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太听得此言,语气淡然地吩咐青桔替她更衣。

宫中来人,已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依旧重视之余,老太太的心态却是愈发平和。

作为未来太子妃的嫡亲祖母,这种事情,毕竟早晚都是要适应的。

“可知是哪个宫里的?”老太太语气熟稔随意地问道。

“似乎是太后宫中的。”

老太太了然点头。

太后娘娘必然是又想召她家二丫头进宫陪着说话了

太子大婚事宜准备起来十分繁琐,只怕还有得等,太后心急想多见见赏心悦目又聪慧体贴的未来孙媳妇,那也是正常的。

张老太太十分善解人意地想着。

可待去了前厅,听清那宫人的来意之后,却是在心底微微吃了一惊。

太后娘娘要召见的不是蓁蓁,而是她……!

太后娘娘因何会突然召见她一个老婆子?

张老太太只想得片刻,就有了答案。

明白了。

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太后十之**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祖母,才能养出这样的好孙女。

“不知太后娘娘何时有空闲?”张老太太压下内心起伏,面上挂着平静的笑意。

“这要看您何时方便了。”传信的是一位宫娥,此时语气温和,笑盈盈地道:“您若今日得空,自是再好不过。”

这便是要尽快的意思了。

只因这宫女心思玲珑,言辞间才好听委婉许多。

张老太太心中有数,应了句“自是得空”,叫人又奉上了新的茶水果点,自己才带着丫鬟重新回了松鹤堂。

既是要入宫,这衣裳自然还得重新换过。

命妇服千篇一律,无甚值得费心之处,但首饰细节上却不能马虎了。

太过招摇不可取,少了稳重不提,万一压过了太后可就不妙了毕竟同龄人中,无论是容貌的保持还是身形与精气神,多数都不是她的对手。

却也不能太不像样,毕竟她此番入宫,代表着的也是二丫头的颜面。

这其中的讲究非同一般,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亦是不行。

蒋妈妈和青桔听完老太太的话之后,相互交换了一记眼神,均是觉得被为难到了。

张老太太将二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内心越有层次,需要做得便越多。

关键时候,还是得她亲自出马才行。

老太太坐在梳妆台前,对着妆奁,凝神挑拣起来。

……

同一刻,客嬷嬷走进了一家茶楼。

她打眼扫过大堂陈旧的桌椅,与冷冷清清的四下,心中微有所思。

这本就是一条称不上热闹的短街。

将见面的地点选在此处,对方倒像是有意掩人耳目似得。

而待如约定的那般上了二楼雅间,见着了对方的打扮,客嬷嬷不由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恕我直言,姑娘这可不像是要寻教养嬷嬷学规矩的样子。”

客嬷嬷坐下后,眼神有几分探究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人。

她阅人无数,练就一双毒辣的眼睛,哪怕对方此时戴着幂篱遮去了面容,她却也能单凭身形便可断定对方的年纪应在十五六岁上下。

而看其衣着与坐姿,及身边带着的丫鬟,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姑娘。

“嬷嬷猜得不错,今日请嬷嬷前来,确实不是来讨教规矩礼仪的。”对方开了口,声音略微压得有些低。

客嬷嬷笑了一声,起了身来:“既如此,那今日我倒是来错地儿了。”

她如今可是不轻易见人的,只因对方接连数日命人上门相请,带去的礼也不轻,她本以为是遇到了个大主顾,这才勉强前来相见。

谁知却是个别有用心的

“嬷嬷不妨先听一听我接下来的话,万一您会觉得感兴趣呢?”

随着这道话音落下,有“啪嗒”一声轻响传入客嬷嬷耳中。

客嬷嬷看着对方取出的那只荷包里露出来的银锭子,眼神微微动了动。

她对对方接下来的话完全不感兴趣。

但她向来对银子极有兴趣。

尤其是最近。

恰逢此时对方抬手相请,道了句“嬷嬷请坐”,客嬷嬷便也就做出一副耐着性子听一听的模样重新坐了下去。

“听闻嬷嬷先前曾教过张家二姑娘习规矩礼仪。”

客嬷嬷淡淡地“嗯”了一声:“都是旧事了。”

这种事情,是拿来让别人说的,而不是自己百般炫耀。

“哪怕是旧事,却也是实情。”幂篱之下,对方似笑非笑地说道:“嬷嬷既曾教过张家二姑娘规矩,想来对她的性情作风必然也是清楚的”

客嬷嬷微一挑眉:“怎么,姑娘莫不是想打探张二姑娘的私事吗?若是如此,恕我不便多言。”

她混迹市井与富贵人家之间,手上的消息自是多得很,可哪些消息可以拿来卖一卖,哪些消息半个字也不能多说,她却是分得清的。

若连这点轻重都分不清,她怕是早活不到今日了。

“打探倒是不必了。”对方笑了笑,讲道:“张二姑娘性情任性乖戾,行事不顾规矩体统,这些以往在小时雍坊里是人尽皆知的,可近些年不知是怎么了,竟好似尽被世人忘干净了似得……”

旋即,拿极轻松的语气说道:“我不过是想借嬷嬷之口,叫世人将这些事情重新想起来罢了。”

当然,具体是要‘想起来’哪一些,还得是她说了算。

客嬷嬷听得诧异之余,不禁冷笑出声。

她倒没想到今日会是这么一份‘大生意’

大到能叫她将自己的命都给填进去!

“姑娘说这话我就不赞同了。”她看着对方,道:“据我所知,张家姑娘幼时的性情,至多只是直率些罢了,可小孩子直率爽朗些,向来不是坏事。相反,恰可见心思纯粹不擅遮掩。倒比那些在暗地里耍弄心机的人要好上太多。”

虽然她在说这些话时,良心仿佛在隐隐作痛毕竟那是个小小年纪,便将她吃得死死地,与心思纯粹压根儿扯不上半点关系的小姑娘。

可谁叫那是她的金字招牌呢?

除了可劲儿地夸着捧着,还能怎么办?

幂篱下,蒋令仪微微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