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李庄,距离永定县城最远的村庄,由于位置偏远,鬼子较少顾及,又靠近运河,这里就成了作为根据地最合适的地方。

天将要擦黑的时候,耿长乐一行人才回到了村庄,大卡车由于太招人注意,战士们便把它和那群伪军都藏在了邻村的野地里。

在辛李庄,八路军发展了不少的堡垒户,连长卢铁旺和政委高宽就住在一个李姓的老乡家里。

派耿长乐去打伏击,他们在家里也忐忑不安,情报给出的说法实在是太玄,如果真的是个重要人物的话,那么将会有大批的鬼子和伪军护送,就让耿长乐带着十几个人出去伏击,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如果得手,他们又能带来怎样的胜利?打掉鬼子一个大佐,还是一个中佐?两位领导就带着忐忑的心情来回在院子里踱步,这两位都是中等身材,身板结实,高宽的脸略微圆一些,头上扎着白毛巾,一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农民。卢铁旺瘦长脸,带着土布军帽,眉毛很浓,一双大眼炯炯有神。

当两个人看到耿长乐抱着一个昏迷的女人走进来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个结果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长乐,这女人是谁?”高指导员问道

“指导员,连长,你们不想知道我们这一仗是怎么打的吗?”耿长乐没直接回答,而是笑呵呵地把那女人放到**,黝黑的额头上闪着颗颗汗珠。

“小子,别卖关子了,说说情况吧!”卢连长一把把他拽过来按到椅子上,又递上一碗水。

“哈哈!连长,这仗打得真痛快!”耿长乐接过水碗一饮而尽,“从放第一枪到把那帮伪军全包了饺子,我还掐了掐时间,一共不到五分钟,怎么样,厉害吧?”

“敌人一共派了多少人?”高指导员问道。

“二十个左右吧,但是指导员,这仗打得真邪乎,那帮人好像不怕死,见着我们就不停地放枪,我把我军对待俘虏的政策将给他们听,可一点作用都没起,本来不打算杀那么多人,毕竟都是中国人嘛,可没办法,他们好像疯了一样,回来的路上我问过那三个俘虏,可他们被我们打得吓破了胆,脑袋迷糊了,只是说,害怕,害怕,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接着他简单地把战斗状况向两位首长讲述了一遍,“现在那辆卡车和伪军我都安排到邻村的野地里,让王德喜领着人看着呢,一路上我们避着人,您二位就放心吧!”

“老高,你想想看,这些伪军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卢铁旺脸色凝重。

“好像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儿吧,以前那帮汉奸怂得很,一听见枪响就投降,现在怎么像疯了一样?”高宽对此事也有些疑惑。

“两位首长,你们听没听说过城里有个黑仙会?”耿长乐突然插问道。

“倒是听说过,我也向交通员打探过,返回的消息说不过就是个反动的封建会道门组织,不成大器,这也难怪,听那个破名字,就知道它是什么货色。”高宽笑道。

“那就是说,也许真是这个黑仙会给那帮汉奸洗了脑了?从目前情况上来看,洗的很成功啊!”耿长乐面带讥讽。

“这个事情我们还要调查,如果那个什么黑仙真要破坏我们的抗战大计,我们一定要坚决镇压它!”卢铁旺坚定地说道。

“不过伪军就是伪军,就算是发了疯,一样被我们包圆

!他们再难缠,人我们一样能带回来!”耿长乐笑道。

“很好!”高指导员笑道,“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就是情报上所说的危险人物了?”

“应该是,可我总觉得有些古怪。”耿长乐说着,不自觉地挠了挠头,“情报上说,这两辆车是外地途径永定县,可那些伪军摆明了是咱们这里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女人…”

“也许是临时要县城派人护送吧,至于那女人,”高宽看了一眼卢铁旺:“老卢,你怎么看?”

卢铁旺仔细打量了一下**的女子,摇摇头:“看着就像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养尊处优的,不知道哪里重要,莫非是田中小尾的老婆?”

