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写得清清楚楚,还盖有天下第一大票号风云票号掌印的一万两银票,元英警惕地问道:“李少侠,这是何意?”

看到元英戒备的样子,李不易急忙说道:“元小姐不要误会,这是令尊托小子保管的,如今自当物归原主,还给元小姐了。”

“交你保管?”被这小子骗了一个多月,元英此刻并不打算相信他,不过,看着李不易一脸的诚恳,仔细想想这一个多月的际遇。这家伙说的事情,倒是非常有可能。

但是,这一样一来,元英就更不愿意接这张银票了。

“你拿走吧,我不会要这张银票的。”元英面色一寒,冷冷地拒绝了。

“啊?!”李不易一愣,继而再说道,“这个,元小姐,这是令尊托小子保管的,你要是不拿,小子不好交代啊……”

“不用交代,反正他的东西,我绝对不会再碰。”元英语气就像是冬天的冰窖,冷得让人望而却步。

看着元英这般,李不易脸上猥琐的笑容没有了,苦笑一声,摇摇头,一改平日里散漫的态度,语气平和而又沉稳地问道:

“元小姐,在下适才听到,你好像很痛恨你的父亲元猛前辈,是吗?”

“与你何干?”元英不客气的态度又来了。

李不易倒是不为所动,双眉微皱,眼神略带轻浮,语气略有调侃,笑着问道:“元小姐,在下想知道,您小时候犯过错吗?”

对方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令人稍觉措手不及。元英没有答话,冷漠中带有疑惑地看着对方。

见人姑娘家不答话,李不易也不觉尴尬,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不用您说,在下也知道,您肯定犯过错误,世上没有不犯错的人。只是,你犯错,令尊又是如何待您的呢?”

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态度与先前所见差别极大的家伙,元英隐隐感觉到他想说什么,不过,她依旧态度强硬,接道:“他如今所做之事,怎能与孩童同日而语?他做的事情,害人害己,还差点害了我娘。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原谅?元小姐,你可能是弄错了,”李不易的声音竟是有了一丝不屑,“按在下所说,您恐怕没有资格去原谅令尊……”

“再说一遍,他不是我爹,”没等李不易说完,元英便厉声斥道,“我元英没有这样的父亲,他不配。”

“哼”一声轻蔑地嘲笑,让决绝的元英吓了一跳,此时这等气氛,这笑声的主人可是有点惹恼了她。元英气愤地质问笑声的主人:

“李不易,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可笑的吗?”

“元小姐,别激动,”李不易摇摇手,看到对方被自己的冷笑几乎气成了猪肝脸,微微叹道,“在下只是感慨世道。穿人家,用人家的时候,当人家是亲爹,没事还想耍耍小姐脾气;这一旦人家落难,自己依靠不上了,就当人家是仇敌,唉,这个世道。”

元英冰雪聪明,岂能听不出李不易这话中的冷嘲热讽?脸色变得微红。只是,倔强的她依旧不认输,摆出一副大义灭亲地凛然,朗声说道:

“他害人终害己,受此报应。怨得了谁?”

一听这话,一向嬉皮笑脸的李不易,此刻竟是一脸平静,冷漠地问了一句:

“他害过你没有?”

“他,他害我背上骂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李不易脸上平静的表情,不知怎的,让元英内心有了一丝惊恐。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劝他,停止他害人?”李不易的声音中有了一丝的愤怒。

“这……”元英语塞。

“自己知道却不做,还依靠别人,只会借着女儿的身份,向他撒娇,等出了事情,也只知道怨恨别人,须知,这元老爷所做之事,多半,是为了小姐,这祸根,还在小姐身上,”李不易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极为不屑的笑容,“所以,在下认为,元小姐您没有资格原谅令尊,因为,需要被原谅的人,是您。”

