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广生押着陈忠海返回驻地的时候,宁文吉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一看到他扶着树干站在村口远望前方的样子,魏团长不禁想起了小媳妇夕下迎夫归的情景,自己随即打了个冷战,不晓得为啥会想到这个。

那几辆卡车都被开回了驻地,他就坐在车里,一下车,宁文吉迎上来。

“赢了?”他就问了一句。

“赢啦!”魏团长心情不错,虽然这次没缴获到什么战利品,那几辆大卡车对他们也没啥用处,只能就地烧毁,不过抓到了一个少将,这可是意外的收获。

宁文吉和陈忠海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阴冷的目光就落在了陈忠海的肩膀上,陈忠海不认识他,但看他眼神中带着一股寒气,心里莫名恐慌起来,这儿不是县城,他不知道八路军会怎么处置自己。

魏团长在营房旁边找了一间空屋子,吩咐战士们先把陈忠海看管起来,他实在没想到小小的永定竟然还隐藏着这么大的官,正打算从他身上问些重要情报出来,却没意识到自己找错了人,因为这个外来的边缘人根本不知道永定的军情大事。

陈忠海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魏团长本打算把他带到自己办公室,好好审问一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审,宁文吉反而先行动了

魏团长刚回屋,就看到宁文吉一脸凝重地来找他,见了面也不说话,拉着他的手就往陈忠海那里走,胳膊底下还夹着白纸,魏团长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得被他一路拉着来到这俘虏跟前。

“照着我的样子画,赶快!”见到陈忠海后,宁文吉把白纸往他脸上一扔,急切地命令他马上画出自己的样子。

陈忠海一愣,不知道八路还有这规矩,被俘后还要考画画,不过他也不敢犹豫,只得拿起铅笔,照着宁文吉的样子一笔一划老老实实画起来。

他画工很好,下笔也准,没用了十几分钟,一张栩栩如生的素描就呈现在白纸之上,宁文吉一把抢过来,凝视着画像看了许久,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老头画的不错,你怎么还不高兴?”魏团长不解地问他。

宁文吉没说话,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画像,慢慢递到魏团长面前,那张画像正是陈菲菲先前所画的,又交给王登学的肖像画,这张画在那天晚上的夜袭中被王指导员无意中丢掉了,恰好被他捡到。上面画的正是宁文吉,魏广生把两张画像放到一起,看到了惊人地相似性。

“这张画是哪来的?”他举着那张有些破烂的纸问宁文吉。

宁文吉冷笑一声,告诉他这张纸就来自于他的老战友,县大队的指导员王登学,他说自己早就怀疑王登学就是内奸,而眼前这人正是他在县城的同伙,从这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画像就可以看出来。

魏广生拿着两张画像左右比对了半天,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人画的,陈忠海看到那张画,心里早就明白那是出自女儿的手笔,可他什么也没说,就耷拉着脑袋蹲在墙角,宛如丢了魂一样。

“团长,这个奸细留着干啥,咱们驻地的情况他全都看到了,如果放他回去,战士和乡亲们可就全都暴露了!”宁文吉情绪激动。

“那你想干啥?”魏团长点上一根烟,斜眼瞟了宁文吉一下,他觉得这宁文吉鼓着腮帮子,眼珠子血红的样子很不正常,况且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宁文吉根本不认识陈忠海,为什么会知道他画画很好?难道宁文吉早就知道这俘虏的来历?他感觉这里面有问题:就算宁文吉在县城里有眼线,可将军级别官员的出行计划,他是怎么知道的?魏广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枪毙了他!”宁文吉杀气腾腾地嚷道。

“老宁啊,咱们八路军是讲纪律的队伍,而且特别强调要优待战俘,不能乱杀人,你刚进队伍不久,这些纪律怎么老记不住呢?”魏团长拍打着他的肩膀,说话的口气半硬半软。

宁文吉梗着脖子没吭声,他也知道魏广生的脾气,虽然鲁莽了些,可在对待俘虏这样的问题上非常讲究原则,绝不会做冲动的事,他一心想除掉陈忠海,又担心自己一味坚持反而惹恼魏广生,心想不如先退出来,明的不行还能来暗的。

