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雅掌心微颤,看着池未煊递来的手机,半天没有伸手去接。心脏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她紧张得快要透不过气来。十年了,她只敢在梦里思念她的孩子。

池未煊见她久久没有接过手机,他抬眸望着她,她额上鼻尖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睫毛轻颤着,头上有光打落在她脸上,就像有一只蝴蝶展翅飞进了他的心里,他怔忡

那年夏天,阳光灿烂,他坐在镜湖回廊的石凳上看书,远远地看见妈妈领着一个明丽的女孩走过来,他没怎么在意,青春期的男孩子对女孩子都有一种既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难为情。

妈妈领着那女孩在他面前站定,微笑道:“煊儿,这是你舒叔叔的女儿舒雅,你们就读同一所高中,以后在学校要多多关照雅雅。”

池未煊剑眉微挑,斜了一眼舒雅,她也正挑衅地盯着他,他心底震了一下,然后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一副淡漠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像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让他不得安生。

舒雅不是个软弱的女孩,不需要任何人关照。她也绝不是盏省油的灯,闯祸的本事并不比他少。她特别不喜欢物理课,每当物理课老师在上面讲得唾沫横飞,她就在下面睡得口水流成河。

好几次被物理老师揪着罚站,她居然站着就睡着了,真是奇迹。会注意到她,不过是妈妈的一句嘱托。他想,这女孩得多讨厌物理,连站着都要跟它做对。

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般,她缓缓睁开眼睛,轻颤的睫毛像一只展翅的蝶儿飞向他,他突然心悸地窒息了一下,慌乱地转过头去,继续听课,耳根子却开始发烫。

手中忽然一空,他抬起头来,看到她眼里迅速涌上的眼泪,还有她紧紧咬住红唇的贝齿,他心中一软,将她拉着坐在自己身边,轻轻抱住她,柔声道:“我给他拍了许多照片,记录了他的成长,你要跟我回去看看吗?”

舒雅慌乱地摇头,眼泪随之飞舞下来,不行,现在还不行。她看着照片里的小吉他,不知不觉,他已经长这么大了,眉眼的轮廓长得很像她,她颤抖地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手指冰凉,她倏地惊醒过来。

“雅雅,跟我回去,别再躲起来了,好吗?”池未煊心疼得看着她的泪,伸手将粘在她脸颊上的黑发抚在耳后,她瑟缩了一下,伏在他怀里,看着照片里的小吉他,泪流不止。

池未煊紧紧地搂着她,呼吸都是痛意,这些年,她到底遭受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哑,为什么不肯堂堂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为什么……那些人会叫她嫂子?池未煊心里一堆的疑问,此刻却一个字都问不出口,如果她不想说,他是一个字都问不出来的。

知不知道,似乎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回来了

………………

池未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纷纷杂杂的,他头疼欲裂的醒来,却不记得都梦见了什么,他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如鹰般犀利的黑眸在室内扫视一圈,黑胡桃木装饰的包厢里,安静得出奇,阳光从窗外一丝一缕地照射进来,之前还坐在他对面的舒雅凭空消失了。

他陡地站起来,看到桌上一张字迹娟秀的便利贴,“煊,对不起!”

字迹模糊,纸张还透着湿意,他可以想象,她在写这张纸时,是如何的悲伤。他看得眼圈发热,眼眶都红了,他狠狠地攥紧手中的便利贴,咬牙切齿地咆哮,舒雅!

他冲出咖啡馆,外面天色已是黄昏,街上行人并不多,稀稀朗朗的,他睁大眼睛寻找,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他挫败极了,大吼一声,“啊!”

街上行人都吓了一跳,齐刷刷看向他,他也顾不得失态,一拳砸在路灯的水泥柱上,手背鲜血淋漓。舒雅,为什么?为什么?

