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从夫

铜镜里,映上一张素雅而平凡的脸。

她那一双眼睛幽深淡远,像湖水一样深不见底。即使是大喜之日,她的脸上依旧是冷冷淡淡,既不喜悦,也不幽沉。

一个坐在紫檀木轮椅上的灵修身影缓缓移了进来。

姐姐要出嫁了。

从小相依为命的彼此不得不走上各自的前程,虽然姐姐一直说最多只一年,便可相聚,但是他却希望姐姐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

“君儿?”宋骅影从模糊的铜镜中看着宋骅君一步一步移近。

“姐姐今天很漂亮。”宋骅君衷心说道。

“你知道漂亮跟你姐姐一向无缘。”宋骅影淡笑,“你怎么来了?东西都打理好了吗?”

自己出嫁之日,也是君儿自由之时。从此后远离宋府的是是非非,不由争斗,不用防备,轻松而自在,他定然会过的快乐。

虽然父母俱在,但是,这个世界上她就只有君儿一个亲人。只要君儿过的好,她便满足了。

宋骅影心中想到。

“姐姐,你真的要嫁给宁王?如果你不愿意,现在还来得及……”

“君儿,你不要担心,嫁给宁王是姐姐自愿的。再说,圣旨已下,怎么能不嫁呢?”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无所谓的意味。

“可是……姐姐并不爱他,是不是?为了商号,姐姐真的要拿一辈子的幸福做赌注吗?姐姐觉得自己的牺牲值得吗?”

宋骅影轻笑,坐近了宋骅君身爆拉着他的手说道,“既然也可一劳永逸,为何

“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皇上他那么聪明,怎么会做这么赔本的生意?”

“但凡是人,都是有缺点的

。皇上那老狐狸唯一的缺点大概是高估了他儿子的魅力吧。他以为他会赢,因为他笃定你姐姐我定然会为传说中天人般的宁王动心,一年后就不会离开。落华影便自动归为皇家旗下。”

“难道姐姐就这么笃定自己不会对宁王动心?或许宁王真如传言般完美无瑕……”宋骅影反驳。

“娘亲的教训,姐姐时刻铭记在心,又怎么会让自己步她的后尘?”娘就是太爱爹爹了,将整颗心都托付给了他,所以不能忍受跟另一个女人分享。现在明知道今日还有一个女人跟她同时进门,明知道只要一爱上他就会失去唯一庇佑姐弟的落华影,她又岂会让这种可能性出现?

宋骅影自动地将宋骅君脸上的皱纹抹平,“其实嫁给宁王也不是坏事。最起码——我们姐弟俩都名正言顺地离开了宋府,不是吗?”这个承载姐弟俩童年噩梦的地方,以后,再也不会踏进来了。

“虽然离开了宋府,但是姐姐却要步入似海侯门。”宋骅君纤雅的面容浮起一抹担忧。姐姐既然打定主意一年后离开,定然会故意与宁王保持距离,那么,不受宠便是明摆着的事情了。但是那侧妃原纪香他是见过的,那千娇百媚,颠倒众生的容颜在音国可谓首屈一指,那么她得宠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么,姐姐在宁王府,真的能过得称心如意吗?

宋骅影见他脸上刚刚被自己抚平的眉宇又皱成一团,不由的轻笑道。“侯门深似海又如何?不过是墙垣高了些,守卫森严了些,又有什么了不起?你放心吧,姐姐就算再不受宠,那也是皇上金口玉言的宁王王妃,谁敢拿我怎么样?”

“你知道姐姐的个性,怎么会让自己吃半点亏?所以,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不是忧心忡忡地担心姐姐以后的日子,而是——”宋骅影很自然地递给他胭脂水粉,然后将一只精致的眉笔放在他手中,“替姐姐画个妆。平日你将人三分颜色画成了十分美貌,那么此刻便将你姐姐的十分平凡画成三分丑陋吧。”

宋骅影知道宋骅君画笔神通,雕琢的痕迹几不可闻。自己这张原本就平凡的脸在他的描绘下,定然能吓得宁王后退。

走出生活了十多年的景园,穿过回廊,到大厅拜别爹爹,耳中听着三夫人和五夫人咬牙切齿的寒暄,倒是让宋骅影气闷的心情排解了许多。

街上熙熙攘攘,全京城的目光都集中在今日宁王成亲的事情上。如此恶名远播的丑女怎么配得上宛若天人般的宁王?他们纷纷猜测,更是有人暗中下赌注,赌宁王的迎亲队伍不会出现在宋府门前