“田中的老婆我见过,不是这样儿的!”耿长乐插嘴道。

“情报来得急,并没有细说,难道我们打错了?会不会还有其他人经过那里?”卢铁旺更加疑惑。

“连长,我们弟兄们在那蹲了一下午,就这么两辆车从那过。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耿长乐把脑袋凑到两位首长跟前,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

卢铁旺和高宽看他神情凝重,都把身体向前倾,想听听他的高见。

“会不会是田中新娶的小老婆?”他把这话说完自己还没来得及坏笑,脑袋上一左一右就挨了两位首长一人一个栗凿。两位首长敲打完他,自己也不由得乐起来,都知道田中是出名的怕老婆,这样的可能性是一点都不会有。

可是排除了这些不可能的可能性后,留给他们的就没什么可能的可能性了。

高指导员找来军医小刘,嘱咐他注意观察着这个女子,一旦醒来要马上向他报告,然后又找来了李山,一个面庞白净,高高瘦瘦的年轻人。

“给你五分钟,把这封信记住,然后马上起身进城,找到我们的交通员,再那把信的内容还原出来,让她想办法把信传递到鬼子司令部里去,让他们拿药品来赎人,嗯,信上写的那个俘虏的人数,再多加几个。”

李山应了一声,拿起信纸,双眼上上下下扫了几遍,然后点点头,脚步匆匆地离开,这个年轻人虽然瘦弱,可识文断字又记性极好,再长的信,给他几分钟时间,就能过目不忘地背下来

。确实是个天生的传送情报的人才,这些年他们用这种人脑传送情报的方法,从来就没失过手。

“你说,田中小尾会用药品来赎这些伪军吗?”卢铁旺看着李山远去的背影,有些疑虑地问身边的高宽。

高指导员点燃一根卷烟,微微一笑:“上个礼拜,渡边一郎刚嚷嚷完日中亲善,怀柔政策,共存共荣这些屁话,怎么也得表示表示了吧,要不,他就真是抽自己的脸了!”

“我是担心,鬼子要耍什么阴谋。”

“老卢,你的疑虑我也考虑到了,咱们跟鬼子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假如他们敢跟咱们耍阴谋,那我们一定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想想看,之前渡边跟我们耍的花样还少吗?哪次他得着便宜了?”说到这里,他拍拍卢铁旺的肩膀,两人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爽朗地笑出声来。

再说李山,得到任务后,一刻也不敢怠慢,从辛李庄出来,马不停蹄地直奔永定县城而去,因为身子瘦弱,他这两年的主要任务就是跑情报,这也练就了他的两快:脑子快和腿脚快,把情报都记到心里,这样就算进城出城有人盘查,也奈他不得,每次他都是轻装上阵,身上就装几个铜板,就算搜查,也搜不出什么东西。

跑了一个多钟头,县城的旧城墙就在眼前,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张秋芳,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张秋芳就是八路军在永定县城的交通员,这两年一直和他单线联系,也不知是怎么的,他一见到张秋芳,就觉得心跳有些快,喘气有些急,本来白净的脸上也会变得绯红,若是隔上几天没见面,他就有些坐卧不宁。

永定县城墙高三丈,是清朝时候修建的,有着很厚的石头城墙,日本人来了以后,在城门上挂上了两只很亮的瓦斯灯,设上了岗哨,日夜排查来往的行人。

他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八点了,门口没有几个行人,两个伪军斜挎着枪,歪歪斜斜靠在大门上,正眯着眼睛吸烟,瓦斯灯照在他们的身上,在地面上投射出一道大大的“x”形黑影。

进城的时候没遇到什么阻力,两个伪军半睁着眼,在他的白布衫上随便划拉了两下,撇撇嘴就放他进去了,永定县是一个大县,城里的街道纵横交错,不少大街上还装了电灯,昏黄的颜色,宛如夕阳西照,拖下长长的人影

李山对这里的街道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轻车熟路,转过几条巷子,没用多少功夫就来到了北岗医院门口,北岗医院是永定县城唯一一家县医院,也是日军入侵后修建的,当然是作为日军司令部的直属医院。

由于是晚上,医院门口一个人都没有,李山四处打量了一下,便匆匆闪入大门,北岗医院是由两栋三层砖砌的楼房,前面的楼房是医院,他清楚这里的人员配置,在平时的夜里,会有一名医生在一楼值班室里,二楼和三楼是手术室和病房,除了病人外,每层都有一名护士值班,后面的楼房则是医生和护士的宿舍。

从大门穿过,他径直来到后面的宿舍,上楼时,他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拾级而上,怕弄出一点响动,很多人都已经睡下,楼道里安静异常,他轻轻爬到二楼,轻叩最靠里一间房门:当—当、当,声音是一长两短,这是约定的暗号,当听到这样的敲门声,张秋芳就知道是他正站在门外。

站在门口,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急促的哈气喷到门板上,凝成一层薄薄的水雾。

门轻轻地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他面前,她就是张秋芳,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乌黑的头发梳成两条油亮的粗辫子,她长着一张瓜子脸,杏眼桃腮,高鼻梁,两侧颧骨略有些高,身材瘦削颀长,看上去就是一个骨感美人,李山深吸了一口气,想冷却一下发烫的血液,接着一侧身闪入屋内。

“没人跟着你吧?”张秋芳警惕地向窗外望去。

“放心吧,我来时看过的。”李山擦了擦头上的汗,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呼吸。

“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张秋芳关切地问道。

“嗯,你去拿纸笔来,我要写封信给田中小尾。”李山闭上眼,开始回忆信中的内容。

“伏击胜利了?”