池未煊靠着水泥柱缓缓蹲下去,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能。

晴柔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心口还泛着痛意,那种让人窒息的惶惑牢牢地攥着她的心脏,痛得她额上泛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急忙掏出手机来,手指慌乱地在触摸屏上点着,拨出一组号码,“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她挂断,再拨,还是客服冷冰冰的声音,那声音可真冷啊,冻得她浑身颤抖不止。她掀被下床,穿上雪地靴,快步奔了出去,刚奔到门口,病房的门被人推开,晴柔看见,池未煊一脸失魂落魄地站在她面前,她怔怔地看着他,从头到脚。

他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焉焉的,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他的手血肉模糊,她立即就着急起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即使着急,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她垂眸看着他手背上的伤,心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池未煊,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池未煊眉尖微蹙,看着她心疼得直掉泪,心中震动不已,他猛地将她拥入怀里,牢牢地抱住她,一颗心已经要被撕成碎片

晴柔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劲,却什么也没问,紧紧地回拥住她,着急道:“你跟人打架了吗?你怎么这么笨,打不赢不知道躲吗?疼不疼?”

池未煊没说话,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抱住了他的世界,仿佛只能这样,他才能够坚定地走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晴柔推了推他,“好了,别撒娇了,没打赢我也不会笑话你。”

他没有松开她,下巴搁在她头顶,贪恋着她身上的味道。而晴柔,在他身上却闻到了一股不属于他的香味,那种香味很独特,混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冽。她什么也没问,由着他紧紧地抱着自己。

许久,池未煊松开了她,她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他受伤的右手上,手背上已血肉模糊,隐隐可见泛了白的骨头。她心口一疼,这伤,不像是打架斗殴得来的伤,反倒像是一种泄气,一种气愤……

她默不作声的将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吹气,“疼吗?”

暖暖的气体减轻了手背上的灼痛,他老实点头,“疼,很疼。”带着一种撒娇的意味,当时气急一拳捶过去时,并不觉得有多疼,此刻被她这样瞧着,这样呵护着,他才觉得疼得要命。

忍不住就想像个孩子似的,再多讨一些安慰。

晴柔伸出手指在他受伤的手背上戳了一下,板着脸道:“知道疼还跟孩子似的玩叛逆,疼死活该。”虽是这样说着,看他疼得脸色都泛了白,心脏又一阵阵紧缩。哎,真拿他没办法。

“我疼死了你舍得么?”他耍赖,手背是真的疼,但是更疼的是他的心,他知道为了另一个女人跟她胡搅蛮缠,对她有失公平。可是现在,他只有她。

“舍得,大不了我再去找一个。”她说得一本正经,可是想想,如果真的再也看不到他,她就觉得一阵窒息,这个男人啊,是她这一辈子的劫。

池未煊的脸突然就晴转多云,他板着脸瞪她,“不准!苏晴柔,你生是我池未煊的人,死是我池未煊的鬼,我不准你去找别人。”

“没你这么霸道的

。”她咕哝着,心里却升起一股甜蜜,为他的话,为他语气里的醋意。

池未煊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微勾,他慢慢俯下身去,晴柔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近,她整颗心猛地急跳起来。他每次接近,她都变得不像自己了,胆怯又期待,明明已经吻过很多次了,她还是不习惯。

两人离得很近,呼吸交缠在一起,冰冷的病房的温度在慢慢攀升,晴柔的心都快蹦出来了,她受不了这种折磨,握住他的手一扯,“别闹,你的手需要处理,我们去创伤科吧。”

“咝”她这一扯,刚好扯到他的痛手,他疼得后背惊出一层薄汗,晴柔慌忙松开他的手,再看他皱在一起的俊脸,不知怎么的,就笑骂:“活该。”

池未煊香没偷着,还差点疼死过去,他作势去抓她,她笑着往外跑,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那种快乐似乎感染了他,他脸上也染上了一抹笑意,幸好,他身边还有一个她……

苏母是晚上回到普通病房的,从鬼门关闯了一圈,她的脸苍白得像纸一样,气息微弱地躺在**。晴柔看着她,眼泪又要涌出来了,却死死的忍住。

她趴在病床边,握着她瘦得皮包骨头的手,十指紧扣,“妈妈,我回来了。”