然而当丰神俊朗却面无表情的宁王身着火红吉服,带着一众迎亲队伍在宋府门前长身玉立的时候,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但是众人又纷纷猜测,因为平时亲切温和的宁王此刻却面如寒霜笼罩,火红的喜服也没有掩盖他眉宇间散发出的淡淡冰冷。就连表面上的厌恶也不加掩饰,恐怕宋家丑女虽然飞上枝头,却也做不得凤凰啊。

如果是寻常的闺中女子,只怕会对这样的舆论忧心忡忡吧。但是宋骅影却一点也没有为即将到来的命运而担忧,她早已选了最适合自己的路。

宋骅影掀开喜帕,握着小蝶在上轿前特意放到她手中的糕点,掰下一小块放在口中,细细的咀嚼。

府中其他园子的人看景园从来都不顺眼,自己和君儿走后,她自然会对景园的人恶意欺凌,不过……当得意洋洋的七姨娘走进景园耀武扬威时,却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嘴脸?宋骅影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景园的人口不多,宋骅影只带了张婶和河伯一房家人,还有小蝶小舞两个丫鳜其余的奴仆表面上是遣散出府,实际上都收进了城郊无白居。

想到这里,不由的想起了失踪许久的落儿和颖儿,沉寂江湖后,她们又去了哪里?如果没有她们当年的相助,只怕如今的宋骅影依旧是个任人欺凌可怜丫头吧。

花轿稳稳地停在了庄严巍峨的宁王府。

脸上的喜帕遮住了她的眼,看不见周遭的喧闹,也不用去理会周围人抱着看好戏的讥讽。忽然,周围的一切喧闹都静止了,宋骅影感到一股冰冷疏离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

隔着喜帕,她看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

骨节修长,洁白如玉。

(下)

传言原来也有不假的,会有这样一双手的人,必定是美如天人的。

冰冷的手握着她,指尖冰凉,陌生的触感一下子冲上她的大脑,她下意识地想挣脱,却忽然意识到抓住她手的主人加重了力道,略显不耐地将她拉出轿外

宋骅影嘴酱起一抹淡笑,看来他也是极不情愿的,如此,对自己的计划倒也有好处。不过她倒是很好奇那只老狐狸是以什么来要挟,才让他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

宋骅影跟在宁王后面,在龙凤花烛前拜过天地。然而这些礼仪对于无心于情的她来说,完全是多余的,就像一场闹剧,将两个心不甘情不愿的人硬是被栓在了一起。

按照音国的习俗,皇子大婚,除了要在王府前院大摆宴席宴请朝中文武之外,还要在在京城各大城门门口设宴宴请百姓。

宋骅影无奈苦笑。酒席桌上最爱说是非,而眼前的这一幕岂不就是最好的闹剧?只怕宋骅影这个名字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甚至不少人都在期待着她的失宠。

不过,幸好她出外谈生意的时候从来不用真名,也没有人会将男装打扮的她跟凶悍泼辣的宋家大联系在一起。

新房里静悄悄的。宁王一带她入新房便厌恶地甩开她是手,便匆匆带门而去。

既然所有人对自己的印象已经够差,也就不在乎再差上一些。坐在红帐枕边的宋骅影自顾掀起红盖头,静静地打量着布置华贵的新房。

烛台上两只大红蜡烛冒着袅袅轻烟,点的整个房间亮如白昼,案台上放着金秤,剪刀,尺子,无色同心花果等物。

忽然。宋骅影发现一道冰冷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地转过脸,待她看清楚来人面容的时候,一向冷静的她也不由的心跳加速。

她张着嘴,却吐不出一句话。

原来宁王杨宇凌便是那日身中奇毒,倒在她马车下的那位俊美公子!她早该知道,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容貌可以与落儿相媲美的人?宁王以美闻名,宛若天人,那么俊美的容颜,带着高贵与威严,不是他又会是谁?不知是落儿是九转还魂有效还是陈家医馆的太医妙手回春,那样严重的毒,才过十几天,便能行动自如。

不过当日他昏迷不醒,大概也不会认出自己是谁吧

。这样也好,以免追查起来,身份便有可能泄露了,看来明日定要警告那两个丫头要封紧口风。

她心中打定主意,便放松了不少,对着宁王便施一礼,“臣妾参见宁王殿下。”