当晚,陈忠海就住到这间小屋里,屋里很凉,他的心更凉,早看出来八路军那个参谋对自己虎视眈眈,恨不得立时就把自己拉出去枪毙,可自己和他并不认识,来永定的时间也短,没和谁有过恩怨,实在想不出他为啥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躺在小**,他一直提心吊胆,要说八路对待俘虏的确比日本人好太多了,要是像他这样的俘虏落到日本宪兵手里,当天晚上就得送到大牢里去,皮鞭老虎凳是少不了的,而在这儿,魏团长并没有为难他,而且吃饭还管饱,这让他心里悄然生出一丝慰藉。

尽管提心吊胆地,但上下眼皮还是不自觉地打起架来,朦胧中窗外有人的脚步声,他神经一下绷紧了,在这种环境下,人总是对外界声响极度敏感,就听见那人蹑手蹑脚走到门前,他听到一只手在门板上摩挲的声音,沙沙地响,这声音让他汗毛倒竖,心脏都跳上了嗓子眼。

然后就听到“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陈忠海惊得从**一跃而起,紧握双拳,不知所来之人意欲何为。

“陈将军,别怕,我是来救你的!”声音很小,他听出对方是个女人,声音很妩媚。

“你是谁?干嘛要救我?”陈忠海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问那么多了,逃命要紧!”那女人拉着他走出房门,此时已经是后半夜,驻地一片寂静,就连一向警觉的哨兵此时也不知怎的,竟然靠在篱笆上睡着了。

“快走吧

!记住,路上无论谁叫你的名字,都不要回头看!”那女人把他领到大门口,就催促他赶快离开,但是临走时所说的这番话却让陈忠海更加迷惑。

他满腹狐疑地离开驻地,一路踉踉跄跄向前跑去,夜色凄寒,残云遮月,不辨方向,他也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只得凭着直觉前行,他心想先跑到天亮,只要能找到公路,就能回县城去。

黑暗中他一路狂奔,耳边只听到寒风略过,依稀看到前面闪着一片亮光,很微弱,但在前方给他指明了方向,这时候的陈忠海,脑子里乱作一团,只觉得有亮光的地方就有人家,却不留意现在已经夜过三更;过惯了霓虹不夜天的日子,早忘记了乡下根本不会有深夜点起的灯火。

不知不觉中他加快了脚步,眼看距离那片亮光越来越近了,跑着跑着他渐渐发现,眼前的光芒原来是淡绿色的,而且还会动!此时他依然机械地向前跑着,没意识到自己正向死亡步步靠近。

王登学一直潜藏在驻地附近,他亲眼目睹了陈忠海被俘虏,也担心他遭受不测,因此一直在附近徘徊,生怕出现意外,又不能去找魏团长要人,正着急的时候,却看到陈忠海只身一人发疯似地跑过来,随即眼前出现了一片淡绿色的荧光,王指导员顿时心里一沉,暗叫一声不好,白天在公路边吃死人的野狗群又来了!

陈忠海一路跑到野狗群跟前,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追逐的竟然是一群狗,他心里骂了声晦气,也没把狗群当回事,觉得既然跑到这儿了,干脆一鼓作气继续前进,他没意识到这群野狗可是吃过人肉的,但凡吃过人肉的畜生,知道了人肉的滋味,就再也忘不了,会有意无意地盯着某个人,直到他落单,然后慢慢靠近他…

王登学知道这一点,因此看到陈忠海不管不顾试图穿越狗群的时候,就知道情况不妙,自己必须站出来,把他喊住,否则陈将军的命肯定得丢在这儿,因此关键时刻,他霍地一下站起来,冲着前方大声喊起陈忠海的名字来。

寂静的夜晚声音穿得很远,陈忠海听到有人喊他,心中顿觉恐惧,环顾四周,一片黑暗,周围又没有村落,荒郊野地的,竟然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微风吹过,他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以为遇见鬼了,想起临走前,那女人特意交代自己,如果路上遇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看,此刻他觉得那女人真不是凡人,竟然未卜先知,事先猜出他路上会遇到诡异之事,因此坚定信念,坚决不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