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的神州大地,有很多不知名的去处。

不知名的去处,常常有不知名的人去。

当然,这些不知名的人,也并非真的不知名,常常是因为不能被人知名,所以才会去那些不知名的去处。

而现在,就在一条不知名的小道边上,有一处不知名的小酒肆,坐着两个不能知名的人。

这两个人一先一后,都是安安静静地走进了这家小酒肆。先来的那人点了一壶沁阳春,几样小菜,吩咐酒保安排了两双碗筷,不一会,后来的那人一进酒肆,见着先前那人,点了一下头,便走过来坐下。

两个老友,相约喝酒。

小酒肆见多了,旁人没有一个多看一眼的。

闲事莫理,你管那么宽做什么?

“怎样?”

先来的那人是个三十左右的年轻人,斯斯文文,双眼不时的闪烁着一些异样的光彩,说话慢条斯理,好像这天下间没什么能让他紧张的事情,不求急进,只希望对方一个字一个字的听清楚,感觉有点过于老陈,不似年轻人那般有活力,

“你那里,最近,有何收获?”

一句三顿,再糊涂的人也该听清楚了。

“有,”

这两人似乎都不是喜欢说废话的主,面对这二十几许的的年轻人,对桌那一身白衣的男子面带微笑,虽然看得出满心欢喜,但是话语依旧简洁明了,

“前日发现了两个高手。”

“哦?”

一声轻叹,表明了对方对此的兴趣。

“绝对的高手,其中一个,轻功卓绝,真的是快如疾风,以我看来,绝对是同一代中,最出色的。”白衣男子双眼透过窗子看向远方,仿佛又看到了那如风般的身影。

“哦?这么说此人轻功比那对风云兄弟都要迅捷了?”

对于没有亲眼见识的人来说,有比较,才能识厉害。

“没错。”

“有名气吗?”

“没有。”

“那另外一个呢?”

“是个女子,武功高强,不说别的,但是那份内力,早已远超于我了。而且,”说到这里,说话之人的语气有了一丝悸动,就像是一条平静的河流,突然扔进去一颗小石子,激起了一瞬涟漪,

“她的容貌非常俏丽,算得上绝色,更难得是,此女身上还有一份难言的清新气质,会令人不知不觉便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年轻男子仔细听对方描述的同时,敏锐地抓到了对方言语中不知不觉的留恋,不过,他倒是没有丝毫过意的举动,只是随意地一笑,接着问道:

“这位姑娘在武林中可有名气?”

“没有。”

“好,好,”

年轻男子点点头,

“一定要拿下,无论使用怎样的手段,也一定要得到他们对你的忠诚。即便是交换你自己。”

白衣男子一愣。

交换自己?!

这话怎么说的呢?

在您诧异的时候,这白衣男子啊,却是会心的一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怪!

地心城,后侠帮分坛。

明月,早已挂在空中很久了。

但是,李不易的房间依旧是黑的。

与他同处一室的卫释然无奈,只好坐在门口,自备小菜数碟,小酒一壶,一边独饮,一边不停地张望着大院门口。

没办法,到底是自己的内弟,虽然平日里经常拌嘴,但是,自小一块长大的两人,是亲如兄弟,这大半夜的还没见着人影,多少会让人有些担忧。

惹火武林高手,在武林中,是件很惨的事情。

而常惹火有点权势的武林高手,那就更是惨上加惨了。

不巧的是,萧不易萧姑娘刚刚成了有点权势的武林高手。

李不易连蒙带哄,利用了很多次这位美艳的武林女子。虽然他做的事,倒是没真的伤害到哪位武林中人和普通百姓。

但是,总被他当成可以利用的傻帽,这个,恐怕连几乎没有情感起伏的萧不易也接受不了吧?

所以,这次,李不易再也没能逃脱自己种下的恶果,细嚼慢咽地吃了下去。

因此,现在,他也未能回道自己晚上休息的屋子。

唉,真是自找麻烦的家伙。

也包括卫释然,两个都是。

大半夜的,等那个臭小子作甚?

唉~~~

卫释然正惆怅之间,院子门口闪出一个黑黝黝地身影。

这个时辰,早已是灯火皆灭,万籁寂静之时,除了在外奔波的李不易,以及在此独饮的卫释然,还会有谁不睡啊?

