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如墨,陈菲菲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挺着大肚子和韩阔聚一路疯跑,一开始她也没注意自己奔跑的方向,几分钟后,气喘吁吁,喉咙和肺都疼得很难受,眼前也逐渐亮起来,抬头看看,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明亮,他们从黑夜跑到白天。

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正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行进,和以往不一样的是,此时的永定车站还没被封锁,门口依然行人匆忙,很是热闹,他们回到了还没出事前的境地

站在大门口,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确有人再追,一路上一直有人在追着他们跑,最早的时候,这帮人来自金海夜总会,等到了火车站,她发现追赶自己的人变成了日本宪兵,他们带着长枪,面色严峻,枪尖的刺刀闪闪发亮。

两人没耽误工夫,很快穿过候车大厅,挤到站台上,这里正好停着一辆火车,已经鸣笛,马上就要开走,韩阔聚二话不说,带着她冲进车厢,火车里人很多,两人刚进去,就失散了,陈菲菲到处看,拨开身旁的人流,可再找不到那个秃顶的老头。

这会儿火车已经开始轻微晃动了,这预示着火车即将开动,走进车厢,她发现里面还有台大座钟,时间正好指向上午十点半,她突然意识到,这列火车就是不久前失踪的列车,她竟然踏上了一列已经消失的火车!

刚开始火车开得很慢,人流拥挤,她随着人群来到车厢里,总算找了个座位坐下,透过车窗,她看到耿长乐站在窗外,离自己不到五米的距离,她大声喊起来,冲外面挥手,可对方似乎并没察觉到自己的存在,眼睛直勾勾盯着别处,顺着他的视线推测,他关注的地方就是前方隧道!

和以往一样,车上的一切都正常,充满喧嚣和各种气味,温度骤然升高,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长出了一口气,不断自问追兵摆脱了吗?现在自己又该怎么办?

“你要跟我一块回去吗?”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定睛细看,对面坐着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陈忠海,他手里捧着一份报纸,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爸爸!”不知怎的,她鼻子突然一阵酸楚,泪水情不自禁地在眼眶里打转。

“孩子,怎么了?”陈忠海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从小到大,他的安慰就是这个,她从没像现在这样,体会到这种安抚带来的温暖,尽管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可令她很受用。

“没什么,我想送你最后一程!”她吸了吸鼻涕,强压住内心的悲痛,当时她真后悔,没到火车站送行,这一眼会是永别吗?时间推移,这个疑问句渐变成肯定句,只有在梦里,才能了去一桩夙愿。

“你看上去很不舒服,告诉爸爸,是不是头疼病又犯了?”陈忠海依旧关切,把自己跟前的热水让她喝

“没事,不要紧的,让我好好看看你。”尽管肚子又开始疼,可她还是托起腮帮子,坐在小桌跟前,想把父亲的相貌牢牢记住,一个细节都不拉下。

陈忠海兀自笑笑,捧起报纸,又开始看。

隔壁车厢里突然一阵**,原来刚才一直追赶她的士兵也上了车,此时正在挨着车厢地搜查,眼看就要到这里,周围人群也开始议论起来,从他们的话里,她得知搜查的原因是车上混进了什么东西,所以这些人要进行检查。

“车上混进了我,还有肚里的孩子!”她心说道,这帮人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死孩子的事儿还没了断,金海夜总会的人化身日本宪兵,跟着自己一路到车上来了。

为了躲避检查,她起身离开座位,车厢之间有厕所,那是唯一可以躲藏的地方,此时列车还没开动,车门照例应该锁住,幸运的是,这节车厢的列车员因为疏忽,厕所门是开着的,她侧身溜进去,把门从里面反锁起来,悄无声息躲在里面。

此时隔壁车厢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她听到有人在抗议,说自己是保定特务机关的课长,有急事要回去,他们这样检查,是在耽误自己的时间,接着听到宪兵让他们出示证件,随后是一些常规问答,抗议的人说自己来永定是送一件特别物品,事关重大,而且绝密,希望宪兵们不要检查他的公文包还有行李,他拿出自己的工作证,宪兵们沉默片刻,道歉离开,并许诺火车马上就会开动。

当然,这些话全是用日语说的,但她能听懂。

宪兵妥协了,显然车上坐着大人物,他们在保定特务机关当差,但没事跑到永定来干嘛?说是要送一件特别物品,难不成是给红美子的?据她所知,全县城只有红美子和特务机关渊源颇深,但火车离开的时候,红美子已经死了,那些人分明是来给她送葬的,怎么还要送东西?这东西到底落在了谁手里?这些细节,以前她并不知道,难道火车上隐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自己分明是在马丽脑袋里,她怎么会知道这些?莫非她这段日子神秘莫测,就是因为这个?疑问太多,她肚子又开始抽搐。

躲在厕所里,她听到皮靴走过去发出的沉重声音,宪兵们正穿过走廊,直奔下一节车厢而去,就隔着一道门,她和这些人擦身而过。

等到外面完全安静了,她悄悄拉开门,又往外张望一番,确认那些人都走远了,便回到自己座位,此时列车已经开动,正冲着黑暗隧道行驶而去

“你回来啦?”刚走到座位跟前,就听到马丽刺耳的声音,陈菲菲悴不及防,赶忙捂住她的嘴,心想她怎么在这里,难道也一直跟着自己?不管怎样,先让她安静下来再说。

“到底怎么回事?你都知道些什么?”她憋得实在难受,刚一坐定就像连珠炮一样逼问起马丽来。

“看看你自己吧!”马丽面带嘲笑地指着她的肚子,“这一切都因你而起,你才是灾难的源头!”

“你把话说清楚,这件事跟孩子有什么关系!”陈菲菲拉着她的胳膊不撒手,彻底被她激怒,面红耳赤,活似斗鸡一般。

“这孩子可不吉利!”马丽语气阴沉,“恐怕你会和张排梦的小妾一样,成为一具死尸!”

火车依然缓慢向前行驶,此时车头及前边的车厢已经钻进隧道里,好似被巨大黑洞所吞食,一节节猛然变暗,能感觉到火车在提速,全力冲向最幽暗的深渊里,车里的人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这也难怪,谁能预测未来?只她是个例外。

刚才平缓的肚子再次疼痛起来,好似抽筋般一阵强过一阵,她立时疼得满头大汗,捧着肚子说不出话来,她快撑不住了!

车厢里开始变黑,她害怕了,故事如果预先知道结局,那过程就变成一种煎熬,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和周围的人会被黑暗所吞噬,慌乱中,不由得大口吸着冷气。

“别怕,我在这儿!”在她最慌张的时候,一双大手把她搂入怀中,闻到了父亲呼出的味道,独有的温度,那么舒心,“这感觉真好!”她心里说道。

“放心吧,爸爸一直在你身旁,把自己交给我,你就安全了!”一个轻柔的男声在她耳边低语,催眠般地,让她几乎失去判断力,听着他的声音,身体也变得绵软起来,几乎就要放弃,把自己完全交给他。

“在我怀里,你是安全的,别去理会那些人,不值得…”那个声音还在说话,可陈菲菲却突然睁开眼睛,她父亲可不是喋喋不休的人,这些多余的话反而引起了她的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