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盛夏的一天上午,在位于河北省省会石家庄市的一座医院里,来了两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一男一女,他们骑着自行车,臂上缠着红袖章,斜挎着帆布包,看上去标准的红卫兵打扮,领头的是一个面色白净,相貌英俊的男孩子,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瘦削,但是脸色凝重,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脸庞清秀,肤色白皙的女孩子,跟他年纪相仿,面无表情地夹着一个黑色的记事本。

两人走在医院的走廊里,脚步匆匆,走在前面的男孩子似乎对身后的人颇为忌惮,一边走着,时不时回头张望一下。

医院的上面都是干部病房,他们径直来到最靠里的一间,这里只有一张床位,收拾得很干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干部靠在床背上,正拿着主席的《最高指示》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戴着一副圆边黑框眼镜,面庞精致,杏眼朱唇,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绝世美人,只是现在略显苍老疲惫之态,她梳着齐耳短发,只是头发一片雪白的颜色,在这个年纪,头发就全白了,看上去和她精细的面孔有些不太协调

领头的年轻人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女干部见他进来,显得很高兴,可又没有过分表露出来。

“妈,你现在还好吗?”领头的年轻人站在她的床边,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永胜,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你终于来看我了!”女干部微微低头,她的视线落在白被单上,可声音微微发抖。

“妈,‘文化革命’开始已经有些日子了,现在我们单位也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我也追求进步,想加入到革命的队伍中去,可组织上认为咱们家的情况很特殊,所以带了一位干事来调查一下。”年轻人抬头偷偷看了一眼**的女干部,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中年女干部伸出如葱白般光滑的手指轻抿嘴角,接着优雅地放下书本,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旧社会社交名媛的做派,永胜见了,不由得撇了撇嘴角,用眼角偷偷向身后扫了一下,那个女干事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只是摊开记事本,掏出钢笔,一言不发。

“咱家的情况你还不清楚吗?为什么偏要跑到这里来问?”女干部喝了一口水,不紧不慢地说着话。

“你的情况我当然了解,可是我爸,他毕竟是个日本人!”永胜长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安。

“你爸爸虽说是日本人,可他是坚定的国际主义革命战士,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他已经去世了,关于他的历史成了悬案,组织调查我,可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永胜说。

“他是你亲爸爸,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女干部有些激动了。

“虽说如此,可在抗日战争时期你们是怎么认识并结婚的,他在那段时间做过什么事儿,您可从来没跟我说过,妈,这次是组织正式派人来向您询问这些问题的,您一定要如实反映!”永胜的表情很矛盾,内心里充满了纠结。

女干部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回忆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很快她头上就开始冒汗,过了很久才从这种思考中回过神来,向眼前这两位年轻人讲述起那段从未对人说起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