卫释然想不到第三个人了。

所以,卫释然看都没看来者何人,便张口骂道:

“你这个臭小子,怎么办事办了这么久?磨磨蹭蹭,害的我现在都没敢睡觉。啊?你说咋办?”

心里担心是一回事,见了面埋怨又是另一回事。

该干嘛干嘛,这一码一码的事,都不能耽搁。

“耶?咋哑巴了?”

见那黑影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卫释然感觉有点怪,

“平时这么能唠叨,怎么?累的说不出来话了?看你以后再敢招惹咱坛主萧姑娘?当心你的小命。”

黑影依旧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喂,你不是傻了吧?怎么不说话?”对方反常,卫释然一皱眉头,言语间多了几分亲切,“你没事吧?”

“他还没有回来。”

夜色中,伴随着一阵微风,一个简单的问题由一个冷漠的语气发出,送到了卫释然的耳朵里。

随即,一股凉意自心而发,游走于卫释然的四肢百骸,耸肩冲散了他体内的那微醺之意。

卫释然打了一个激灵,片刻便猜出了来者的身份。

靠,来的,原来不是李不易。

是萧不易。

怪不得一句话不说呢!

怎么逼李不易那臭小子都逼到这儿了?

不过,这样也好,让这萧姑娘好好整治一下李不易那混球,省的他老折腾,还给自己惹麻烦。

不过,好歹是自己的小舅子,整过头了,会出事的。

所以……

“禀坛主,李不易至今未归,属下一直在此等他。”

卫释然并不点明地说出了些话。

不知道一向冷漠的萧不易听懂没有,却只见她继续平静地走进院子,瞥见石桌上的酒菜,便出声问道:

“卫大哥,你这是?”

“哦,闲来无事,属下便调制了些酒菜,一者解闷,二来,怕李不易那个臭小子回来嚷嚷,”说到这,卫释然阴阴一笑,

“这小子喜欢喝酒,要是有酒,就能堵上他那张臭嘴。”

“哦。”

淡淡地一声回应,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卫释然有点心虚地看着眼前的冰冷佳人,脑海中飞一般的闪过各种应对对策,终于,想到了一句接下来的话:

“那个,坛主若是不嫌弃,不如喝两杯如何?属下整治了不少酒菜。“

“哦,小女子从没喝过酒。”

卫释然瞬间尴尬了。

“不过这次可以试一试”

第二句话,或者说,是一整句话的后半句立刻又让卫释然兴奋起来了:

“坛主赏脸,是属下的荣幸。坛主,请。”

“请。”萧不易回了礼,便坐了下来。

自古道,美酒佳人,这句话不仅代表了男人一生的追求,也暗示了佳人,正是与美酒最为般配的形象。

试想一下,月色明媚,佳人端坐,酒香四溢……

啊,

真是不饮也醉呐!

尽管,卫释然的酒,不是什么上等佳酿,而品酒的佳人,更是对喝酒一道,一窍不通,而且,从来都是冷冰冰的,与美酒的火热正好相反。

卫释然坐定,一抖右肩,空荡荡地袖管中穿出一条银蛇般的铁链,嗒的一声,铁链上的机关灵巧的扣住了酒杯:

“坛主,请。”

“请。”

萧不易举起酒杯,头一仰,杯中的酒水就化作了一条溪流,滑入了佳人的口中。

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卫释然一怔,然后,脸上就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幸灾乐祸的味道!

他这是干嘛?

很简单。

萧不易的脸色给出了答案。

刚喝了一杯酒,这从来冷漠的佳人,此刻脸红得仿佛泣血一般,再看那有些蹙紧的五官,任谁都猜得出,这位新上任的地心城分坛坛主这会儿并不好受。虽然她用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但是,依旧会时不时地从指间漏出一两声咳嗽的气息。

不过,这萧姑娘似乎有点倔,宁可自己强忍着,也不多说一句话!

“呵呵,坛主,快吃口菜吧,”

卫释然笑着提醒道。

萧不易一听,急忙抓起手边的筷子,不停地往嘴里添菜。

良久,她的脸色才渐渐恢复,咳嗽也趋于平缓,终而不见。

“坛主莫慌,第一次喝酒都会这样,”

院子里又响起卫释然慢悠悠的声音,

“第一次喝酒的人都不习惯酒性,加上属下备的酒名唤黄牛倒,价钱便宜,酒性却极为刚烈,入口时,便需即刻咽下,不然,会烧掉舌头的。”

萧不易听完,不禁皱起了眉头,仔细看着又满上酒杯:

“小女子倒是第一次听说酒还会烧舌头。自古水火不容,这酒水,莫不成还会着起火来?”

