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自己把自己坑了……

朱延平的法子就是让应社自己发展,让江南人自己解决掉这个飞速膨胀的肿瘤。

任何一个集团都是需要资源的,原来的人要用,也要用资源吸引更多人的进来,进以掌握更大的资源。如此循环,直到资源枯竭、分配不均、外部打压种种原因下进而分崩离析。

滚雪球效应大家都知道,雪球滚起来挡都挡不住。飞速滚动的雪球越来越大,吸收的就是资源。资源始终是有限的,雪球一旦大到一个极限,自己就崩了。

应社最大的败笔就是掌控了地方学政,这是各个家族、各个儒林学派的自留地。他们再支持张溥,也不会放任张溥一直捏住他们门人子弟的上升渠道。

失去这个上升渠道,这些门人子弟还跟着他们干什么?没有门人子弟的后继,他们这些师门帮派还有存在的必要?

至于其他办法,朱延平想不到。

说女人这类生活作风问题?

抱歉,风流才子与佳人,永远是热门话题。江南名妓也争着与应社中人论交,只要沾上应社自然身价倍增!

说张溥个人的财政问题?

他朱延平白手起家手可不白,黑账黑收入不少,还在慢慢洗白中。

至于人家张溥,前南京工部尚书就是人家大伯,强占了张溥这一房几十万两的家财,现在张溥讨了回去,张溥会为了几万两的银子将自己的名声毁了?

只要控制着应社,保持着影响力,他家中的买卖就能飞速成长,将影响力变成银子。资产又能助长、保持影响力,这种良性循环才是最重要的。

难道要说张溥意图不轨要谋反作乱?

确实有这个嫌疑,可谁敢定罪?

定罪应社的首脑,那应社的骨干、成员及每个人背后的关系网遍及整个江南、天下各处。定这个罪,等于要将江南血洗。

就好像人人都知道现在是党争,二十年前在党争,现在也在党争。可争斗的,旁观的都不会把党争的话在公共场所讲出来或者指责别人参与党争。

就好像收例子钱一样,大家都在收,这一条自然不能算是贪污。

按律,贪污都是要砍头的,晋王干的那件事情已经很明显的说明了这件事。

同理,官员结党、文人诽谤议论朝政都是死罪,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所以都忽视了这一条。没人敢指着杨涟说他是东林党,就像没人会指着其他同僚说你收例子钱,是非职务性贪污。

上头人都知道晋商干的什么事情,天启将证据甩出来,发动舆论裹胁催促,结果给晋商定罪的事情还是一拖再拖。所以,这年头很多法讲不了,很多道理说不通。

至于刺杀、构陷这些手段,一年前还可以,现在整个江南人都看着。张溥出了意外,不管是谁动的手,他们都会找朝廷的麻烦。

这年头儿,闽粤人眼界开阔,天高皇帝远,闹的民变多了去。

江南这边经济发达,人口稠密,实力决定一切,所以朝中官员南方系占了七成,稍有不满就有地方闹民变冲击衙门,甚至暴力抗税的事情数都数不过来。

所以不能继续刺激江南人,起码在西南、东北战事平息前,不能找江南的麻烦。江南是造血机器,江南不稳,朝廷就会全方面失血、僵化。

必须要好好保护张溥,让江南人自己解决自己弄出的麻烦。

算计、推衍各方面,是很累的,见这位肖少监还不满意,朱延平一摊手:“肖少监,我只是个带兵的,处理麻烦以兵法决解。我是站在将军的角度来对付敌人的,你们要站在国朝的角度,所以我的计划在你这里自然上不了台面。我这只是调虎离山、隔岸观火,最后乘火打劫的一套连环计。”

“其他的我想不到,也不符合我的兵法理念。再说,国朝贤人无数,应该有很多更合适上头的策略。”

说着揉揉眉心,叹一口气:“肖少监,张溥也算是我朋友。夹在朝廷和朋友之间,我的良心是向着朝廷的。我也不喜欢应社的行事作风,所以我可以设计看着张溥自取灭亡。却不会把自己搅进去,我不想杀害曾经的朋友。这个头儿不能开,杀一个就能杀一帮。”

天启一直认为朱延平在有意放纵张溥,见果然没有出全力,心中恼怒。你是宗室,怎么能向着外人!

可这种话又不能说,十分憋屈:“老爷待你何其之厚?忠义难两全,再说诛除应社是为国为民之大义。朱将军,你对待晋商能雷厉风行,怎么对上江南人,就束手束脚,拖泥带水起来?”

“肖少监,天下的嘴控制在士林手中,你说怎么处置?江南又是赋税核心要点,谁敢招惹那些大爷?我这就这套连环计,没有别的策略。至于江南人一说,我首先是明人,是大明的将军,是老爷的将,其次我才是江南人。您可以问问其他人,看谁敢对这件事情不慎重?”

“边塞战事败了,关城在手我们还可以重整旗鼓再战。而江南人发怒了,朝廷拿什么抚慰?更多的官帽子还是减税?这是饮鸩止渴,对待应社只能抽丝剥茧,一步步来。”

天启本就心情糟糕,闻言龇牙一哼:“一步步来?看着他们成为第二个东林?你的连环计,有个最大的缺点,若张溥贼子统合了江南士林上下,又该如何说?自!取!灭!亡?你想的天真了!你这是养虎为患,心存不良!”