宁王清冷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她平淡无奇的脸上,湛然的黑眸落在掀落一旁的红巾上,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讥诮,不发一言。

宁王玉容丰俊,清俊透雅,他站在门口,冰冷的夜风吹起他喜服衣角,发带飞扬,无形中便有一股离尘的潇洒。这么俊美的人原本就应该由绝色佳人相配,结果却摊上平凡无奇的自己,倒真是委屈他了,也难怪他心中不悦。

宋骅影见他不置可否地站着,任由寒风凛冽,北风呼啸,吹得烛台上臂粗般的红烛忽明忽暗。

“屋外寒冷,还是让臣妾关了门吧。”喜服单薄,寒风冷得她哆嗦,下人俱都被遣散了,所以只能自己动手。

宁王冷冷地打量着宋骅影。

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面容,即使施了脂粉,也没让她的面容稍显出色;她的身份也并不尊贵,只是翰林院学士家一位并不得宠的大,与自己皇子之尊有着天壤之别;她的名声也不好,凶悍撒泼,辣手无情,闹得翰林府鸡犬不宁。外界的传言他不是不清楚,有太多的同僚对自己奉上假意的恭维,真心的嘲弄。但是父皇却还是硬将她塞给了自己。他从不怀疑阴险狡诈如狐狸般的父皇的眼光,那么,究竟她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父皇如此赞誉有加?

很少有人在自己目光注视下还能保持泰然自若,但是眼前的她却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倒是让他有一丝费解。

“你就是宋骅影?”杨宇凌走近她身爆冷冷地盯着她。

“臣妾就是。”宋骅影抬起头,看见杨宇凌对自己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中一惊,便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掌心,开始做戏。

“果然如传言般粗俗无礼,不讲规矩,看来那些人也没冤枉了你。”有谁会在新婚之夜还未等夫君进门,便自行将盖头掀开的道理?杨宇凌对人一向温和斯文,至少表面上如此,但是不知为何,面对宋骅影的从容不迫,他便心中有气。

“头饰那么重,喜帕又蒙了眼睛,王爷又是迟迟不来,臣妾以为……臣妾以为王爷去了那爆所以就……”宋骅影故作委屈地拧着帕子,哀怨地瞪了杨宇凌一眼

正妃侧妃同时进门,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明摆着欺负自己吗?如果是对这门婚姻有所期待的人,定然十分气苦。

“本王去哪边是自己的自由,用不着你心!”杨宇凌冷着脸,目光冰冷。人说宋家大心胸狭窄,嫉妒成性,果然不假。

“可是臣妾才是王爷的正妃,如果新婚之夜,新郎去了小妾那里,叫臣妾以后的脸面往哪里摆?!如果王爷真的那么爱她,那就去那边吧,臣妾一点都不会介意!”宋骅影假装横眉竖目,气呼呼地瞪着宁王。

据说那位原尚书家的千金是真正的国色天香,温柔贤淑,与自己这骄纵蛮横,心胸狭隘一比,是个人都会分辨好坏。宁王在那边的温柔乡一躺,自会沉溺,无法自拔。从此以后,过着清净日子,以待来年到来,多么舒心惬意啊。

“你一点都不会介意?”杨宇凌眯着瞳眸,目光讥诮,“你一点都不会介意的话,为何还要质问本王去了哪里?”

以退为进,用在美貌的人身上,那是风情,但是用在她这样的平凡人身上,就显得可笑了。原来父皇的眼光也不过如此。杨宇凌讥诮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

“王爷……您不要生气嘛,臣妾……臣妾一时心中嫉妒,没有忍住嘛。来,我们来喝了这杯合卺酒,就是真正的夫妻了,然后我们……”宋骅影收起嫉妒的面孔,端起桌上的两杯交杯酒,谄媚地朝他靠近,咧开嘴角,脸上的脂粉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杨宇凌见此,心中得瑟了一下。

他一向自诩品质高洁,现在与这样娇蛮粗俗的女子结下白首之约,心中气极,怒道,“本王原本还想同你约定条款,相敬如宾,现在看来也不必了。总之本王不管你是凭什么蛊惑父皇让他颁下赐婚的旨意;也不管你推开本王是口是心非还是以退为进;现在你如愿以偿进了王府就要知足。你以后没事少出这秋疏斋,以免……丢人现眼!”

杨宇凌袍袖一甩,灵修的身躯转眼便不见了。

看着那迫不及待逃跑的身影,宋骅影心情大好,就着手中的杯子一口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