“呵呵,”卫释然被萧不易这个问题逗笑了,“坛主,您刚才不就是被这能着火的水给呛住了吗?酒这个东西,确实很奇妙。长得像水,但是,喝到肚里,那完全就是一团火在烧。所以,喝酒,要置备些小菜,来缓解酒的火气,才能不伤身。”

萧不易眉头依然紧锁,盯着卫释然,悠悠地说道:

“喝酒还有这么多说道?”

“喝酒恐怕是天底下说道最多的了。”平时说话并不太多的卫释然,此刻竟然也是滔滔不绝,不过想来也是,跟李不易相处这么久,就连几乎不说话的萧不易也渐渐地变得多话,何况卫释然呢?

“喝酒本身便有很多讲究,譬如说喝那种酒要用哪种杯子?什么时辰喝什么酒最佳?等等。不仅如此,天下美酒成千万,而且各有不同,故而自古那些文人墨客最喜欢的,便是借酒抒情。这有关酒水的诗句,那是何其之多?酒这个东西,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但是,喝进肚里,当真是百转千回,九曲过肠,妙不可言啊。所以,这酒啊,是一定要喝,才会有味。”

嗯,看这卫释然说话时那出神的摸样,在下可以肯定是:

这家伙,是个酒鬼。

萧不易点点头,一表赞同,二示继续。

和对方也认识几个月了,对方话里有话,萧不易隐约地听了出来。

“其实啊,这人也一样。”卫释然语气悠然,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沧桑,“世间人何止千万?且每一个人都与其他人不同。若是不像品酒一般去品尝,恐怕,你永远也无法了解这个人真实的一面到底是怎样的?”

“哦?”萧不易一叹,幽幽地问道,“但是,这世间的人千千万万,莫不成每一个都去细细品尝一番?人生不过数十载,纵然每天品味,你又能品味多少人?”

“坛主说得极是,不过,属下以为,人生在世,只需仔细品味你认为值得品味的人,尽管,您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否值得,不过,”

卫释然一顿,似乎在提醒萧不易,

“这不就是我们常说的缘分吗?”

“缘分?”

萧不易显然并没有理解卫释然的话。

“不错,实际上,属下以为,很多碰巧的事情凑在一起,就是缘分,呵呵,”

卫释然颇有深意地一笑,

“就譬如,坛主您这样的武林高手,会和李不易那样的小混子在潜阳县那样的小县城碰巧偶遇;又碰巧您对李不易和属下两人的行为很感兴趣,一路相伴而行;再碰巧我等三人初入这后侠帮,您就因缘际会的当上了这地心城分坛坛主之位等等,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就是冥冥中的一种缘分吗?”

卫释然话音刚落,一阵风起,轻轻地吹过这寂然的院落,细腻地仿佛要钻进你的心中。

萧不易没有接话,只是用那依旧淡然地眼神看了一眼卫释然,然后低下头,缓缓地端起已被重新满上的酒杯,细细地将杯中烈酿吸入了喉间。

好家伙,喝黄牛倒这样的烈酒,第一次喝酒的萧不易竟然没再被呛住!

厉害!

高手,果然就是高手!

卫释然正在惊叹,突然一愣,笑道:

“嘿,巧了,话刚说完,这人就回来了。”

人回来了?

萧不易心中一动,扭头一看,正看见一个黑影几乎是用滚地冲进了院子,看那跌跌撞撞的样子,来人怕是身体早已由不得本人使唤了——

累的够呛!

谁?

当然是外出干活的李不易了。

见这个混小子累的快要断气了,卫释然急忙上前几步,身形一送,正好撑住了站都站不住的李不易,把他撑了过来,萧不易起了身,给他让开了位子,冷冷了扔下了一句“既然回来了,本坛主也就不打扰了你们休息了。李不易,今日好好休息,莫忘了明日我们去安民城总坛之事”,之后,一转身,便离开了。

“靠,我的小姑奶奶,不用赶得这么急吧?您这是要我命啊?在这么玩命干活,小子很快就要力竭而亡的。”

当李不易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往嘴里拨拉了几口菜后,再说这话时,萧不易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幕之中。

