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神色微变。

“同谋者何人?”

皇上给他的那封折子之上,并未提及还有其他同谋,他这些日子顺着那些证据证人仔细查问,也未曾发现还有其他人牵涉其中的痕迹。

“大国师继晓!”

文腾声音掷地有声。

“……”

堂内三司官员皆是变了脸色。

白家之事竟同大国师有关连?!

大理寺卿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休要眼见罪责无法逃脱,便在此口出狂言污蔑他人!”

倒不是他对大国师如何信任包庇,而是皇上先前可没说要往大国师身上查……别到头来翻个案不当紧,他再触犯了圣怒!

大国师不同于寻常官员,皇上没发话,谁也不敢触这个霉头。

此时一旁的刘福含笑缓声说道:“既有内情,便该叫人说完才是。至于这内情是真是假……到底还需看证据说话不是?”

得了这话,大理寺卿应了声“福公言之在理”,一颗心便稍稍安定不少。

有刘福做主开了这个口,回头便是皇上追究下来,他好歹也能有个托辞。

再者……

刘福此时这般平静自若,未必不是得了皇上什么授意……

除却大理寺卿之外,其他官员此时心中亦是各有计较。

文腾已在往下讲道:“当年我尚在白璋手下做事之时,便是大国师暗下找到了我……他彼时告知我,测出了白家宅下压有龙脉之象,直言称打算将此事禀于皇上!又与我道,皇上若得知此事,必会对白家忌讳非常……言语之间,无不是在暗示我设法坐实白家有意‘造反’的罪名!”

官员们神态纷纷大变。

当年白家宅下压有龙脉一说,虽未曾大肆宣扬过,但暗下也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他又隐晦允诺于我,倘若我办成此事,他必会向皇上举荐我顶替白璋兵部侍郎之位!”

大理寺卿听得已要坐不住。

然拿眼神看向刘福,却见那大太监依旧稳坐,面色平静地听着这一切,并无半点出言阻止文腾往下说的意思。

今日刘福是代替圣上来旁听此事,他不开口,其余官员自也没有妄自僭越的道理。

“当年是我利欲熏心,又百般不满与我本是同窗的白璋仗着白家祖上的功劳蒙荫,在官途之上一路顺风顺水,处处压我一头……”文腾神情渐渐激动,微微咬牙道:“白家一门冤案,我罪无可赦,但背后真正的始作俑者,却是他继晓!”

这些年来,他时常活在恐惧当中。

站得越高,所看清的危险便越多,他甚至早已后悔当年被人利用,做了他人手中的刀,白白送了这样一个致命的把柄到对方手中——

他本以为,对方会借此来胁迫他去做一些事情,至少暗中是要同他站在一处的……可对方并没有。

自白家一事过后,继晓再未曾私下见过他,仿佛那晚一见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

可正因此,他才越发觉得对方心机深不可测,可怕至极——没有交集,便代表对方无意同他绑在一起……他的处境仿佛成了一颗随时会被抛出去,或被对方拿来做任何用处的棋子,生死皆掌握在对方手中!

毕竟当年白家之事,是他亲自下的手,朝廷若有心重查,定能查出蛛丝马迹来。

而对方只暗中见过他一面而已,手上可谓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随着对方愈发被皇上器重而日渐浓重……

他不止一次生出过要杀了继晓灭口的冲动,但根本寻不到任何机会。

对方的存在,早已成为了他最大的心魔,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而今日既退无可退,他再无理由闭口不言!

“口说无凭,你声称大国师当年才是幕后主使,不知可有证据能够证明你话中真假?”刑部尚书神情莫辩地问道。

文腾冷笑了一声。

但凡他有半点证据,这些年来也不至于这般惶恐煎熬了——

“证据我的确没有,但我所言句句属实!”文腾朝上方重重揖手道:“还望刘公公能将我今日之言,一字不差地禀至御前……是非黑白,想必皇上自有公断!”

他不是傻子,倒不可能当真对这位皇上抱有多大的信心。

只是横竖都是要死的人了,即便不能拉继晓一同陪葬,自也要尽力在圣上面上扒对方一层皮下来!

刘福看着他,道:“这是自然。咱家今日本就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旁听,自是要将所瞧见的,听到的,一字不落地呈到陛下耳中。”

文腾与面色平静的大太监对视着,一字一顿地道:“单从此事来看,当年白家龙脉之说,可见根本是大国师蓄意捏造!白家世代忠直良臣,本可为大靖肱骨栋梁,却皆毁于此人算计!这妖僧居心叵测,擅迷惑世人,如今又极得民心……若任由其留在陛下身边,假以时日,只怕陛下危矣,大靖江山危矣!”

“大胆!”

大理寺卿重重地拍响了惊堂木。

“犯人文腾已亲口招供!来人,即刻将其押入地牢,等候发落!”

两名差役应声上前,一左一右将文腾押住。

文腾挣扎着被拖出去,一双通红的双目胶在刘福身上,声音撕心裂肺:“罪臣文腾,陷害忠臣,自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然此事乃是罪臣一人所为,家中妻儿老母从不曾知晓半分!

还望陛下念在罪臣这些年来尚算尽职,于公事之上从未有过半分懈怠之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能够对罪臣的家眷从轻发落啊!皇上……皇上!”

高喊声渐渐远去,刘福微微叹了口气。

……

养心殿内,昭丰帝听罢刘福所禀,神情没有太大波动。

不久后,陆塬被传召入宫。

“今日文腾在大理寺都说了些什么,都尽数传出去吧。”昭丰帝语气随意地吩咐道。

至于有没有证据,本身就没什么紧要的。

反正他眼下又不打算发落国师——炼丹修仙之事,他还得仰仗国师呢。

只是怎么个仰仗法儿,对方应该在什么位置上,自然是他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