好险!如果妈妈就这么去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苏母精神不太好,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雾般,眼前的一切都看不太真切,也看不清晴柔的脸,她微微笑了一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英国……好玩吗?”她一句话停顿了好几次,才完整说出来

“嗯,好玩,妈妈,等您好了,我带您去英国看看,英国人很热情哦。”晴柔强忍着泪,她看着苏母痪散的目光,心像被针扎着,密密麻麻地疼着。

苏母眼里有着向往,“英国啊,那肯定……是个美……好的……国家,咳咳咳……”她话说得多了,气就喘不上来,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两颊通红,她伸手捂住嘴巴,鲜血就从她指缝里一滴滴滴落下来,落在白色的床单上,开出一朵朵凄美的曼陀罗花。

晴柔怔怔地看着,骇得忘记了反应。她眼前一阵刺痛,潸然泪下,她哽咽着,心被绝望啃噬着。双肩骤然一暖,她回头望去,就见池未煊站在她身旁,坚定地看着她,然后他将她扶到一边去,他抽出纸巾来,小心翼翼地擦干苏母掌心的血,还有她唇角的血

“伯母,您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手术时间已经安排下来,您好好将养身体。”池未煊温声道,做着一个女婿该做的事。

苏母瞧着他,虽然看不太真切他的神情,她亦知道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真诚的。他放下身段侍候她,也是爱屋及乌吧。她欣慰的笑了,女儿有这样的男人照顾着,她该放心了。

“我…的身体……我清楚……不要浪……浪费钱……”苏母摇了摇头,多活了这么些日子,够了。只是遗憾,看不到女儿幸福,看到儿子成才。

晴柔痛哭起来,“妈妈,我不许您这么说,我们已经找到适合您的骨髓,妈妈,您一定会好起来,您还要看着我结婚生子,还要帮我带孩子。”

“不…害臊……”苏母斥了一句,却是带着笑,她眼前浮现一个珠圆玉润、粉雕玉琢的孩子,追着她叫“姥姥,姥姥,您等等我……”,那场景,真幸福啊。

晴柔哪顾得上害不害臊,她不允许妈妈有这样消极的思想。她知道她自私,知道不能强求,可是上天已经给了妈妈一线生机,她就要牢牢抓住。

“妈妈,答应我,您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好起来,我跟东宁都离不开您。”

苏母疲惫地垂下眼,池未煊见状,示意晴柔安静,晴柔看着她憔悴的脸,心中大痛。她弯腰替她掖了掖被子,此时苏东宁跟小李前后脚进了病房。

苏东宁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他将东西放在外面的小会客室,对池未煊与晴柔说:“姐,姐夫,你们出去吃点东西吧,这里我来守。”

晴柔一步都不肯离开,最后还是被池未煊强行拽了出去,按坐在会客室的小餐桌旁,他打开保温桶,又去一旁的消毒柜里拿出两副碗筷,盛好饭放在她面前,“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伯母。”

晴柔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碗,她没胃口,自从赶来医院后,她滴水未进。昨晚把苏东宁跟小李赶走后,她就一直坐在床边发呆,明明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却不觉得饿。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一直睡到了刚才才醒过来,中途也没有人来打扰她

。此时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却吃不下东西。

妈妈的病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她很担心,以她现在的状况,她能撑到下手术台吗?

池未煊也盛了一碗饭坐下来,看着她盯着米饭发呆,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米饭上,柔声道:“你别想太多,伯母会平平安安地从手术台上走下来的。快吃饭,你若是垮了,还怎么照顾她?”