所以,他这番话说给听的人根本不可能听得见。

当然,也只有这样,他才敢抱怨一下,

“哼,人都不见了?真是的,除了潜阳县骗过你一次,我再没开罪过你啊?再说你一个大人物,何必与我这种小角色较劲呢?你说是不是?唉,卫释然,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啊,这个,”卫释然死死地盯着李不易手中的酒杯和筷子,良久,为难地说道,

“这个酒杯和这双筷子,是坛主刚才用过的。”

“啊?!”李不易一愣,看了一样,“我说呢,怎么着黄牛倒凭空添了一股清香……唉?不对,坛,主?……”

一愣之际,李不易像是被火烧了一般,手一抖,酒杯和筷子都扔了出去。

然后,他低下头,眯着眼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无现在人等候,恶狠狠地盯向卫释然,语气充满了怪异:

“你看到什么了?你什么也没看到,对吧?”

“啊,啊。”

李不易那杀人般的凶恶眼神让卫释然额头冷汗直流,苦笑道,

“没有,没有,我啥也没看到?不过,你也不用这么谨慎吧?没那么那严重?”

“还不严重?”李不易暴跳如雷,“我李不易很少凭良心说话,这次,我双手端着良心,自己认真的记住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一边说着,这家伙还一边伸手,摸着自己的心口,看似很是认真,

“小子就骗过萧不易萧姑娘一次,可她呢?一路上把我整的不成人形。要是她知道我用了她用过的酒杯和筷子,闹不好,会以为我是故意亵渎她,那我岂不是死了去阴间也不成人形?这还不严重?”

说着说着,李不易娴熟地往地下一跪,拜天嚎道,

“苍天啊,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你要这般惩罚我?”

哼~~

上辈子我不晓得,

这辈子你造的孽还少啊?!

卫释然心里暗骂了一句,不过,脸上却不敢有半点不满。

不然,李不易嚎上一夜,他就别想睡了:

“行了,行了,人都走了,你还不放心啊?你要是再这么大嚎,等一会再把人招过来,你可就真完了。”

果然,这句话有效,李不易一下就不敢再嚎了,压低声音,小心地说道:

“唉,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啊?”

“唉,这还不是因为你这作恶……大事者,命中该有此劫,萧姑娘,就是你的劫数。”

“这劫数,真可怕。”

“废话,不可怕怎么叫劫……”

说着说着,卫释然突然不说了。

“你干嘛?你没事……”

李不易见状,出言问道

结果,说着说着,他也突然不说了。

独一无二的冰冷气息,弥漫在了整个院落。

萧不易。

去而复返。

李卫二人一感受到那气息,就知道来者何人了。

只是,这萧不易何时返回的,他们就不知道了。

大气,

不敢出了。

两人乖乖地站在那里,心中不断祈祷,刚才说这冰冷佳人的坏话,对方没有听到。

沉默,维持了很久。

终于,卫释然忍不住了,刚才的坏话,其实与他无关:

“坛主,您这是?”

“李不易。”

回应卫释然的,是一声冷冷的答非所问。

李不易上前一步,硬起头皮回了一声:

“属下在。”

“去总坛之行,改为后日起程。”

“为……”

李不易不自觉地抬头问了一句,结果,看见对方冰冷的眼神,又硬生生地将这句问话咽回去一半,吐出来的,就一个字,低低地,也没听清。

衣袖轻飘,萧不易转身便离去了。

好快!

在确定萧不易的确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离开了,李不易身子一软,跌坐在了石凳上。

吓死人了!

想到这,李不易不住地大口喘息着,仿佛过不了几天,他就不需要再喘气一般。

“唉,你?嗯,大限将至。”

卫释然幸灾乐祸地摇摇头。

“你他娘的就幸灾乐祸吧。不管了,”

李不易没好气地瞪了卫释然一眼看了看石桌上的物事,埋怨道,

“你不会就准备了这么点东西吧?我塞牙缝都不够啊!”

“知道了,老子哪次让你饿着了?”

卫释然走了几步路,然后,两条铁链子也不知怎么使唤着,就端出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走了回来,

“你他娘的惹事,老子总躲不开。李不易啊,你真他娘的是个祸胎。”

“吃饱了,才能当好祸胎。”

也不知道卫释然是怎么让着深夜里的包子还热乎乎的,反正,李不易狼吞虎咽,吃的不亦乐乎。

时不时的,还会有一两声会心的笑语。

被萧不易整到这个份上,他笑个什么劲啊?

神经!

和萧不易,

是一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