抿着嘴唇,朱延平双眼眯着:“怎么?今天宫里的人脾气都这么大?你不是士林人,你根本不了解这些邀名卖嘴的混账是个什么鸟德行!说的好听是文人相轻,说的难听了都是一帮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蠢货。没了刘宗周这个蕺山先生,张溥、应社都将是明日黄花,早晚会被自己人折腾死,成为昨日的黄花。”

“一叶知秋,看看官员们的德行,就知道士林是个什么德行!他们现在会顺着张溥,因为东林完了,他们需要张溥代替东林。张溥完成这个使命后,他就没用了!”

天启揉揉眉心,眼神一亮,嘴角缓缓翘起:“你倒是和咱家犟起来了?先后主次不容颠倒,我们要处理的是应社,不是张溥!张溥的作用就是号召江南各方,各方连在一起他自然就没用了。他就是一个棋子,刘宗周就是掌握好这枚棋子的人。你的师尊鲁衍孟,和刘宗周是一样的人,他还把刘宗周当棋子,所以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甚至,是故意砸脚!”

“咱给你把话说明白了,从张溥冒头开始,他就已经死了。我们不动手,江南人也会在事成后动手。张家够强了,他们不会容忍张溥执掌应社继续壮大张家!张溥找你练兵,为的就是自保!他上了贼船,已经没了回头路。现在,我们要对付的是应社,是江南人!”

低声吼完天启缓缓饮茶平复心情,他心情突然愉悦起来。

朱延平的表现还是可以的,看到了张溥会死。可还是因为感情因素混淆了主次,这已经很难得了。

鲁衍孟才教导朱延平几年?从天启二年逃到太仓开始,至今才不到三年!朱延平出世历练,也刚满一年而已,能看到张溥的死局,已经很难得了。

“行,听你的,我们先把刘宗周困到京师。江南那边,你还有一支子弟兵,回乡完婚的时候将这支兵马整饬一番。将陈雄带过去,太仓这里有支兵马策应,也能稳妥不少。”

放下茶碗,天启看一眼垂眉不言语,仿佛斗败了的公鸡一样的朱延平,又是呵呵一笑:“宫里出了事情,老爷那里发了不少火。老刘退下去了,你别参合。老魏这个人还是安份的,不会给你使绊子。应社这边,兴许要找找你那师尊。可能,他将我们都玩了一局。”

“鲁先生怎么了?”

“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这位师尊捣鼓什么行社,老爷那边不答应。他这是借应社的声势裹挟威逼,这是逼宫!既然他要狗咬狗,弄自己的行社,那咱们就看着。咱警告你,别参合到应社里去,也别去什么行社。老爷对这些结党营私的混账,可是痛恨的紧。”

天启说着一哼:“你要抽张溥的脑袋,估计老爷也会抽你的脑袋。既然鲁衍孟要搞行社,那就让他搞。你,别和他往来了。没有宫里的允许,别再往来。好好想想,宫里的将种,有几个圣眷及的上你十分之一?现在,乖乖待在家里,陪你的女人、弟兄过个年。明年,有的忙!”

他走了,带走三锅散着奶油香气的爆米花回宫了。

正房书房里,朱延平提笔写着自己这边的关系网,核心就是他。

他提议抽掉张溥那边的刘宗周,这下倒好,把自己这边最大的智囊鲁衍孟给抽掉了。

他很少和鲁衍孟联系,每次鲁衍孟只会给他分析一下得失和形势,没了鲁衍孟这个大脑,他要找一个能代替的。

细细回想与这位肖少监的对答流程,他的腹稿就是连环计。结果对答脱离控制,他被魏忠贤在北安门前杀人刺激到了,情绪激动说了不该说的话。

估计那位肖少监也是被自己说的不该说的话刺激到了,看来宫里的事情真的很大,连刘时敏这个司礼监的智囊都滚蛋了。

这下倒好,张溥、他、老魏都没了智囊。

这宫里的人都不简单……

轻轻抽自己一个耳光,朱延平目光盯着鲁衍孟三个字,看来自己这个便宜师傅也不简单,借张溥布了一个好大的局。

以南北、地方中枢构成的棋盘下棋,有意思。

细细回想,他发现自己错在了应社的控制权上。应社不是张溥的应社,是江南人的应社。江南人搞死张溥,这应社自然就变成了江南人的应社。

应社不会随着的张溥的死或者内斗而消失,应社是个招牌,张溥立起来,却是为江南人立起来的招牌。

那边天启回去的路上笑容是止不住的,他起初也没看透应社的这个招牌的关键之处。

还是朱延平说出来的那句话提醒了他,那就是张溥把应社当他的,江南人把应社当他们的,他们早晚会打起来。

朱延平关心的是张溥,认为张溥带着自己浩大的名声死后,应社就失去了号召力和凝聚力。

而天启关心的一直是应社,所以顺着处理应社的思路出发,发现就和朱延平说的那样,对待应社,真的不能采用行政、暴力手段。

能用什么办法?

鲁衍孟的身影浮现在天启脑海,他一瞬间就理清了思路,这一切也有鲁衍孟的黑手在。

果然是一人计短,他有太多事情只能独自思考,根本不能与人交流,他要保持自己的神秘性和仿佛一切都早已看透的形象,只有这样才能把内部镇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