晴柔看了一眼内室,妈妈躺在病**睡沉了,那么瘦小的一团,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她眼前一涩,垂下头来,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饭,不知道是不是米粒太硬,噎得她喘不过气来,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

池未煊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声。

………………

周五,外面阴雨阵阵,苏母经过一系列检查,终于确定可以上手术台了。这几日,晴柔守在医院,不眠不休地照顾苏母,整个人很快就瘦了一圈。

池未煊看着心疼,恨不得替她受了,她却不假任何人之手,坚持亲自照顾苏母。

这几日,苏母昏睡的时间比较多,醒来了说几句话就咳,咳完了就咯血。晴柔不再像第一次看到她咯血时那么惊慌,她镇定地给妈妈擦拭干净,给她换床单换衣服。

苏母偶尔会很清醒,她会跟晴柔聊天,只是每句话中途停顿的时间略长了些,晴柔就耐心的听她讲,虽然她大部分都是在回忆。

等妈妈睡着了,她守着床边就默默掉泪。她知道,移植骨髓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但是医生也将风险告诉了她,苏母下手术台的机率连10%都达不到。

可她依然坚持,就算只有1%的机率,她也要放手一搏。苏东宁完全没有意见,他明白,姐姐这么做的原因。

苏母是抗拒做骨髓移植的,奈何女儿坚持,她一反对,她就哭,最后她不得不投降。她想,天上的神明,让我死在手术台上吧,我不能再拖累我的女儿了。

她这一生已经够辛苦了,她不想成为她的枷锁。

护士给苏母换了无菌手术服,晴柔站在旁边帮忙,当她看见妈妈几乎可以看见肋骨的身体,她眼前迅速模糊

。苏母的精神倒是很不错,看见女儿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她心中亦是难受,向她伸出手来。

晴柔连忙走过去,紧紧地握住妈妈的手,“妈妈,我跟东宁在手术室外等着您,您一定会平安出来的。”

苏母冲她微笑,亦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孩子,这辈子,妈妈对不起你,若是有下辈子,妈妈再也不会让你吃苦了。

母女俩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直到护士提醒,“苏小姐,病人该进手术室了。”

护士推着苏母往外走去,晴柔亦步亦趋地跟着,就是不肯松手,出了病房,苏东宁、池未煊、小李都迎了上来,苏母左边握住晴柔的手,右边握住苏东宁的手,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

她紧紧地握着儿女的手,目光紧紧盯着池未煊,她轻声道:“护士,请……稍等一下。”

两护士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池未煊,然后退到不远处,苏母捏了捏儿子的手,苏东宁知道妈妈有话要交代姐夫,他绕过床头,将晴柔拥在怀里,缓缓后退。

池未煊走到苏母身边,弯腰凑近了些,以免她说话费力气。苏母知道这孩子贴心,心中感动不已,她伸手,池未煊连忙握住了她的手,“伯母,您放心,给您做手术的医生都有二十多年的临床经验,您就当睡一觉,醒了就没事了。”

苏母含笑点了点头,费力道:“未煊,你是个好孩子,如果……如果……,他们姐弟俩,我就拜托给你了。”

池未煊眼眶湿润,他偏头看着不远处的苏晴柔,晴柔察觉到他的目光,浑身都僵绷起来,心疼得快要窒息。他收回视线,“伯母,我答应您!”

“好!好!好!”苏母拍了拍他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她缓缓放开他的手,微微闭上眼睛,泪水打湿鬓发,就算她下不了手术台,她也后顾无忧了。

两名护士见状,连忙迎上来,推着苏母向手术室走去。晴柔快步追过来,池未煊拦腰抱住了她,她拼命挣扎,奋力地向苏母伸手,“妈妈,妈妈,我们在手术室外等您……”

池未煊牢牢地抱住她,她的泪滴在他手背上,他心疼不已,“伯母会平安的出来的,相信她

。”

“呜呜……”晴柔倒在池未煊怀里,哭得晕厥过去。因此,她没有看到,紧接着推过来的,是换了无菌服的乔少桓。

他目光阴冷地盯着倒在池未煊怀里的苏晴柔,瞳孔微眯,最后对上池未煊深邃的黑眸,他讥诮的抿紧唇,池未煊,咱们走着瞧。

………………

历经十小时,手术结束,萧医生领着医疗队从手术室浩浩荡荡走出来,他摘了口罩,走到池未煊面前,与池未煊握了握手,他脸上满是喜色,“池生,不负重托,手术很成功。”

