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烈低声道:“此人乃是年前腊月随同云家在湖南当地的分号大掌柜一同来的苏州,明面上是那名孙姓大掌柜的家仆。孙掌柜回陕西之后,他则留在了孙家在苏州的老宅,替其打理家中事宜。”

张眉寿顺着他的话思索着。

许多大商号,年底都会召集各地分号掌柜一同细理一整年的账目盈亏状况,共商生意上的要事。

此人那时随分号掌柜一同来苏州,可谓半点不引人注意。

被留在老宅中打理琐事,也无甚异样。

但是,湖南……

巧的是,湘西便隶属湖南地界。

而湖南乃是湖广巡抚古逢知的管辖之地。

单凭此点,确实就已经值得深查。

她看向清烈。

既被怀疑上,定有其它异常之处。

果然就听清烈说道:“然经查,此人暗下常出入赌坊与烟花之地,出手阔绰——且皆是乔装前往,与白日里的仆从打扮截然不同。”

当然,单凭此点,也并不能说明太多。

出手阔绰,甭管来路正不正,兴许是人家生财有道。

或是不想引人注意,怕被主家责骂,才略作乔装。

清烈继续说道:“今日属下亲自跟了他一段路,一直跟到他回到孙家老宅,才真正发现了蹊跷之处——此人在孙家,有一处独院,并不与其他下人共住,且院中竟有一名家丁伺候。那家丁是习武之人,若非属下多了份谨慎,只怕是要被他察觉。”

想来也就是干惯了这等隐秘差事的他了,若换作清羽他们,恐怕当场就会被对方发现踪迹,从而打草惊蛇。

殿下独独派了他护送张姑娘来苏州,不是没有道理的。

张眉寿没有察觉对方的自我感觉良好,刚要问一问那中年男人的长相之时,却见清烈自袖中取出了一物。

“此乃属下所绘对方的大致样貌图,请姑娘过目。”

他将东西双手奉上。

张眉寿接过,展开了来看。

纸上所绘画像可见是个五官称得上端正,然脸颊有些清瘦凹陷的中年男人。

“画得不错,是学过画?”

张眉寿边将画像卷起,边随口问道。

“姑娘过赞了,只是闲来无事时,拿来打发时间的爱好罢了。”

想到棉花曾经所绘画像,一旁的阿荔沉默着看向窗外。

守在窗下的棉花似有所查一般,转过头来与她对视着。

只见阿荔脸上现出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神态,嘴唇轻动,无声吐出了一个字——学。

她阿荔身为大丫鬟,处处都不想输给旁的丫鬟,她的男人自然也不能输给别的随从才行。

棉花默默转回了头。

做随从很容易,但娶媳妇好难。

“姑娘,是否要将人先控制住,或带来见姑娘。”见张眉寿一时没说话,清烈主动问道。

“你武功虽定在他之上,然此人兴许极擅使毒,决不可轻举妄动与其交手。”

这世上有些毒发作极快,她到时即便有心想救怕也来不及。

清烈上一世是因暗查白家的案子而殉职,这一回祝又樘将人保了下来,交到她手里,她便不可能叫他冒这个险。

“眼下只需暗中盯着,待我先确定了对方身份,再设法将人引出来。”

清烈闻言应“是”。

“近身交手断不可取,但有一事,需得你去办。”

“姑娘只管吩咐。”

“待其出门之时,潜入卧房内,取几根须发即可。”

“?”

清烈眼底有着困惑。

但其中缘由轮不到他来多问,照做就是了。

清烈退下之后,张眉寿向阿荔道:“去请田氏过来一趟。”

这画像画得极生动传神。

其上的人她并不认得。

而若田氏认得,便可证明没有找错人。

约等了一刻钟的工夫,田氏便随阿荔一同过来了。

“姑娘。”

“看看吧。”

张眉寿指着桌上的画像道。

田氏在路上已听阿荔大致说明了情况,眼下没有迟疑地上了前,将那画像展开了来看。

只一眼,面色便已大变。

又待细致地打量了片刻,确定正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人没错,不由震惊地喃喃道:“怎会是他……”

张眉寿心底陡然生出希望来,忙就问:“他可是南家人?”

田氏好一会儿才得以点了点头。

“是。”

她的目光仍然胶在那幅画像之上,道:“这是我家中庶出的舅舅。”

“舅舅?”张眉寿一时有些不解。

田氏低声解释道:“因要选出每代最有天赋的嫡女来传承蛊术,故而南家与其他人家有些不同,常需招赘上门——我父亲便是南家的赘婿,这画上之人,正是我母亲同父异母的庶弟。”

只是在她幼时,父亲就患病去世了,一直以来替代父亲教导她的人是极严厉刻板的外祖父,也就是南家覆灭之前的最后一任家主。

张眉寿这才了然。

原来南家等同是田氏的外祖家。

那么这个舅舅哪怕是庶出,却也是实打实的南家嫡支血脉了。

她一颗心彻底落定了下来。

如此一来,姨母的蛊,十之八九有解了!

田氏却站在桌前望着那幅画像,陷在了巨大的惊惑中,久久无法回神。

……为何会是舅舅?

在她记忆当中,幼时周围为数不多肯宠着她,陪她说话的人,便是这位小舅舅了。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

夜色渐深,夜幕中的薄云如一层浮动的轻纱,轻轻拂过皎洁弯月。

锦清居内,宋氏姐妹已经歇下。

熄了灯的四下,一瓦一木,在浅浅月色的笼罩下显得极宁静,只隐约可听得自墙角处偶尔传出一两声虫鸣。

宋锦娘住着的卧房中,行出了一道身影。

绣鞋轻软,踩在地上几乎不曾发出什么声音,守在外间的丫鬟睡得正熟,并不曾察觉到什么。

那道身影脚步极轻地来到了冰窖前,取出钥匙将门打开。

冰窖中寒冷刺骨,她为了不发出声音,却连一件外披都不曾穿,仅着一身中衣,此时冷得牙关打颤。

她摸索着点亮了备好的半截蜡烛,刹那间,光影一闪,背后忽有一阵凉风吹拂而过。

她心口处一阵狂跳,蓦地回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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