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看来您去过的地方太多了,我真后悔没买个相机,明天有什么打算?”

“明天的日子比较特殊,我们那一代经历过,每年这个时候洛杉矶有个华人团体都会举办一个纪念讨论活动。有几个朋友约我去,我不好意思拒绝,这也算是聚会吧,一年夜见不了几次。你可能没兴趣,再说出席那种场合也不太适合,要不你自己逛一逛,从小区出来一直往东走两千米就有个公园,不大也不小,公园里有一家香港人开的小餐馆,到里面说汉语就可以。我可能要下午才回来,给你三十美元现金,中午够吃自助的。你拿一把房门钥匙,累了就回来,自己做饭也可以,后天带你去长滩兜一圈,看一看太平洋。”

“好,明天不用您陪,我自由一天。”

第二天马子健早早就出去了,古灵又磨蹭了一会儿才出门。他不敢乱走,生怕走丢了找不到路,这一带道路太杂乱,稍拐两道弯就不知东南西北。尽管初中时就学了用英语问路,但一到国外才知道那简直白搭,无论电视广播还是路人谈话聊天,一点也听不懂。十年的英语学习纯粹白费,把这大好时间来研究风水早成大师了。美国人还得拿支票雇翻译来请,真他妈后悔白上那么多年学。

漫步在洛杉矶的街道上,看着车流熙熙攘攘,古灵难免生起一丝失落,自己仿似一只孤单的小鸟,没有人去注意他的存在,给家里打个电话也不敢,因为家里现在正是半夜凌晨。再过四五天差不多就能回到家了,好好珍惜这最后的异国之旅吧。

那个公园很快就到了,目测一下大约七八百亩地,跟梵蒂冈差不多大小。公园里有小水湖,各种植物,没什么特别的景观,但环境相当不错,草坪很养眼,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树木。古灵想找到那家香港人开的饭店但没发现,公园里有咖啡屋,但都是黑人在卖饮品,没有中国人的影子。打听吧又不知该怎么问,他一个人出来跟聋哑人没什么区别。地球上最远的距离不是从南极到北极,而是两个人碰了面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彼此却听不懂。

古灵摸着兜里的三十美元,心想实在不行就回家自己做饭吧,大不了饿一顿晚上补回来。他溜达一圈想往回走,到了公园一角有个亭子,还有石凳供人休息。古灵正好走累了,就坐这里歇脚。

没几分钟,一位老太太拄着拐杖来了,她头发虽然花白,但一看样子就知道是东亚人,古灵笑着问候一声“您好。”那老太太顺势坐在古灵对面。

老太太起初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古灵,盯得古灵都发毛,古灵正要走,老太太叫住他,“孩子,你是从大陆来的吗?”她的口音带有浓浓的南方味,但能听清楚。

这下可找到个能交流的啦,简直是一句顶一万句,“是,是,我是河北人,您呢?”

老太太嘟噜了一句,好像她是广东那边的,具体哪个县没听清。“你还回中国吗?”

“回啊,后天就飞回去。”

老太太突然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嘴角直抽,“告诉你可别回去,他们会揪着你的耳朵使劲抽你耳光,说这叫耳提面命;还会拿着钉着钉子的棍子一下一下打你,说这叫稳扎稳打;还会把你推粪坑里,说这叫彻底把你搞臭。最狠的是把你摁在石头上,拿膝盖死命顶你的小肚子,一边顶一边喊‘顶你个肾’,顶到人昏过去为止。我那可怜的老公就是这样被他们顶得尿了三天血最后死掉的呀。我那肚子里的孩子也吓得流掉了,生怕降临到这世间受罪。后来我跟我表哥偷渡到香港,从香港到美国,这才彻底逃离了虎口,所以你千万别回去啊!”老太太几乎都哭了。

古灵被弄得不知所措,一个戴牛仔帽的小伙子跑过来扶起老太太,“太姑婆,我们不回去,我们要一直在这儿,走,我们该吃饭喽。”他转身对古灵抱以歉意,“先生,对不起,我太姑婆曾经受过惊吓,精神状况不太好,请多包涵。”

“啊,没事,理解。哎,对了哥们儿,你知道这公园里有一家香港人开的饭店吧?”

小伙子指着公园东南角,“就这儿,我们家开的,请吧!”

古灵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有自助餐吗?”

“有,现在全是自助,各种炒菜任你选。”

“多少钱一份?”

“三十五美元。”

古灵摸了摸兜,“我这里只有三十美元,哥们儿你看,我呢只吃素,能不能优惠点,我只带了三十美元。”

“没问题,同胞嘛,也算缘分一场啦,再说也是前两天刚涨的价,以前都是三十的。”

那餐馆地方不大,但所处地段好,租金贵,餐费也高。饭店服务员和厨师全是墨西哥人,会讲一两句简单的汉语,菜烧得也好吃。古灵吃饱了休息片刻,又喝了两大杯果汁才走,街头的路标他一般都不认识,但就是不怕不认识w.c。

马子健和古灵几乎是一个前脚一个后脚回到住所,马子健神情很忧郁,“玩儿得怎么样?”

“挺好,你们聚会到一块都聊些什么呀?”

“讲讲自己的处境,我还算混得比较不错的,有哥们说自己快混不下去了,想回国。你中午在哪儿吃的饭,找到那家餐馆了吗?”

