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生突兀怔住,继而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自己真正得开始修道练气,成为凡人眼中的“神仙之人”,也不过寥寥时日,竟就有人要拜入他的门下,做他的弟子……这不免让他心生一丝荒谬绝伦之感。

若论起来,其实他的师尊,应该是千羽老妖。

念及此处,他纳于扶摇道衣袖中的手掌,不自禁地握了握。就在那袖中,有一处内中乾坤,可以芥子容纳须弥,其中就藏着一尊铜炉,他曾亲眼所见,那只昂然无惧一切,似乎不羁于一切羁绊的雄鹰,本该背负苍天,扶摇而上,却最终在那铜炉之中的满目彩华里,化成了一缕青烟,继而连青烟也不见……

他的牙齿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却没有痛感。

原来并不是仰望天穹,就能忘怀当胸。石头妖也有心肺,也有情绪。

“你为何要拜我为师?”石生纳罕问道。

其实以他如今的修为境界,已经足以开辟门户,收徒传教了。须知这世间,芸芸练气士之中,能如他和云卿卿那样,一步到位而修为有成者,盖不曾闻。举凡是修炼到丹元境界者,纵然是天赋不俗的,往往也需要两个甲子,多则三个甲子的光景,而修炼到炼罡境界,通常也需一个甲子的苦修,到了这个年纪,收徒传授,实在是稀疏平常的事情。

祁连月忽然沉静了下来,在石生直直的注视之下,目光澄澈,漫声说道:“凡女尝闻,仙道无为,可静心慕求仙道,不沾染外物。凡女虽年岁不长,却已见多倾轧,如今父亲既去,又众叛亲离,实已无力为继,既有幸得仙长之助,完父亲遗命之后,便再无所求,愿入仙长座下,既为求道,也为侍奉仙长,完我报答之心。”

石生有些惊异,世俗红颜,有多样人生,炫彩无限,她何故竟生出这样无力为继,失却生志的念头?

“人世韶华,灿烂红颜,似你这样,怎么会有这样心思?”

那祁连月却忽抬头望月,一霎那间石生恍然从这女子身上看到了一抹言说不尽的凄切,精神一滞之后,已听她泣声答道:“我祁连氏,历代都是句末国最大的商家,生意遍及句末国及周遭各国,家资亿万,使用不尽,却是何等富贵世家。只是十年之前,我方七岁时……”

石生眉头一皱,就听她略微停顿之后,继续说道:“那年,句末国内乱,王子争位,很快一分为二,我祁连家站在大王子一方,谁知大王子落败,仓惶南下,后来又得我祁连家及许多商家资财,旧臣扶助,兴兵再起,才分裂国土,南面称王,有了如今的小句末国。”

“哦,原来这小句末国与那大句末国,竟原本是一个国家!”石生恍然大悟。

而在傲来岛上,诸国为各大道门绝对把持,国主更迭也须得由掌握该国的道门首肯,方才能够登基,是以争权夺位这种事情,却是极难发生,都是各大道门一言而决。

“战乱之中,我三叔四叔五叔六叔,俱都死于国难,还有我母亲和兄长……也惨死在昔日句末国,如今的大句末国都城乱战之中。我父亲为长兄,也是族长,便与我二叔,七叔带一家南下,直到如今。”

石生静静听着,忽然明白过来,恍然道:“定是如今你那二叔和七叔谋夺家业,谋害了你父亲,你被迫逃离了出来,可是?”

祁连月带泣颔首,“昔年南下,我父亲舍弃了妻儿,才救下了他们二人,一齐逃到南方……若非是我本不在都城,只怕也逃不过性命去。只是到了如今,他们竟然将我父亲谋害了!”

石生虽然见识过千百万人的举国之战,更亲身与练气士厮杀,更在化骨尊者那等盖世凶魔的手下连连逃过性命,却到底没有经历过这种争权夺利的事情,一时也弄不透彻,只得问道:“他们只是为了家财,便谋害了你父亲?”

祁连月贝齿紧*合,许久才涩声道:“为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祁连月忽然沉下了声道:“先王玉玺!”

石生眉头更皱,在他看来,这并不算是什么重宝,更何况又与他祁连家有何关系?

“先王死后,王子夺位,竟至刀兵相向,列国分疆,最重要的一个缘故就是,我句末国历代国王传承的玉玺,竟然失踪不见了,所以两位王子互指名位不正,所以才能互相拉拢朝臣世家,得以分裂国土,各自为王。”

“然而就在去年,先王死后便失踪的玉玺,竟然再次出现,并且落在了我父亲的手中!我父亲本想要将玉玺献给先王长子,也就是如今小句末国的国主,国主占得名位,自然就能够拉取故臣,反戈北上,重新一合句末国。

谁知,我二叔和七叔得知后,竟然以北国力强,不可战胜为由,想要将这玉玺奉送给北国的二王子,求取进身之阶。”

祁连月说着,便探手入胸怀,也不避讳,就取出了一卷布帛,缓缓打开,果然是一枚半指见方,并不华丽夺目的玉石玺印。

她只说到一半,以石生的智慧,便已经明白了个大概,果然大抵如此,只是依旧不明,为何这么一枚石头印,就能决定一国归属?

“我们祁连家,乃是第一大行商世家,又有从立之功,那青平阳城城守宇光临安,原不能和我家相比,他尚且也能奉养一名仙师,更何况我祁连家。我祁连家本有三名供奉仙师,我父亲随其中一人修行,已有所成,谁知二叔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拉拢了其中最厉害的一名仙师,把我父亲和另两名仙师都杀了!”

她语气忽然惨厉,“我父亲终前告诉我,两位先王王子,谁得到了这尊玉玺,谁就必能一合句末国!他们谋害父亲,欲夺玉玺送往北国去,就会有复国之功……我奉父亲遗命,去国都将玉玺奉献给国主,父亲说,二叔他们必然也能料到,就说这青平阳城城守宇光临安是他故交,最是忠义,乃是昔年一齐南下的旧臣,先投他之后,才能得到庇护,将玉玺妥善送交国主。”

石生眉宇越发皱起,终于禁不住问道:“为何得了这玉玺,就必能复国?依我看,纵然得到玉玺,小句末国,也胜不了那大句末国。”

他看过那祁连家的行商舆图,知道小句末国方圆约莫三千里,而那大句末国在北方,却足足有小句末国的两倍大小,更兼北国平原广阔,南国山川居多,国力委实相差悬殊。那祁连老二和老七想要将玉玺送给大句末国国主的念头,倒也不差。

祁连月托住那玉玺,忽而谨声说道:“那是因为,此地方圆十数国,每国国主都有一枚传承玉玺,它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只要有了这枚玉玺……就必然能够号令一国!”

“什么地方?”石生疑惑问道。

祁连月竟将玉玺向前奉起,送与石生,并无这是她父亲性命换来之物应有的谨慎珍惜。

“绛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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