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微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病房里空无一人,床头摆放着鲜花,到处都是整洁而安静的。

她缓缓地转动着眼珠,只觉得浑身酸痛,动弹不得。

“你醒了?”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 晴微转头朝门边看去,陈家宣正微笑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她。

“想喝点什么?”家宣走过来问她。

“我……”晴微勉力想要支撑起来,“我怎么了?”

“有些地方有轻微的骨折,”家宣云淡风清地,“而且,医生说你的后脑有一点点撞到,所以需要留院观察。 ”

“永新呢?”

“张先生去了国外公干,过几天才能够回来。 ”家宣的回答永远是这么的必恭必敬又不卑不亢,“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

去了国外公干……

自她醒来后,一直都没有见到他。

永新他——最近是真的很忙吧?

这几日都是陈家宣在陪伴着夏晴微。 其实之前家宣也见过她好多次,当然最频繁的那段时间是她和张永新刚刚开始恋爱,她教她习舞,那时候的夏晴微,笑声明朗,如夏天的微风般清爽透明。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容易从晴微的脸上看见笑颜。

而永新——

有几次她回去办公室,总可以看见他孤单伫立在窗边的背影。 家宣有时候会主动说起医院里地事情,比如,夏小姐已经醒了、夏小姐今天问起你、夏小姐的胃口不是很好……还有,其实她唯一没有说出口的是,夏小姐看起来并不快乐。

他也是不快乐。

“医生怎么说?”只有唯一的一次,张永新才开口询问她。

“已经半个月了,医生说下个星期就可以出院。 ”

他点一点头。 表示自己已经知道。 家宣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有些事情发生了吧?或者,是有些事情破碎了吧?

她只是个局外人。 可是连她也能够感觉出了不同。

这日清晨陈家宣如往常一样赶到医院,刚刚推开房门就发觉异样。 晴微素日总起得早,每当这时便会微笑着回过头来跟她打声招呼,可是今日却是寂静一片。

初时还以为她不在,待进了门才发现夏晴微正沉默地端坐在**,神情郁郁。

“夏小姐,吃过早饭了么?”家宣故意扬高了声调。 而她只是静静地昂起头来问她:“陈小姐。 小蓝……我的意思是,那天和我一起出事的那个男孩,他现在怎样了?”

这件事情她一直刻意瞒着她,后来陈家宣想,张永新不来医院见夏晴微,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为了不能够面对她。 他不想提起他,可是他又不想隐瞒她。 所以只好选择逃避。

可是她不能,所以她告诉她:“你都知道了?”

是啊。 关在医院里,原本是不该知道的。 可是谁叫她今天早上偏偏起得那么早,而且——又无聊得跑去餐厅吃饭,偏偏就叫她看见这个。

“是啊,我都知道了。 ”晴微安静地答,“他被关进了少年训诫所。 ”

怎么会这样呢?

真是好笑!发生了那么多事。 而他却傻得以为可以瞒着她!原来她是被蒙在鼓里,即使全世界都在嘲笑自己依然傻得一无所知地那个人!

“永新他还在国内对不对?”她现在变得聪明了。

“陈小姐,你可以让他来见我吗?”

“有什么事?”他终于肯来见她。

“小蓝他为什么会进了少年训诫所?”晴微直截了当地问他。

他望着她:“夏晴微。 ”她也只是凝视着他,两个人互相对望,他的声音仿佛遥不可及,“你这样问我是什么意思?”

她地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不是吗?”

这样的安静。

她不是不信他,可是那是从前。 现在,她也不是不再信他,她只是不再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深吸了一口气:“秦天蓝未满十八周岁。 按照法律规定。 是不可以私自骑机车上路的。 更何况,他害你出了车祸。 ”

“可是你明明就知道不是这个原因!”她冲口而出。

“那是什么原因?”他也开始愤怒起来。 她只看到他的冷笑,他的声音也仿佛是在吼,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张永新,从前他可是向来都那样稳重自持,可是今天却不是。

在那之前、在那之后,再也没有过。

——那样一个时刻。

“夏晴微,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吧?现在外面的人是在怎样议论你们之间地事情。 你和那个男生,你们两个现在已经成了众矢之的,而这一切也包括了我!”他恶狠狠地,“你知道他们都在怎么说我们?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想去管他!记住!是不想!我完完全全可以置他于死地,可是到了今时今日,我又何必这么做?这么做,只会引人口舌而已,而我,也压根就不想跟他有丝毫关系!”

