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看见炕上初具雏形的紫色长裙,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不自然起来,早上村长走了以后自己明明和妻子说好不动这些东西的,这怎么……

“爸,你看这匹布好看不?等妈把它做成长裙,穿在身上,一定是咱村是漂亮的女人。”秦冲坐在炕上,声音中还有一丝因为哭过所形成的鼻音。

秦宇这才注意到妻儿脸上尚未干透的泪痕,多少也猜到一点事情的始末,卖光葱油饼的喜悦一下子消失的一干二净,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住和自己相濡以沫快二十年的妻子。

“好看,真好看。”秦宇由衷说道。

郑淑芬本来还有点担心丈夫回来看见炕上的布匹会和自己生气,不过从秦宇的眼中她看到的只有深深的心疼和愧疚。

“爸,今天我给你们露一手,你和妈都好好歇着吧,这十六年来你们为我,cao劳的太多了,今天我去做饭,谁也不许帮忙。”

秦冲从村长送来的食材中选了几样一家人平时根本舍不得吃的东西,走进厨房。

厨房里很快就传出锅铲相撞的叮当声和菜入锅中的烹油声。

秦宇和郑淑芬坐在炕上相对无言,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深深的欣慰。

多好的儿子啊。

不一会,土炕中央的小桌上就摆上了咸鲜可口的卤牛肉,外酥里嫩,透着油光的烤鸭,热气腾腾的清蒸河鱼和红烧肉。

看着自己的杰作,秦冲说不出的高兴,可总觉得好像缺点什么。

对了,酒!秦冲记得在自己小时候父亲很喜欢喝酒,只是因为这几年卖饼的营生不景气,才好久没有喝过了。

在村长送来的东西里面,秦冲很快就发现了一樽青花瓮酒,撕开泥头,脱鞋上炕,咚咚倒入三人身前的五寸碗中。

秦冲双手举起酒碗,敬向父母。

“爸,妈,十六年来二老含辛茹苦将我抚养成人,冲儿敬二老一碗。”

秦冲说完,不待父母阻止,一仰脖,咕咚喝了一大口。

这是秦冲第一次喝酒,其实他本来是想将这碗白酒一饮而尽的。

辛辣的白酒顺着秦冲的喉咙进入胃里,他只觉得舌尖上似乎着火了一般,胃里升起一阵暖流,然后就翻腾着变成火热,整个肚子都火辣辣的。

秦冲只好把酒碗放下,张开嘴,伸出舌头,呼呼的吹气。

这玩意原来这么难喝!真不知道村里怎么那么多人喜欢?

秦宇哭笑不得,拍着儿子的后背,心里纳闷,这孩子是和谁学的?

秦冲喘了一会,觉得舒服不少,只是微微有些头晕,脸颊也有些泛红,眼前的父母似乎变得有些朦胧。

“我没事,爸妈快吃饭吧。”

饭桌上,秦冲几次欲言又止,他准备第二天就出发赶往玄宗院,可想到父母一定会很不舍得,在心中暗叹一声,还是晚些再说吧。

正所谓知子莫若父,秦宇在儿子眼里无意中展现出来的为难之色中,已经想到了什么。碗中村长送来的美酒,似乎也变得有些苦涩。

这顿饭,秦冲一直不停的给父母夹菜夹饭,出行在即的他也只能为父母做这点事情了。

尽管没什么胃口,秦宇还是吃了很多,他知道这是儿子的一片心意,他不想在儿子临行前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事情。只是不经意间,满满一碗酒已经见了底。

吃完饭,秦冲仍然没让父母动手,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盘算着怎么开口。

洗完碗,秦冲从厨房走回小屋,却看见父亲正神色复杂的拿着那张夏华王朝地图,眼中有几分喜悦,几分迷茫,还有几分不舍,而郑淑芬正将秦冲的衣服一件件的装进包袱。

原来自己还什么都没有说,父母已经知道了……

“冲儿啊,过来。”因为喝酒的关系,秦冲的脸色有些发红,声音也比平时大了几分。

秦冲默默走到父亲身边,脑子有些发晕,原本心中盘算好的许多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干涩的说了一声,“爸……”。

“冲儿,虽然爸没出过村,不过从看到那张地图也知道玄宗院离咱们村子远得很,你该走了是吧?”秦宇摸了摸儿子的头,压抑着心中的波澜,故作平静。

秦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轻轻点点头,“恩”了一声。

“这两天爸爸真的很高兴,高兴的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我这辈子没什么本事,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娶了你妈,然后生了你这么好的儿子。”

秦冲听到父亲这么说,连连摇头。

“爸,谁说你没本事,在冲儿心里,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这句话,秦冲说的发自肺腑。

秦宇苦笑一声,继续说道,“爸让你们娘俩跟着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哪有什么好的?对你们娘俩,我亏欠的太多了……”

秦冲正要说话,秦宇接着说道,“冲儿啊,爸真想亲自把你送到玄宗院,可要是家里就剩下你妈,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也只能再委屈你一次了,你会不会怪爸爸?”