“谢谢,谢谢!”池未煊感动极了,苏东宁当场就高兴地跳了起来,他也顾不得谢谢医生,飞快的往病房跑去,边跑边大叫:“姐,姐,手术成功了,手术成功了。”

池未煊回握住萧医生的手,“辛苦了,谢谢!”那么擅于交际的男人,此刻竟是口拙,除了这几个字,再也找不到别的话来表达他心里的感激之情。

萧医生拍了拍他的肩,“病人还要在icu观察四十八小时,如果没有排斥反应,病情基本就可稳定了。”

池未煊浑身都轻松起来,可是一想到手术前,那双阴冷的黑眸,心又渐渐沉重起来。乔少桓,他终于找到了制约晴柔的砝码。

晴柔睡了很久,这几天她不分昼夜地照顾妈妈,连续几晚都不敢合上眼睛,生怕一闭上眼睛,妈妈就会消失。偶尔打个盹,也是被梦中妈妈不停吐血的场景惊醒,然后看着病**的妈妈,她整夜都不敢再合上眼睛。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直到苏东宁冒冒失失闯进来,她都没有醒。苏东宁太高兴了,他冲到陪护床边,握住姐姐的手,大声道:“姐,姐,你醒醒,好消息,好消息,手术成功了,手术成功了。”

梦里,晴柔听见有人在耳边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她奋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沉重地掀不开。苏东宁手舞足蹈,“老天保佑,手术成功了。”

笼罩在病房里的愁云惨雾,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话像一束阳光照进晴柔绝望的心里,那里慢慢复苏,她用力撑开眼皮,果真有阳光照射进来

夕阳的余晖洒进病房,铺上了淡淡光晕,晴柔猛地睁开眼睛,从黑暗中醒转过来。苏东宁趴在床边,笑得像个三岁小孩子一般童真,“姐,姐,妈妈手术成功了,妈妈手术成功了。”

晴柔怔怔地看着他,嘴角慢慢弯起,眼睛也弯起来,然后,眼泪却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手术成功了,妈妈,手术成功了。

“姐,姐,你别哭啊,我们要高兴,妈妈手术成功了。”苏东宁将她抱时怀里,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这段时间,他们都生活在绝望里。如今,妈妈的手术终于成功了,他们会好好的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真好啊。

晴柔亦是哽咽,真好,真好啊!

池未煊回到病房,就看到两姐弟抱头痛哭的情形,他缓缓走进去,来到床边,将姐弟俩抱进怀里,叹息道:“真傻,高兴哭,悲伤哭,你们怎么有那么的泪流不完?”

晴柔仰起泪眼婆娑的小脸,透过泪幕看着池未煊,激动地都想给他磕头了,“池未煊,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妈妈。”

这些日子,若不是他出钱出力,帮妈妈找合适的骨髓,妈妈只怕已经……

池未煊曲起手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个爆栗,她吃痛,反射性地捂住额头,就听他凶巴巴的斥道:“我是你什么人,东宁都上道的知道叫我一声姐夫,你还跟我客气,欠收拾吗?”

晴柔泪光闪闪的,唇角却扬起了笑,他看着看着,就心疼了,猛地将她拉进怀里,不能再看,不忍再看,“傻丫头,以后都别哭了,知道吗?”

“嗯,池未煊,真的谢谢你。”除了谢谢,她其实还有一句想说,不过不适合现在说。

池未煊抬起手,她惊恐地立即捂住额头,笑靥如花,“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谢谢了。”

池未煊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外面,晴空万里,希望他们的未来,也是晴空万里。

苏母手术成功后,恢复得也不错,她清醒之后,晴柔与苏东宁穿着无菌服进icu去看过她一次,她浑身都插着管子,脸色苍白,但是精神还好

晴柔站在病床边上,看见母亲可怜的躺在那里,哽咽地握起她的手,“妈妈,您真棒,谢谢您,没有丢下我们。”

苏母还不能说话,她看着一双儿女,努力地微笑。即使身体明明是那么的疼痛,她依然微笑,不能再让他们担心了啊。

苏东宁叽叽喳喳的道:“妈妈,姐又哭鼻子了,真羞,怎么越大越像孩子了,您要好起来,我们一起羞她。”

