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然在出了“口福居”后,瞄着柳云燕一家所乘坐的马车一路跟踪而行。虽说他是步行而对方是乘车,但好在此时正值年关,无论穷人还是富户都会出来采买年货,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不少,柳云燕的马车走得并不快,还不至令施然跟丢了目标。

柳云燕的马车在潞县的十字大街上走走停停,她和她的夫君时不时的从车上下来,进到不同的商铺中去采买过年应用之物。如此一来,虽然给施然的跟踪增加了一些麻烦,使其不得不经常的找掩护,以免自己被发现。可却也令施然能有更多的机会观察柳云燕的那位夫君,从而对其有一个初步的观感和了解。

要说以柳云燕的容貌、气质和智慧,自然应该有一位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精明干练、家资巨万的丈夫方能与之般配。而她现在的夫君恐怕除了有些家资外,其他方面都不合格。一来,这家伙身材不算高大、顶多是个中等个头儿也就罢了,可偏偏又生了一张黢黑的脸庞,再配上一副连鬓落腮的长胡子,尽管身上穿的衣服还算比较华贵,但是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打家劫舍的强盗洗白了身份进城来当个半路出家的商贾。二来,柳云燕的这位夫君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做商人打扮的男人,在进到店铺之中采买各种年货时,却是不发一言。不但不在意东西的好坏、不在意价钱几许,而且通常连店铺的门都不进,或者只是站在马车边上等候自己的夫人进店采买,或者干脆连车都不下,一应与旁人打交道的事情全都交给自己的夫人去做,毫无一家之主的气概。

如此这般与想象之中完全不同的情景,令施然大为不解,他甚至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柳云燕的夫君,其身份是不是真如此前所判断的那样是名本地富商。难不成他只是柳云燕或者“清园”兄弟找来的冒牌货?亦或是为了掩人耳目假扮其夫君的保镖、护卫?——毕竟无论是施然还是刘主事,都看得出来此人及那两名家丁均是武艺傍身的练家子。可要说是贴身的保镖、护卫,其在那两名家丁面前所表现出来的身居上位者的姿态,以及其对柳云燕和那个小男孩的恩爱与慈爱却又是发自内心的,丝毫没有做作和表演的成分在其中。而且,尽管他一直在努力保持一种不闻不问、不慌不忙、不怒不喜的样子,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却会发现其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看不起那些店铺掌柜、伙计跟自己的夫人扯生意经时所用的简单手法,以及其眼神中散发出的精明与睿智。凡此种种,令施然是越跟越不解、越跟越疑惑,一时间搞得自己都有点头大了。

好在这种满脑袋问号的状态持续时间并不太长,随着柳云燕一家结束年货采买,将马车驶离繁华的大街,拐进主干道旁边一条不算宽阔且行人相对较少、比较僻静的街道之上,施然立即调整心态,将之前的那些疑问抛诸脑后,紧盯着柳云燕所乘坐马车的动向。不过,为了防止被马车上的人发现自己的踪迹,施然并没有尾随马车直接进入那条街道,而是装作口渴了的行人,直接进了主干道上一座正对那条僻静街巷的茶肆,一边佯装询问茶肆伙计茶水的价钱,一边偷眼观察柳云燕的马车——幸而这条僻静街巷并不算长,施然在茶肆中能够不受阻碍的看到街巷另一侧的出口,准确掌握柳云燕马车的动向,以便在其驶出街巷后尽快赶上去。…,

不过,施然的这些准备显然是有些多余,因为柳云燕的马车在那条僻静街巷离着街口茶肆不远位置的一座黑漆大门前停了下来,柳云燕、柳云燕的那位奇怪夫君、柳云燕的幼子,以及随行的丫环和家丁俱都下了车,一起走了进去。而那辆马车想必是雇来的,在等着柳云燕一行人下车,并将车上采买的那些年货搬进黑漆大门后,便在车把式的一声吆喝中继续前行,离开了这条街巷——看来这座黑漆大门后面的宅院就是柳云燕的住处了。

按说发现了柳云燕的落脚点,施然便当立即返回张府,去向张燕报告。可他这会儿却多了个心眼,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就势向茶肆伙计要了一壶茶水,坐在茶肆一处能够将对面街巷尽收眼底的座位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盯着柳云燕等人进入的那道黑漆大门。

在施然看来,虽说自己已经发现了柳云燕的落脚点,但一则,正所谓“狡兔三窟”,谁知道这里会不会只是狡猾的柳云燕故意安排的一处假目标,她和她的那些所谓家人来这里只是故布疑阵、迷惑可能存在的跟踪者,而她真正的藏身之所却另有它处;二则,施然也是想仔细观察一下周边的情况,设法了解一下柳云燕这座宅院周围其他住户的底细,以便在确认这里确为柳云燕住处后,能够据此制定更加周详的计划,保证惩治或者捉拿柳云燕的行动万无一失;三则,柳云燕的丈夫实在有些奇怪,施然也想等到天黑、夜深人静的时候,靠近那府宅院仔细查探一番,以便能够掌握更多有关柳云燕这位夫君的情况,以免自己这边在捉拿或者惩治柳云燕时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此次北上第一要务是在北平军扎下脚跟,而不是将叛徒柳云燕捉拿归案。

事实证明,施然的这个决定非常的英明。就在他喝着茶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伙计聊着天,并侧耳倾听茶肆中其他茶客谈论的内容,从中筛取有用信息,一边时刻关注着不远处柳云燕进入的那座宅院动静的时候,那座宅院的黑漆大门在关闭了近一顿饭的工夫后,突然重新打开了。见此情景,此前便怀疑这里只是柳云燕设置的一处假目标的施然顿时来了精神,双眼死死盯着那道黑漆大门,生怕漏看了任何一点情况。

然而,令施然感到失望的是,从黑漆大门里走出来的并不是柳云燕和她的家人,而是三名家丁打扮的下人。这三个人出了大门后,左右张望了一番,其中一个便向街巷另一侧的出口处走去。时间不大,一辆比先前那辆稍显豪华的马车差了不少,显得有些朴素甚至称得上寒酸的半旧马车,便在这名家丁的驾驭下,从街巷的另一侧入口处进来,缓缓的向那座黑漆大门而行。

眼见不过是三名家丁出去办事,施然起初并没有当回事,只是偷眼瞧了瞧,便继续喝自己的茶。可端起茶杯的手还没有将茶水送到嘴边,施然却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似乎自己遗漏了什么。仔细一琢磨,却是正在等着马车驶来的那两名家丁中,那名身量中等、穿着家丁常穿的青衣小帽、脸色姜黄、留着一幅短须髯、右侧太阳穴上还贴着一小块膏药的家丁有些眼熟。仔细一琢磨,再定睛看了看不远处的这名家丁,却发现其在观察街巷两侧情形时眼神中所透露出来的那股子精明与睿智,与之前柳云燕的那名充满问号的夫君完全相同。身材、面部轮廓,再加上难以复制的眼神,令施然断定这名家丁打扮的男子就是柳云燕的那位夫君。

明明是一家之主、腰缠万贯的富家翁,却要改头换面,以这样一幅家丁打扮出门,如此奇怪的行为,再加上之前与柳云燕一起上街采买时的种种异样表现,令施然在对柳云燕这位所谓夫君的种种作为越来越不解的同时,对其的兴趣也是越来越高。于是,他果断放弃了继续监视柳云燕住处、以防对方行“狡兔三窟”之策的打算。待柳云燕的那位所谓夫君及另外一名家丁上了马车,驶出那条僻静街巷后,便马上结清了茶水钱,悄悄的尾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