李不易的话,就像是一个晴天霹雳一般,在元英的耳边炸响,深深地震动了她的心灵。

呆立片刻,元英的双眼,慢慢的涌出了泪花。终于,她忍不住了,手一松,雨伞滑落在她的身边。

看到适才元英的呆立,李不易将风云票号那特制的避水银票放在了元英身边,没有惊动她便悄悄离开了。他走了不远,就听到了一连串幽怨地呼唤:

“爹,爹~~~”

听到这一阵呼唤,李不易略略一顿,嘴中吐出一口气,像是轻轻一叹,又像是全身一送,便走开了。

此刻,安静,才是最好的良药吧。

雨,好像下得小了点。

元夫人很快就苏醒过来了。

虚弱的她眼睛一睁开,就看到了自己女儿那清秀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珠,慈祥的元夫人爱抚地帮女儿擦掉脸上的泪痕,低低地说了一句:“英儿,别怕,娘没事。”

元英不知思考什么,思考地入了神,直到元夫人替她拭去泪珠,她才反应过来,一看母亲醒转过来,顿时喜上眉梢:“娘,您醒了?觉得身子如何了?”

“娘没事。”元夫人发觉有异,一看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中,急忙问道,“英儿,这是?”

“噢,娘,没事,这是前两日来咱家的李少侠帮咱们雇的车,”说到这,元英想起来要紧的,急忙掀开车帘,“刘大夫,我娘醒了。”

“哦,是吗?让老朽瞧瞧。”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一个六旬老人在元英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看着进来的人,元夫人觉得有些眼熟:“您是……?”

“夫人忘了,”刘大夫一边说道,一边把手搭在了元夫人的脉搏上,“老朽是潜阳县的大夫,还给您看过病呢。”

“哦,您是刘大夫啊。”元夫人想了起来。自己由此偶感风寒,老爷就是请这刘大夫为自己诊治,只是,当日这位老大夫手下得重了点,气得老爷差点打了人家。今日,人家不计前嫌,为自己诊治,元夫人有点过意不去:

“刘大夫,谢谢您为老身看病。”

“夫人哪里的话?当日要不是夫人求情,老朽这把老骨头就要散了。老朽还要谢谢夫人才是。”刘大夫轻轻地放下了元夫人的手,对元英说道,“小姐,夫人身体无大碍了,一会等药来了,你们就可以启程了。路上行走要慢些,莫要过于颠簸。”

“是,小女子记下了。”元英点头。

“既然夫人已经好转,那老朽就不多耽搁了,还有病人等着老朽呢。”刘大夫在车上略一欠身,“夫人,小姐,老朽告辞了,祝两位一路顺风。”

“刘大夫慢走啊。”自己当日只不过是出言劝住了老爷,这刘大夫却记了这么久。元夫人悲伤了很久的心,有了一丝温暖。

车外,传来了一阵声音:

“刘大夫,这把伞您拿着吧。一会说不定还要下。路上慢些。”

“多谢了,小伙子,告辞了。”

“慢走。”

“是李少侠在车外吗?”听得出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元夫人问女儿。

“是。”一向刚强,巾帼不让须眉的元英,回答时有了一分女儿家的羞涩。

“快请人家进来吧,娘还没有谢过人家呢。”元夫人挣扎地坐起来,元英急忙上前扶着。

正待元英叫时,车外传来了李不易那吊儿郎当地声音:

“元夫人,莫要动。您身体还虚,要多休养。外面风大,小子就不进去给您行礼了。哦,正好,药也来了。”说着,车帘被掀开了一角,一只手将一包药递了进来,交给了略微惊讶的元英。

“元小姐,行李和盘缠你收好,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尽快上路吧。”

元英听罢,急忙下车,车外传来她略带哭腔的声音:

“李少侠,谢谢你。你的恩情,小女子永远铭记在心。”

“元小姐言重了,快上车吧。”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李不易的声音再次响起:

“夫人,小姐,保重,一路顺风。”