“苏东宁,你讨打是不是?”晴柔作势要打他,他笑兮兮的往旁边躲,其实他知道她未必会真打他。

苏母看着他们,眼里的笑意更浓。很快探视的时间到了,护士来催他们出去,晴柔握住苏母的手,“妈妈,您好好休息,我跟东宁下午再来看您。”

苏母点了点头,看见他们一步三回头,她吃力地抬起手,冲他们挥了挥,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隔断玻璃门后,她都没有收回视线。

那日,麻醉药在体内慢慢生效,她看到那个愿意给她捐骨髓的人,是他,居然是他。

那一刻,她挣扎,她拒绝,她想从手术台上爬下去,她不愿意做手术,她不愿意她成为阻挡柔柔幸福的障碍。可是来不及了,麻醉药迅速在体内发挥作用,她不能动弹,慢慢失去意识。

她想,她一定要死去,一定不能从手术台上下去。然而,或许是她一直执着这个念头,手术反而成功了。再度睁开眼睛,她转动着眼珠,看着icu监护室里熟悉的医疗机械,那一刹那,她想哭……

晴柔与苏东宁换了衣服,从icu室里走出来,池未煊在外面等他们,他迎上去,“伯母怎么样了?”

“嗯,脸色看着不是很好,精神倒不错。”晴柔脸上挂着疏朗的笑意,让池未煊的心莫名就轻松起来。他伸手揽着她,“那就好,这下放心了?”

“嗯。”晴柔点点头,看到妈妈慢慢恢复,她就放心了。

苏东宁见状,连忙道:“姐,你在医院守了好几天了,虽然是大冬天,几天不洗澡没什么,可你身上一股子怪味,好熏人。”

晴柔被他这样明晃晃的嫌弃,侧首看着旁边似笑非笑的池未煊,她窘得满脸通红,“你说什么呢,我哪里臭了?池未煊,你说,我身上真的有股怪味吗?”

苏东宁作势掩住鼻子,“姐夫喜欢你,就算你是一坨臭狗屎,他也觉得是香饽饽,可我们不同啊,所以你就别折磨我们的嗅觉了,赶紧的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

“你!”晴柔气得横挑眉毛竖挑眼,他找死啊,居然当着池未煊这么数落她,她难为情死了。

池未煊微笑,他知道苏东宁是想赶晴柔回去休息,她连续守了好几天,没日没夜的,一张脸瘦得只剩三根指头大小了,眼窝也陷了下去,显得那双眼睛大得吓人。

她要再不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只怕身体会吃不消。

“姐夫,快把你的臭狗屎领回去,好好收拾一下,别再折腾我们了。”苏东宁挥了挥手,这几天,他想照顾妈妈,都被姐姐赶了回去。他知道她是恼他不告诉她妈妈的病情,所以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他理解,却也心疼。

池未煊看着她气恼地要去追打苏东宁,他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腰,“好了,走,我们回家。”

晴柔偷眼瞅他,有些不安,“我身上是不是……真的有味道了?”

池未煊摸了摸鼻子,她这几天不眠不休地照顾苏母,根本顾不上打理自己,头发油得全贴在了耳边,还真的有点味道,“真话假话?”

“废话,当然想听真话了。”

“嗯,确实有点味道,不过,我喜欢。”池未煊将她掐过来的手攥在掌心,“生活就是这样,哪里总是光鲜亮丽的。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去我家时,我家乱成垃圾场的情形吗?”

晴柔想了想,想起他头上扣着一个便当盒,就忍不住想笑,是啊,这就是生活,不是偶像剧。哪怕病得一塌糊涂,也会光鲜亮丽地出现在荧屏前。

她慢慢释怀了,可是到底还是有点小女儿心思,“那你会嫌弃我吗?”