“嗯。”

“敌人被全歼了吗?”

“没有,抓了几个俘虏,连长要拿他们换两箱子盘尼西林。”

“那个危险人物,”张秋芳已经把纸笔端到他跟前:“到底是谁?”

“是个年轻女人,打扮得很新潮,你也不知道她是谁吗?”李山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消息还是渡边中佐在这拿药的时候,我偷听到的。”张秋芳把嘴凑到他耳边,低声耳语道。

张秋芳呼出的气息喷到他脸上,他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烫,刚平复下来的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不由得继续擦汗。

“你很热吗?”

“嗯,不,信件内容很重要,我有点紧张。”李山遮掩道,他连忙拿起笔,很快就把整封信的内容复述出来,全文内容如下:

田中小尾先生:

近日于城外伏击偶得贵军皇协军官兵十三人为俘虏,另获得贵军辎重卡车一辆,这些俘虏及其辎重对我军来讲并无大用,欣闻贵军渡边中佐近日宣讲中日亲善以及怀柔政策,料想贵军为了这一十三名俘虏的安危,必定寝食难安,故特将人及卡车归还,希望贵军能以盘尼西林两箱予以交换,我军亦不胜荣幸,交换时间为八月初八,地点为小杨庄外东十里杨树林里,为示诚意,我方必在当日等候贵军,交换当日双方需将所交换物品放于同一地点,各派代表前来检验后,方可同时离开。

八路军安定县城大队卢铁旺

李山把信件写完,交给了张秋芳:“这么晚了,今天能送出去吗?”

“没问题。”张秋芳自信地点点头,“我有的是办法。”

“有时候我挺佩服你的,”李山看着张秋芳的大眼睛,“一个人呆在敌人的地盘上,和那些鬼子汉奸周旋,同一个人,两张面孔,要是我,非得疯了不可。”

“这就是我的革命工作。”她打开门,一条腿刚迈出去,突然又转过身,斜倚着门框,冲李山眨了眨眼睛,对李山来说,这无异于就是放电:“今天太晚了,城门都关了,你不要回去了,在我这里过夜,明早我送你出医院。”说罢转身离去。

李山坐在凳子上,还沉浸在被电晕的喜悦中,能单独和张秋芳呆一个晚上,让他的心里汹涌澎湃,“确实是太热了

!”他对着大门,自言自语地说道。

永定县的城南聚集了县城里所有的大户人家,到处都是深宅大院,在这些大宅子中,有一座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它的布局格外庞大,四重四进的大院子,高墙青瓦,气派非凡,新刷的朱漆大门之上,一个硕大的黑色“仙”字分外醒目,张秋芳正站在这个大字下面,轻声叩门。

一个穿玄色长衫的男人打开大门。

“我要见会长。”张秋芳低声说道。

“会长在里面,跟我来。”黑衣男人带着她穿过两进院子,来到中厅,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正坐在藤椅上喝茶,他满脸横肉,剃着光头,头皮上隐隐看到靑茬,看上去面相甚是凶恶。

“哦,秋芳,你来了,快,上茶。”这个看上去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对她很亲切。

“会长,八路的信来了,就在我这里。”张秋芳说罢,将信递给这黑胖男人。

“秋芳,我早就说了,没外人在的时候,你不用叫我会长,叫我金彪就行了。”黑胖男人色迷迷地盯着张秋芳,眼睛里恨不得冒出火来。这个男人名叫程云彪,正是黑仙会的头目,人都称之为“会长”。

“会长快别这么说。”张秋芳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赶忙低下头去。

程云彪拿起信,匆匆看了两眼,点了点头:“这可是重要情报,我会好好处理的,秋芳,你干的很好,这说明你很忠于黑仙,忠于我,今天这么晚了,别走了,留在这里过夜吧!”他笑容满面地说道。

“不了…会长,今天李山在我那里…我怕回去晚了,他会疑心的。”张秋芳低着头,小声嗫喏着。

“哦,是这样,也好,他现在对我们很重要,对了,他没有怀疑你吧?”

“没有,我能看出来,他很喜欢我,所以我今天把他留下了,等到时机成熟,我就带他来见您。”

“明天上午你再留他一下,很快我会派人去找你,到时候,我会送给他一个惊喜。”程云彪咕噜着眼珠子,得意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