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院的生活令古灵深切体会到什么是市侩阶层,在这个形状奇特的大院落内,住着五户人家,另有几位邻家妇女常聚在门口空地叽叽喳喳,张家长李家短互说是非。透过她们的嘴,各式各样的稀罕事儿都能听到,像什么某某老头勾搭自己儿媳妇,结果弄得儿媳妇怀孕啦;某村一户人家养着一条狗,儿子在院里拉屎,狗在他屁股后面吃,结果将孩子的小 鸡 鸡咬掉了。人们议论说,现在不流行太监了,这可怎么办?

还有一个叫裴婶的歪嘴妇女专爱讲邪乎事,据说,在通往嘉陵江的国道上有一个加油站,这天值班的是个女的,树姑屯的,半夜有一辆车来加油,她收了对方的钱,给那辆车加满了油,结果第二天一早她醒来一看发现汽油流的满地都是,而抽屉里的钱竟是几张印着阎王爷头像的冥钞,当时那女的就吓瘫了,调出夜里的监控录像显示是一辆白纸糊成的灵车,而这女的回忆当时是一辆拉煤的大货车。

另一个姓申的黄牙娘们儿对此深信不疑,还说她们鲍家沟有一个开大车的,在一天夜里开车时碰上两个年轻女的要去鲍家沟找父母,请他捎一段路。这个司机很纳闷,因为没有听说村里谁家有这么两个漂亮闺女啊,但他还是带上她俩,到村里后还亲眼看到她俩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过了几天这个开车的去那家串门说起此事,那户人家也觉得很奇怪,没这事啊,但是想起他家的养的一头母猪确实在前天刚下了两只小猪崽,母的。后来,那开车的再也不敢夜里开车了。

关于古灵的同院邻居们,这些人闲言碎语也不少。有心无心,就能听个大概。主家汤华欣是个留守妇女,丈夫在城里打工,大前年死了公婆,现在就带着刚上初中的女儿裴娅生活。汤大嫂没有正经工作,平常就聚群打麻将,爱在外面招惹,偶见有男人拍她屁股开些荤笑话她也不恼。

卖馒头的是爷俩,父亲房增伍五十多岁,是个退伍军人,性格刚烈正直,非常勤快,常给古灵讲起当年习仲勋在此领导发动军变的事情,讲起来头头是道,比历史老师葛义夏还专业,仿佛他亲身参加过似的。儿子房冬却是个性格温吞的小伙子,三十岁左右,身材敦实,爱开玩笑,他的妻子生孩子时大出血死了,现在打光棍。

古灵对门住着一大家子,家主姓郑,叫郑谦,在街里卖水果,人们都喊他郑小贩。儿子郑果果刚上高中,就在双当一中,爱上网,平时住在学校。郑小贩的女儿叫葱头,才三四岁,很不听话,脾气倔强,稍有不顺意便在地上打滚,哭号震天,这是个易受伤的小丫头,有一次古灵亲眼见到葱头被她妈打骂,葱头被揪着耳朵丢到门外,她哭着要进屋,小手刚扶住门框,她妈在屋里猛地一关门,“砰”一声,葱头的手指尖被夹烂了,血流一地,古灵看着这一幕,都疼到了肝里。郑小贩的妻子叫封兰,是个尖下巴三角眼的女人,性格古怪,声调尖酸刻薄,经常和郑小贩吵闹。有一次古灵在郑小贩处买水果,由于是邻居,郑小贩称好之后又给古灵搭了一个,但封兰却眼疾手快的又把那个苹果拿了出来。古灵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因为是邻居。郑小贩的母亲姓童,她的丈夫在文革武斗中被打死,那时郑小贩还不满周岁,被送到姥姥家寄养,童大娘由此精神错乱。每天早晨童大娘总要在院里清声讲诵一段国家大事,普通话还相当标准,原来她年轻时曾当过县播音员,仔细听一听她早晨讲的内容,居然是前一天晚上的中央新闻联播。这位童大娘不喜自己的孙女葱头,却对孙子郑果果疼爱有加。听说郑果果上初三时迷恋网吧,封兰交给他一篮子馒头要果果给他大舅送去,郑果果却挎着篮子进了网吧,三天没出来,饿了就啃口馒头,渴了喝口凉水,困了就在沙发上眯一会儿。后来被老师找到时,一篮子馒头快吃光了。郑小贩气急败坏地踢打郑果果,童大娘见状,冲上去给了郑小贩两耳光,然后搂住郑果果痛苦。也许,这个郑果果长得比较像他死去的爷爷吧。童大娘还有一个毛病,就是从来不去院里的公共厕所,天天在屋里解决,每天中午倒尿桶,就倒在古灵屋子旁边的一个坑里。据说是因为她有一次在院里厕所内发现一具死婴,也不知是塑料玩具还是真的,反正从此以后就不去厕所了。总之,古灵觉得这一家人实在不可理喻。

