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长乐和薛半仙去城北乱坟岗挖蓝玉如的坟,根据县城处决犯人惯例,被枪毙的人犯到了傍晚时分,才允许家人去收尸,安排身后事,如果犯人没有家属的话,县里会指派专人挖坑埋葬,自然不会准备什么棺材,只不过用破苇席裹尸而已。

到了这会儿,他估计蓝玉如的尸体已经被人埋好,因此才和薛半仙一起,去那儿探查情况,薛半仙一开始不太愿意去,觉得看死人也不过如此,但他心里可不这么想,因为这女人已经死过几次了,不久前就在宪兵队地下室,她就是装死,差点伤到陈菲菲,他知道这女人身体有快速愈合的能力,刀枪子弹都奈何不了她,可白天被枪毙的时候,那伤口看起来很严重,而且他在那儿一直观察着这女人的身体状况,没发现有愈合的情况,他觉得这能力也不是先天的,只怕是在城里被药水催出的本领,总有失去的时候,也许此时,她已经没那个本事了。

虽然这么想,再没看到尸体前,他也不敢妄下结论,故而一定要拉着薛半仙一块儿往城北而去,就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两人一路无话,悄无声息来到乱坟岗。

城北乱坟岗,顾名思义,到处都是土岗,高低不平,而且极为荒僻,到了晚上,总要刮起一阵野风,地里蒿草长得又高,风吹过地面,在土凹里打着转儿,吹口哨般呼呼作响,好似野鬼哭泣,夜半时分,只要站在这儿,不管多热的天儿,都能让人汗毛倒竖。

薛半仙虽然嘴上说不怕,可两只脚刚一踩到这片地面上,腿肚子就不自觉地转筋,耿长乐瞥了一眼,嘴上轻哼了一声,但薛半仙死要面子,尽管怕得要命,可非要做出相反的举动,他开始大声说话,刻意营造出大大咧咧的样子,以证明自己并不孬。

尽管到处是乱坟,可坟头上总要插上块墓碑,除了那些无名死尸,葬在乱坟岗的就没有富人,所以坟头上没一座石碑,只有木牌子写上死者姓名,生卒年月,时间一久,那些老坟上就秃了,但蓝玉如不存在这种情况,毕竟是公家给做的墓牌,上面的字格外大,今晚月色明亮,他们站在很远的地方,也能清楚看到牌上的名字。

一路上薛半仙胡乱吹着牛,等快到墓地的时候,耿长乐突然捂住他的嘴,一个劲儿往下拉他衣襟,两人一块蹲下,隐藏在一座孤坟后头

“你干嘛拉我?正唱得高兴呢!”薛半仙瞪了他一眼,不满地嘟囔起来。

“别吵吵,你没看见那女人的坟前已经有人了吗?”耿长乐指了指不远处,小声警告道。

薛半仙探着脖子往外观瞧,只见坟前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正蹲着,手脚并用地在那儿挖土,一边挖一边喘着粗气,很投入的样子,两人屏息凝神,蹑手蹑脚跑到他身后,发现挖坟的人正是李山,他拿了个短头铁铲子,鬼鬼祟祟蹲在那儿,挖几下就回头张望一番,为了不引起他的注意,耿长乐把薛半仙拉到了附近的蒿草从里,原地卧倒。

“干嘛把我拉到这儿来?这家伙在鬼子面前胡言乱语,此时正是锄奸的好机会,你放开我,让我去把他捉了!”这会儿薛半仙逞起能来,看李山文弱书生一个,他觉得自己对付他轻而易举。

耿长乐没说话,只是拉过他的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往他虎口上用力一掐,薛半仙顿时疼得直流眼泪,想使劲儿摆脱,可被他按住的地方又疼又麻,根本使不上力气。

薛半仙的手被他死死捏住,疼得他脑袋里好像在敲锣,那感觉非常难受,又不敢大声喊,时间一久,眼睛都快花了。

过了半晌,耿长乐松开手,薛半仙捂着虎口,疼得嘶嘶吸凉气。

“疼不疼?”耿长乐小声问了一句。

薛半仙吸了吸鼻涕,差点哭出来。

“看见没有,这招儿还是李山教我的,想想你要是过去,会怎么样?”耿长乐教训他说。

“那咱们就任由他胡作非为吗?”薛半仙还是不服气。

“陈县长教育我说,面对未知的事物,如果没有十全的把握,就先观察它的变化。”他说道。

这会儿李山已经挖出一个深坑,蓝玉如就躺在里面,两人距离李山也就两三米远,因为野地风大,他们又处在下风口,小声说话也不怕被听见,而且一切都能看的真切,他们发现那女人果真躺在破席子里,李山吃力地把苇席拉出来,女人的身体就暴露在月光之下,瘦骨嶙峋,毫无美感

她还穿着那身灰白色的囚服,面容憔悴,耿长乐记得白天在卡车上看到她的时候,她的神色就很不好,仿佛得了一场大病,苍白的脸,油乎乎的头发,还有突出的颧骨,短短几天时间,她仿佛被光阴吸干了精髓,只剩下一张干瘪的皮囊,这会儿躺在墓穴里,自然形象更为骇人,眼窝深陷,嘴唇也瘪下去,倒是牙齿往外凸得很厉害,由于正面躺着,一时没发现伤口是否愈合,但她的样子很像是具真正的尸体。

随着李山把尸体抬出来,他们见到了蓝玉如的全貌,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强忍着没叫出来,因为短短半天时间内,尸体的头发和指甲有长了一大截,现在肉尸被李山扶着,上半身垂直坐在地上,头发低低垂下来,如散开的拖把,撒得一地都是,而她的双臂正好耷拉在李山背后,十根指甲仿佛白骨精的利爪,月光下泛着白光,十分吓人。

只是两人是在想不明白,人死了,为什么头发和指甲还能一直生长,许是愈合的能力还没绝迹,伤口是长不好了,但头发指甲还能顺势活上一段时间。

他们看到李山抱着尸体的手微微发抖,不光是手,身体也在哆嗦,嘴里小声默念着什么,许是佛经或是其他咒语什么的,耿长乐听不懂,薛半仙听不见,但说明一点,那就是李山本人也很害怕,可他就是停不下来,像是上满了发条,一直把动作继续下去。

此时耿长乐也无法确定这女人到底死了没有,不过两秒钟后,这个问题得到了解答。

李山身旁放着一辆木头小车,就在他打算把尸体往上搬的时候,那女人突然暴起,月光下她本就丑陋怪异的脸,再加上被枪决时满脸飞溅的血污,以及干瘪的皮囊,这活像女鬼月下要吃人的场景,岔开的五指配上半尺长的指甲,李山被吓得大叫一声,可不见他有丝毫要逃走的意思。

“第二次了!”耿长乐心说,“这女人最擅长的就是装死!”其实这么说也不全对,也许在枪决的时候,她昏迷过去,然后被人活活埋进土里这么长时间,一直处于缺氧状态,直到李山来刨坟,才把她唤醒。

蓝玉如苏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卡住李山的脖子,李山奋力挣扎,两人坐在地上厮打起来,她指甲很长,很快在李山颈部划出很多划痕,血淋淋的,李山纵然感觉疼痛,也不敢叫出声来,女人也不会说话,无声地撕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