“找到了,那店主其实是六十年代跑到香港的,后来他们又来到美国,他们当年挺辛苦的,我没经历过,但我能感受到。”

马子健软软的,斜躺在沙发上,半天不吭声,后来才吐露心声。“我们那些人现在已经跟当初不太一样了,二十年前的我们可以说聚在一起那是同仇敌忾,都有一股想流血的冲动。 但后来,大家各自为了生存而在美国社会打拼,慢慢的,经历的挫折多了,见闻也多了,于是开始不断反思,有的朋友回国发展了几年反而混得比在美国还好,活得也挺滋润。他们发觉当时的想法和认识确实比较偏激,为了所谓的理想而牺牲现实到底值不值得?今天大家产生了严重分歧,有人拿前苏联做对比,发现俄罗斯走了民主化私有化道路,但大众却过得并不幸福,因为有一阵生活水平还不如前苏联时期,财富还是集中,政治还是**。前苏联是超级大国,但俄罗斯的经济却大打折扣,工业瘫痪,基础资源都出口,国际地位一落千丈,民众的民族自豪感也丧失了。要是中国走民主化这条道路万一也弄成俄罗斯那样四分五裂经济崩溃社会混乱,那该怎么办。国内的民众到时候会不会像俄罗斯民众一样后悔抱怨?我们都很纠结,肿瘤到底该不该切除?”

“如果这个问题来问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说讲忠君爱国,三纲五常,克己复礼,泛爱众而亲仁。要想使中国社会稳定生活美好,除了教化全体大众一心向善别无途径,我早就谈过,制度这玩意是中性的,本身无所谓好坏。不讲人的道德自律指望制度去解决问题那是白扯。就拿婚姻制度来说,一夫一妻制,谁也不能在外面乱搞,这是一对一的全天候监督吧,但一个人要花了心想在外偷情,一对一都管不住,总会有疏漏,除非夫妻双方具有高度的道德责任并严于自律,才会彻底杜绝婚外情发生。**也是一样,中国并不缺乏监督体制,缺的是人们心中对上帝和因果报应的敬畏。劝你的那些朋友们别再纠结了,还是诚心诚意信仰上帝吧,来生到天堂去过理想的生活。但到了天堂才发现,怎么天堂的制度跟中国差不多呢?上帝和天使应该有区别,你想,上帝难道是天使们一人一票选出来的吗?《圣经》里有没有讲过?我想肯定不是,上帝在天堂应该有绝对的权威,跟中国的帝王相似。那美国人到了天堂该不该听上帝的?如果不听,很难上天堂,上了天堂就应该服从上帝的权威,奥巴马也得服从上帝。这样一来,天堂的管理体制从形式上看是不是跟中国差不多呢。然而天堂里的生活却非常美好,比美国还美,为什么?因为天堂里的价值观是仁爱与自律,没有自私贪婪与仇恨,也无需生产劳动,因为他们福报很大,衣服与饮食随想而至,比美国人可舒服多了。没有生产与分配,就不会涉及到公平不公平的问题,人与人之间就没有纠纷,不需要司法与武力,大家都在上帝的关怀与呵护下享福而已。美国是因为主流价值观讲博爱,大众的福报也比较大,国家强盛,于是显得它的制度有多么优越,非洲有许多国家也是这种制度,但穷的丁当响,能说什么,没办法。只有将社会的价值观摆正确,民众才能真正享受像天堂一样的幸福生活,人间也就成了天堂。肿瘤这东西在西方人眼里只能切除,而我们中医却可以让它化掉,而且一点也不伤人体元气。”

马子健揉了揉脑袋,不再说话。

五号是个星期二,不过两人不必起早,他们大约上午十点才开车出发径直向南,长滩是世界上第三繁华的港口,有九千米的海岸线,以疗养胜地而闻名。“我们去看看玛丽皇后号游轮吧,现在它已经改建成旅馆了。太平洋水族馆比较有看头,有上万种海洋生物,太平洋的动物几乎一网打尽,出了水族馆我们可以在游船餐厅上吃东西。”

“哇,这船真大。”古灵远远望去一艘灰底白顶的巨型船舶停在海港外,这艘船足足有三百米长,船边近岸处挂着一个醒目的“hotel” 牌子。

“这艘船快八十年了,比泰坦尼克号还大一倍,在这停了差不多四十年,早就被改造成豪华商店,餐厅,还有博物馆,旅馆,有三百六十五间客房,要不今天我们在这儿住一晚?”

“太好了,我们明天早晨再回去收拾行李。”古灵一瞬间就被玛丽皇后号的风采吸引住了。

“那我们就把车停这一带吧,先去水族馆参观参观,下午回来再上船也不迟。”

水族馆的白灰色屋顶如波浪般柔和,门票便宜得难以置信,四个人才一美元。一进大门,一头巨形蓝鲸便迎面而至。这是个悬挂的模型,按1:1的比例制作,约三十米长,由于搞不清是用什么材料制作,也不知这模型有多重。

“这里面特别大,我们走一遍也得一个小时,别问我各种鱼叫什么名字,我也不清楚。”

两人隔着玻璃浏览展区,那形形色色的鱼的确种类繁杂,各种颜色,各种花纹,各种体型,超乎想象的形状。拍都拍不过来,手机里的内存很快就满了,只好作罢。紫色的活珊瑚,橙色的海蜇,银白色的水母,还有如杨梅般浑身长刺的海胆,光溜溜的笑脸蛙,还有如蜘蛛一般的螃蟹,五彩斑斓的岩石与植物,将游客带入了一个梦幻的海底世界。海狮趴在石头上与游人四目张望,海豹与企鹅在水中摇曳着肥胖的身姿。到了咖啡厅,一边喝一边还能欣赏原汁原味的长滩歌舞。

古灵恋恋不舍地出了馆,这一带就是彩虹港口,天空像蓝丝绒般洁净,一朵云彩都没有。强烈的阳光下,红房顶白沙堤与绿树草坪仿似油画般的意境。凉爽的海风吹来,很是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