里院除了房主汤大嫂之外还住着两户,紧挨着汤大嫂的是一个叫曾霞凤的青年妇女,她在县人民银行当临时工,干一些打扫卫生的杂活。这个人总显得神神叨叨的,眼中常流露着恐惧的表情。听说她丈夫以前见到一个孩子从山上摔下来,他从此精神受了刺激,总害怕自己的儿子也会摔死,总想总想,最后疯掉了,把儿子活生生地从半山腰扔下,然后自己也纵身跳下,父子俩当场就死了。曾霞凤守寡后就从村里搬了出来,而且再也不敢回家,因为回家就要经过那个山坡,她不敢走。她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叫刘秀,这个刘秀目光呆滞,仿佛缺了半个魂,听说刘秀确实能看东西,有时梦呓般地叫爸爸和已死去的爷爷,常常把曾霞凤吓得大哭,汤大嫂一直想赶她们走,但这对儿母女也确实无处可去。

另一户是对儿年轻夫妇,暂无儿女。男的叫赵晓杰,家是山里的,曾在外地打工,后来在建筑工地上受了伤,腿脚被砸之后没恢复好,走路不方便,只好回来做些技术活儿,他的摩托车维修门市部紧挨着申老头的卦摊,古灵的自行车没气了,就上赵晓杰门市去借打气筒。赵晓杰的妻子叫常建红,也是山里家,据说曾在大城市的洗浴中心和发廊待过,染着黄头发,眼神很市侩,不喜欢小孩儿,也不爱搭理人,身材还算标致,就是胸部过于扁平了点儿。赵晓杰修摩托车经常弄得一手黑,常建红脸上却经常抹着厚厚的一层粉,将雀斑粉刺全遮住,古灵经常怀疑,她激动地时候,脸上的粉会不会噗噗的往下掉。她的职业也是串门打麻将,还爱骂街,但人们谈论起常建红来,并不全是鄙夷的眼光,原因是常建红嫁给赵晓杰后还真没听说她在外面搞过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也许这一点将她的毛病全遮盖了。

赵晓杰算是古灵在大杂院中唯一的朋友,一来,这人性格不错,二来,赵晓杰也爱看球,尤爱足球,古灵有时间都是到他屋里看电视。赵晓杰不爱说话,他妻子一个人把话全说了。苏格拉底说男人娶个好妻子会享有幸福,而娶个不好的妻子,男人就会变成哲学家。赵晓杰的表现就印证了苏格拉底的智慧格言。有一次古灵在赵晓杰屋里看nba,赵晓杰掏出烟要古灵点上一根。古灵推辞不抽,赵晓杰便将烟收起,然后找出一瓶饮料要跟古灵分享。这时,常建红便指着赵晓杰鼻子骂起来,骂他花钱大手大脚,骂他家里人对自己态度不好,说了一大堆不是,摔门而出。古灵忙夺过饮料又放回原处,称不必客气自己不渴。赵晓杰蔫坐在**,皱着眉头,半天才叹了口气,“唉——婚姻与现实总是使得女人越来越庸俗而男人变得逐渐卑琐,很多人其实都能意识到这一点,却无法摆脱这一点,越是像俺这样的平常人就越是无可奈何,这一点着实令俺痛苦不已。”古灵回到自己屋里想了想赵晓杰的话,竟然笑得流了鼻血。

还有一点让古灵觉得奇怪,居然没见有人来大杂院串门唠嗑打麻将。后来有个常在对面晒太阳的老太婆跟古灵简单讲了讲这个大杂院的往事。这个老太婆叫吴喜萱,与算卦的申老头是老两口儿,他们以前也在这个大杂院住过,后来在附近盖了一处小院。

“这个大杂院原来是两户人家,一户姓宋,一户姓裴,就是汤华欣的婆家。姓宋的那户人家在七十年代后期开始在自家院里养鸡,但鸡总被黄鼠狼偷吃。宋老汉有一天在院里放夹子夹住个小黄鼠狼,准备要弄死,这时就有小石子小砖头土坷垃什么的朝他投来,宋老汉却看不见是谁在扔,也不知从哪扔来的,他顿时吓坏了,将小黄鼠狼锁在笼子里,然后跑出去叫人。很快来了一院子人,有几个胆大的小伙子还上了房,想看看是谁在扔,但石子砖头在院里乱降一气,就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有个愣头青喊了一声:有本事朝我扔一个!马山就有几十个石子砸在他身上,吓得他不敢吱声了。人们纷纷跑出去再也不敢来了。”

古灵瞪大了眼,“那后来呢?”

吴老太一手挡着嘴,“过了一天,有个上岁数的跟宋老汉讲,那窝黄鼠狼很可能是成精了,因为他年轻时在月圆之夜过荒地时,常见有几只黄鼠狼在投石头,像打排球一样。见过好几次呢,这上岁数的劝宋老汉跟人家和解,那东西都成精了,不好惹。于是宋老汉放了小黄狼,又在院子门口处摆了三碗酒,对着月亮祈祷了一顿,意思是从今愿和解,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那就没事了?”

“第二天早晨,宋老汉看见院门口趴着一只醉醺醺的大黄鼠狼,碗里的酒没了,他也没招惹。到了下午,黄鼠狼不见了,院子里堆着一尺厚的石头子和土坷垃,宋老汉后来去邻县跟着她闺女和女婿住去了,院子低价卖给了裴老汉,就是汤华欣丈夫的爷爷。裴家将两院的隔墙拆掉,又多占了一处夹道,于是这院子形状就不方正。后来又盖了两间屋子开始出租,但这处杂院一直有个传统,那就是来一户走一户,租房客一直是五户,而且不能超过十二个人,一旦超过了便要死一人或搬出去一个,二十年来没有例外,主家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