老末也是你。”老头说话很干脆。

古灵这下服了,“那求您给我算一下,今年高考能上哪吧?”

“一卦三十块,见钱口开。”老头居然还有铁规矩。

古灵掏了钱,惴惴不安等着老头说结果,那简直就是一种宣判。

“考得不错,能去北京上个有名的大学。”

“真的吗?我此前真不敢想,我们学校在市里连二流都排不上。”

老头略显愠色,“告诉你小伙子,我在这摆摊整十年了,立下的规矩是算错就可以打我耳刮子,却从来没有错过一次,只要我在这里,别人就不敢再摆摊。”

古灵忙解释:“不是我不相信,是太惊奇了,如果真能考上,我做梦都感谢您。”

老头收起红布和板凳,“不用啦,索道快关门了,我得赶快下山去,有事明天再说吧。”

“大爷,我再麻烦您一件小事,能为我推荐一家旅馆过夜吗?”古灵忙问。

老头用手一指,“那边,第二家。”匆匆走开。

“真酷”,古灵望着他的背影,“也幸亏占了一招鲜,这态度要放到服务行业早饿死了。”

不过古灵很忙便意识到服务态度好坏不在于技术与行业,而是取决于买卖双方的供需比例。

古灵按照老头所指示的方向找到旅店,果然还有最后一张铺位,八十块一晚,租手电筒军大衣。古灵狂喜,交了钱进得房间,发现没有水洗脸,**只有褥子,没有被子和枕头,问服务员要,服务员说都租出去了,没有了。

“那干脆让我租了这条褥子,我也出去打地铺算了。”古灵已经很不满。

“随便,租褥子也是八十。”服务员冷冷来了一句。

古灵彻底郁闷了,他终于明白老头为何让他来这一家,敢情是做过市场调查的,“唉,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怜了我这条小小的赤鳞鱼。”

旁边一哥们儿看他怏怏不乐,便安慰道,“算了吧,兄弟,到哪儿都一样,不行你盖我被子,我有军大衣。”

古灵一看那被子两头油黑油黑的,心想算了吧,我也有军大衣,“谢谢哥,我不怕冷,您自己盖吧。”

没有电视,空调没用,大夏天谁让吹热风?伙食很简单,价格却不菲,为了看一次日出,也不在乎这一晚。大家伙都祈祷,明天可别阴天。

半夜三点多,一个闹铃响了,然后互相喊叫起床,爬山去,每个人都披个军大衣,带上手电筒,据说还要半个小时。

古灵肚子着了凉,先上个厕所,起来时有些头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跟大部队走吧。

人们大多都穿着军大衣,里面是夏装,若从后面看,有几分像红军长征的镜头。

玉皇顶上已是人头攒动,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操着南腔北调议论纷纷,古灵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找了一个较突出的地方坐下,等待光明到来的那一刻。

大约快五点时,东风极远处天地交接线上泛起浅红的光亮,这一小片光亮慢慢扩散形成一弯月,周边天空已变蓝,而大半块天仍是蓝黑色,一勾弯月挂在西南方,在偷偷看着山顶上的人们用什么仪式来迎接太阳的登场。

有人喊了一声“唉,那边,出来了。”人们突地镇静一秒,接着又面向东方凸显的那一点暗红,兴奋起来,那一小块红光一丝丝外透,马上,红霞似的日轮露出并徐徐上升,人群中传来一声喔喔鸡叫,也不知是谁学的,声音很清脆,引来一阵哄笑,圆满的日轮就在笑声中展现了完美,有过了片刻,阳光的色彩由红转黄并开始耀眼了,山峰被分成影子和光亮。这个每天都在重复的自然现象在文化的浸染中,仿佛被编排成一台精美的曲目,吸引八方游客来此一睹。

随着阳光照亮整个山脉,月亮化成浅白色隐没在天空中,人群开始逐渐散去,最普通的一天也就这样开始了。

古灵此时站在刻着五岳独尊的石碑前,想体会一下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开旷,可惜,他失望了,在这里只能看小半个泰安,照像的人太多,古灵不得不让开位置,后来干脆随人群下去吃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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