秦宇的声音中透着深深的自责和愧疚,拿起酒坛,又狠狠的喝了一口。

“爸,冲儿已经长大了,要是连玄宗院都不能独自前行,还有什么资格去踏足玄者之路?还谈什么报答父母恩情?又怎么会怪你呢。”

“冲儿,爸知道你胸怀大志,对你整整十一年的努力也都看在眼里,不过有一句话爸要你一定记住。”

秦宇语气变得格外严肃,秦冲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郑重的表情,虽然父亲喝了很多酒,眼睛却格外发亮,丝毫没有醉态。

“不管你能不能成为玄者,你都是爸和你妈最值得骄傲的儿子。”

这句话,秦宇说的铿锵有力。

秦宇虽然没有明说,秦冲还是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太多的东西。

父亲这是在告诉自己,如果自己在玄者之路上走不下去了,自己还有家,还有父亲,母亲。就算全世界都遗弃自己,自己也不会无依无靠,小小的百家村里,有自己永远的港湾。

这一刻,秦冲觉得父亲变得无比高大,重重的点点头,说道,“爸,冲儿记住了。”

秦宇欣慰一笑,他没有嘱咐任何一句努力修炼之类的话,他相信聪明的儿子一定完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秦宇清楚的记得当年只有五岁的儿子在听说了玄者事情后那种向往的眼神。

在那之后,别人家孩子在大街小巷里嬉戏玩耍的时候,在同龄的孩子还赖在妈妈怀里撒娇的时候,秦冲都在苦苦的锻炼身体,恐怕儿子从小到大光是因为锻炼而流的汗水就能够足足装满自家的水缸。

如今儿子通过了玄者测试,又怎么可能不努力!

拍拍儿子的肩膀,秦宇走进厨房,他要为儿子多烙些葱油饼,这是他这个父亲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整整一下午,郑淑芬都在为儿子打点行装,生怕落了什么东西,反复确认好几遍,才发现好像确实没什么可以装的东西。

看着地上三尺见方的大包,秦冲心中温暖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好笑,母亲这是恨不得把家都给自己装进去带走啊,自己哪用的了这么多东西。

大包里有自己所有的衣服,三十多张葱油饼,缝补用的针线,绑东西的绳子,开路用的二尺小刀,装的满满的大水壶,点火用的火石,纸笔等等等等……

晚饭依旧是秦冲做的,秦宇趁儿子做饭的工夫,从镇长给的钱袋里拿出十个金币,偷偷塞进大包里儿子一件衣服的口袋,郑淑芬默默缝好。

晚饭的时候,一家三口谁都没有再提第二天的事情,就像平常一样东拉西扯。一家人只想好好珍惜秦冲临行前的时光,毕竟谁也不知道秦冲这一走会是多长时间。

整整一夜,秦冲都没有睡着,秦宇和郑淑芬也是一样。不过一家三口都很有默契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躺在炕上。

黎明终于悄悄到来,朝阳的曙光透过窗户,照在秦冲的脸上。

该走了啊……

秦冲从炕上极为小心的下了地,生怕吵醒了“熟睡”中的父母,他很害怕这种分别的情景,他不想看见母亲落泪,他相信等自己再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给家里带来比现在更荣耀百倍的境遇,他期待着在那个时候看见父母喜悦的笑容。

蹑手蹑脚的拎起行囊,秦冲走进院子,解开小毛驴脖子上的缰绳,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终于不再犹豫,牵着小毛驴走出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小毛驴似乎也感受到了秦冲的心情,出奇的安静,驴蹄子轻轻踢踏中,只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孩他娘,冲儿走了……”秦宇躺在炕上,强压着追出去送一送儿子的冲动,轻轻说道。

郑淑芬终于流下强忍已久的泪水,她是多么舍不得儿子啊……

“哭什么,冲儿这次出门,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咱应该高兴,应该高兴!”

嘴上这么说着,秦宇的视线却也变得一片模糊。

乡间小路上,秦冲遥遥望着丹江城的方向。

玄宗院,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