“嫌弃你什么?”池未煊明知故问

晴柔拉了拉头发,局促道:“生活化……”

“不会,我会觉得很可爱。”

晴柔脸红了红,池未煊已经拥着她走向电梯,六班电梯,上下频繁。有一班电梯停了,正好是他们站着等的那一班,电梯门开了,人潮涌了出来,有病人家属也有医生护士,各自神色匆匆,焦躁不安。

她记得,曾经有人说过,以前觉得生个病要生要死的,住进医院,才发现四周所有的人都得了这个病,心里一下子平衡了。

晴柔想,这真是变态加病态的思想。

此时,电梯里走出来最后一个人,晴柔与她四目交接,顿时怔住。那是怎样的眼神,她说不出来,有怨恨,有不忿,有嫉妒,像箭一样射了过来。

晴柔看着她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保温桶,与她擦肩而过时,故意狠狠撞了她一下,“你……”

刘言心头也没回的离去了,晴柔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奇怪。池未煊微眯着双眼,眸光深沉难懂。他揽着晴柔走进电梯里,晴柔还是想不通,不由嘀咕道:“刘言心怎么在这里?”

池未煊没有答她的话,不着痕迹的转移她的注意力,“晚上想吃什么,要不我打电话让德月楼送外卖过来?”

晴柔的注意力很快放在吃的上面,跟池未煊讨论起晚餐吃什么来。

刘言心提着保温桶走进病房,看到乔少桓正在怒斥护士,她心里其实并不好受。乔少桓给苏晴柔母亲捐骨髓的事,她是术后第二天才知道的。当时她气得要命,他怎么能这么对她?她以为他终于肯跟她一起好好过日子了,没想到他还是放不下苏晴柔。

刚才看到苏晴柔的那一刹那,她恨不得冲上去抓花她的脸,这只臭不要脸的狐狸精,她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乔少桓甘愿为她付出这么多?

她嫉妒,疯狂的嫉妒,还记得她流产那段时间,乔少桓总共也不过来医院看了她三次,每次都很不耐烦,待不到十分钟就走了。

可是那样一个冷心的男人,却为了苏晴柔,心甘情愿的承受那么巨大的痛苦

。这两天她陪在他身边,他即使睡着了都还痛得牙齿咯吱咯吱作响。

她一直都知道,他怕疼,以前手上割伤一条口子,他就会疼好几天,更何况是手术。她心疼他的疼,可是看到他的疼都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她心里又恨得不得了。

“拿护士撒什么气,有本事去找让你痛的那个人?”刘言心满腹怨气道。

被骂得头都快垂到地上去的护士,看到刘言心,就像看到救星一般,“刘小姐,你来了,劝劝你先生吧。”护士如释重负的跑了,将战场留给了他们。

刘言心因为护士一句你先生而怔忡不已,这么久以来,她一直盼着他的姓氏成为她的名字,她一直盼着他们走出去后,别人会叫她一声乔太太。可是她盼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最后等来的却是他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捐骨髓。

偶尔,她也会讥讽的想,乔少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乔少桓被疼痛折磨得面目狰狞,他瞪着站在病床边上发愣的刘言心,语气恶劣道:“你来就是发呆的吗?那你马上滚出去,看到你就烦。”

刘言心回过神来,她看着病**的乔少桓,七年了,她始终如一地跟在他身边,明知道很多东西都变了,她却依然坚守着。她放下自尊放下脸面,只为留在他身边,有朝一日能成为他的妻子,可是这条路,到底还要走多久?

她累了,很累很累,背得太久了,她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放下。

这段时间,他只要是清醒的,就绝不碰她。可是喝醉了,他就大发酒疯,他要她,就不会顾忌任何时间与地点,发疯似的强/暴她。

她能承受的,无论他多么粗暴,她都能够承受,可是为什么,他在折磨她的身体的同时,还要折磨着她的耳朵她的心。

那一声声“柔柔”,让她沸腾的血液全都冻结,让她的心沉入十八层地狱,那么火热的欢爱,却抵挡不住来自心底散发出来的寒意。

但是她还是犯贱,一次次让他伤害,一次次凑上去,少桓,你知道我愿意变成一个为你而战的女战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