所有的温良风度都被抛到了脑后,张永新此刻的神情活象只被激怒的狮子:“你为什么要置我于这种境地?你凭什么就置我于这样的境地!夏晴微,你根本就不配!”

仿佛是晴天霹雳般,最惊天动地的那一瞬,电闪雷鸣,天地鸿蒙顿开。 终于,尘埃落定。

他话里的语气这样重,重得每一个字都好象要狠狠地扎进她地心里,扎得她这样痛。

原来还是不懂,原来还是惶惑,原来还是觉得委屈。 可是现在,都没有了。

所有的疑惑、不解、委屈。 全都没有了。

是他说的,他深藏在心底里的那句话。 从前从来都没有说出口,可是此刻无法控制地说了出来。 他说:她不配。

原来竟是她不配。 原来一直都是她不配。 就因为她不配,所以从前所受的一切屈辱、嘲笑、不平……那些全都是应该的。 谁叫她不配,谁叫她不自量力,谁叫她竟然就这样胆大包天地想要踏进一个原本就不该属于她也从来都不会是属于她地世界。

所以她才活该。

根本就是活该。

他仿佛也被自己地话语吓到,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脸上还是维持着刚才的那种表情,然而此刻看来。 却分明多了一种惘然地怔忡。

她的心里渐渐涌起一种麻木的痛楚,可是却轻松了,在这一个刹那。

心里这样的痛,痛得不可抑制,痛得简直就要没有办法站立,痛得胸口处翻江倒海。 可是她的脸上却渐渐泛起一丝笑来。

他觉得害怕,惶惑而悲凉地伸出手去,仿佛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以企求的语气唤她:“晴微……”他地手指徒劳地抓住她地,似乎这样就可以将刚才的一切抹去,就当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她却残忍地对他微笑起来,胸口处撕裂般得疼痛,可是耳畔那几个字却依然轰雷般地回响着:“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

原来竟是这样。

所以是她错了。

她不该来到他地世界,她不该搅乱一池春水。 她不该不自量力,她不该到了现在还在做着那个傻傻的白日梦。

早就已经是晴天白日,也只有象她这样的傻瓜才会以为这场梦还可以就这样做下去,直到天长地久、白发苍苍。

她慢慢地、缓缓地、倔强地扳开他的手指,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他的气息从她地身上一寸一寸地抽离,她的声音也是暗沉地,带着一丝苦涩的绝望的笑意:“张永新,你放了我吧。 ”

其实他的力气比她大,可是为什么他竟然全然用不上力,整个人在此刻变得绵软。 他明明知道这一放手就是此后无尽的虚空。 他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 舍不得她明媚地笑颜、舍不得她对他的依赖、舍不得她的懵懂和青涩、舍不得她顽皮的眼色……可是他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其实他也只是爱她。 如果不是爱她。 又何必这样沉不住气?如果不是爱她,又何必在意?如果不是爱她,又何必这样没有把握的惶恐?

他也只是爱她而已,第一次爱一个人,所以心甘情愿心无旁骛地跳了进去,即使是一场陷阱一个旋涡也从来都没有悔意。

因为从来都没有这样爱过,所以才会错得这样多。

他只是太心急,太心急地想要跟她在一起而已。

此生第一次,他也不晓得怎样做才是最好。

可是又有谁能够来告诉他?

后来那一大段一大段的时光过去,当然就可以将很多很多记忆随之抹去,所以晴微渐渐又可以开始恢复笑意,日子过得重新灿烂光辉。 可是那天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镜头每一幕每一幕,她都下意识地拒绝去想,拒绝去回忆。

心里仿佛自动安装了一个栅栏,碰到了这一刻,便飞速地打开保护按钮,将它牢牢地挡在记忆的大门之外。

而天长地久,就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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