“李少侠,多保重。”隔着马车,元夫人虚弱地声音似乎有了底气,李不易心下稍安。

马长嘶一声,马车便在车夫地吆喝中,缓缓地离去了。

看着马车缓缓离去,李不易和卫释然并肩而立,脸上挂着一丝欣慰的笑容。片刻后,卫释然标志性地踹了一脚李不易:

“唉,我说,她们两母女路上没事吧?那个车夫可是彻底不会武功的。”

“放心吧,”李不易想起了什么一般,后怕地说道,“咱们两个人加起来,也不够人家元小姐打的。到底是元猛的女儿,武功高强啊。”

“唉,这元猛功夫高,可这得罪的人也太多了,这潜阳县多少车夫?就这么一个愿意拉这趟活,还是因为这元英帮过他一次,一次大火救过他老婆一命,这才来的。唉~~”

卫释然长叹道。

李不易苦笑一声:“得了,的了,事情都结束了,快想办法找份工吧。不然,今晚要喝西北风了。”

一听这个,卫释然来了脾气了:

“靠,你小子,在元府那么久,除了那一万两,就再没多弄点银子来?”

“弄了。”李不易回答得相当干脆,“看病,雇车,还给了一个有病在身的老衙役,全花光了。”

“你就不会多弄点。”

“弄来你敢要吗?”

“废话,”卫释然直截了当,“当然不能要,要是要了,手接烂手,脚接烂脚,就是用嘴巴含住,过不了两天,也要张大疮。走吧,快点,要不然,今天真要喝西北风了。”

说罢,双臂全无的卫释然大踏步的向前走去,逆风而行,两只空荡荡的袖管就像两条银蛇般乱舞。

李不易看着卫释然的背影,轻轻一笑,抬头看看阴霾的天气,突然颓废地说道:

“唉,这里,好像连西北风都喝不上呢。等等我。”

说着,他便追赶着已经走了很远的卫释然了。

大路上,四下无人,寂静无比。

很久,

突然,轻轻地一阵腾空之声,一个身影,从路旁的一棵参天大树上飘了下来。

这身影,竟是那日在元府,意图刺杀李不易的那黑衣女子。

她看了看元英母女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李不易二人离去的方向,摄人的双眼中闪着异彩,手不禁摸了摸怀中的事物,那露出的一角上,赫然是风云票号的印章。

她怎么会在此?又意欲何为?

片刻,这女子转身离去。

方向正指李不易二人前去的潜阳县城。

处决元猛等人的时间,被提前了。

朝廷对私开铜矿这等大案非常重视,刑部一经核实,便要求江民安即刻行刑。江民安得到旨意,很快便安排好了一切。这江民安果然办事周到,为了防止元猛等这伙武林中人突然发难,他将风云兄弟这潜阳县中仅有的能治住元猛等人的两位公子留了下来,以防万一。

行刑的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这一天,最让颓废了数日的元猛欣慰的是,他的女儿,元家大小姐元英,今日也来了刑场。好久没看到自己的妻女,元猛心中的思念可想而知。武林高手黑熊,潜阳恶霸“熊太爷”,无论是哪个身份,元猛也还是位丈夫,是个父亲。

父女决别,人之常情。江民安下令推迟行刑时刻,给了父女两一点时间。周围围观的百姓,也停止了咒骂。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个时候,要是再欺负元家父女,那就可要激起公愤了。

奇怪吧!

人间之情,就是让人琢磨不透。

终究还是要分别的,看着爱女那几近晕倒地痛苦,元猛的眼中闪出一丝泪花。之后的事情,让江民安就看不懂了。没等刽子手下刀,这跪在台上的元猛就脸色发青,一动不动。刽子手奇怪,一探鼻息,惊叫了一声。江民安问其缘由,说是此人已死。

江民安纳闷:刚才还好好的,身上也搜过,没什么物件,这元猛怎么死的呢?

一边的秦风悠悠地说道:“元猛死得,总算是有了点骨气。”

骨气?江民安疑惑地看了一眼,便命刽子手继续行刑。

看着刀起头落,潜阳县的百姓欢呼了起来。

少见的太阳,从云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