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劳,我累了,歇会成不成?”马车里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孟劳开始深呼吸,自从上路后,他每天都要深呼吸好几次,没办法,这是唯一能平息怒气的办法。

本来阿懒抵死不来京城,他实在放心不下,使了个心计,临走那天晚上,狠狠在他身上征伐,阿懒当然受不住,一觉睡死过去,他收拾妥当,赶紧把人抱上马车,天蒙蒙亮就出发,阿懒睡到傍晚醒来,马车已走出老远。

还好他的阿懒脾气好,很快认清楚现实,安安心心吃饭睡觉兼折腾他,动不动就要歇息,他自知理亏,以从未有过的耐心招抚,实在太生气就找个地方大吼几声,回头继续应付他的阿懒。

悬空书院的吕山长考虑周到,已租下一个落魄商人府第,请好仆役,让书院所有的应考生在此歇息,还专门安排人在城门等候。两人磨磨蹭蹭到京城时已黄昏,接人的许夫子见到孟劳,以猛虎下山的速度扑了上来,哇哇大叫:“你们总算来了,都等你们好多天了!”

许夫子直接把他们领到那府第,一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如过江之鲫,孟劳总算看到传说中的热闹景象,兴奋莫名,一双眼睛还不够看,一刻不停地指点给他的阿懒分享,谁知阿懒一进城就缩进马车,一觉睡到底,气得他耐性顿失,把他扛进去扔在**,当然,是铺得软软的**。

等他专心致志把阿懒洗得香喷喷的从浴池里捞出来,想要他陪着去逛逛,阿懒又开始嫌冷,缩在**雷打不动,孟劳一气之下,冲到院子,对着那枯树一阵长啸,那真是风云变色,鬼哭狼嚎,仆役吓得四散逃窜,有的干脆直接拎包袱跑路,府里的管事刘夫子和考生们集体出动,好说歹说,一时热闹非凡。

原来,考生前些日子都陆续到齐,见到孟教习和孟夫子双双赶来,个个雀跃不已,因为,孟夫子在的时候,孟教习的手艺是出名的好,大家以后有口福了。

悬空书院管理甚严,进了府只能一心备考,除非拜访亲友,考生不得到处乱逛,衣食用度都由专人管理,考生吃了几天大锅饭菜,对京城美食早就垂涎三尺,可惜刘夫子在书院以“铁面”著称,就是探亲访友也要规定时间,一点都不容情。

孟劳没想到自己一声大吼有这等离奇的效果,当即在院中杵成人形木桩,孟拿半天等不到人,还以为他真丢下自己去逛,饿得前胸贴后背,气呼呼地走出来,见到院中的一团混乱和那表情无辜的巨人,立刻明白怎么回事,脑子里轰地一声,抄起一根笤帚朝他劈头盖脸打去,咬牙切齿道:“你杵在这里干嘛,等天上掉饼下来吃么,还不快给我做事去!”

众人呆若木鸡,这一顿笤帚的效果奇佳,仆役们根本不用再劝,一个个把包袱放回去继续做事,胆大的还遥遥冲孟劳做个鬼脸,报复他刚才的惊吓。

考生和夫子们自然如愿以偿,刘夫子见人来齐了,心情大好,亲自搬了坛好酒来,大家吃吃喝喝到了半夜才散,孟劳把喝醉的几个学生和夫子送回去,回来接他的阿懒,却见阿懒长身而立,在中庭枯树下仰望白茫茫的月亮,那颀长的背影单薄如昔,似乎承受不住那清冷月光。

孟劳心里一阵不舒服,脱下衣裳披在他身上,瓮声瓮气道:“看什么看,不会坐在里面等我么,冻病了怎么办!”

只要有孟劳在,孟拿就像全身骨头都被人拆了,软绵绵的站都站不住,只见他懒筋又发作了,往孟劳脖子上一挂,吃吃直笑,“好累啊!”

孟劳百般柔情涌上心头,把他打横抱起走进屋内,忙前忙后把他伺候好自己才爬上床,看到窝得正迷糊的爱人,气闷不已,硬生生把他从被子卷里掏出来,按进胸膛他专属的地方。

寂静的夜里,只要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也是一种幸福,孟拿心中百转千折,闷闷道:“孟劳,我跟你说实话,我不想来是因为我在京城的事情未了,我一露面肯定就有大麻烦!”

孟劳悚然一惊,突然劈头给自己几巴掌,孟拿吓了一跳,扑上去捉住他的手,怒道:“你想干什么!”他悲从心起,抓起那大手打在自己脸上,哽咽道:“你打我吧,都是我不好,我贪生怕死,我不知廉耻……”

孟劳心头大恸,结结实实把他按进胸膛,嗫嚅道:“都是我不好,我明明知道你是从京城逃出去的,还一门心思拐你来陪我,你别哭,我再也不敢了,考完我们就回去!”

“你为什么都不问?”孟拿有心坦白,狠下心肠,轻声道。

“问什么?”孟劳有点不明所以。

孟拿叹了又叹,惨笑道:“问我的过去,问我到底干过些什么龌龊事……”

“别这样!”孟劳慌慌张张捂住他的嘴,正色道,“阿懒,你听清楚,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在我心里,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不管你是不是很厉害的懒神仙,你只是我的阿懒,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孟拿突然有些无所适从,只能用四肢藤蔓般把他牢牢缠绕,那一瞬,他想把他嵌入他的身体,又或是把自己溶入他的血里肉里。

就这样拥抱纠缠,直到天荒地老。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学生们都在书房呆不住了,纷纷探头出来,刘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可在孟教习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只得巴巴来找唯一能制服孟教习的孟夫子。

传言果然不假,孟夫子果然懒得出奇,都日上三竿了还在跟周公下棋,他趁孟教习在专心致志工作,悄悄摸了进去,叫了三四声都没把懒夫子叫醒,只得动粗,把他猛摇晃几下弄醒,一见他睁开眼睛就哀唤,“孟夫子,你去管管孟教习吧,马上就要考试了,他在外面闹腾个没完,学生没法读书啊!”

孟拿虽然有些迷迷糊糊,刘夫子强调了三遍后,他还是听明白了,连忙道:“你先出去,我穿上衣裳就来!”

刘夫子这才发现他不着寸缕,睡眼迷蒙,发丝纷乱,有种说不出的风情,脸上一红,连忙退了出来,摸了摸怦怦直响的胸口,暗道:“难怪孟教习如此痴情,要是好这口,这种男人哪个不会动心!”

他做贼般缩到廊柱后,看到孟夫子披散着头发,衣服穿得松松垮垮,趿拉着鞋子慢腾腾走到院中,二话不说,照着孟教习的头顶打去,牛高马大的孟教习躲都不躲,乖乖让他打了几下,回头给他穿好衣裳,束好发,又蹲下来为他把鞋子套上。

刘夫子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连连为孟教习感到不值,谁知懒夫子还不肯领情,冷冷道:“一大早你吵什么吵,我还要睡觉哪!”

刘夫子突然松了口气,若是让孟教习知道自己去告状,只怕以后他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这时,他听到孟教习瓮声瓮气道:“我想做张舒服一点的躺椅给你晒太阳。”

刘夫子突然想起两人在悬空书院时遇到的那场劫难,心头酸痛不已,再也听不下去了,低头蹑手蹑脚地走开,把平静而甜蜜的两人世界还给他们。

悬空书院地位超然,连报名都优先统一进行,孟劳一来就只等三天后的考试,武试本没什么可准备的,自然乐得悠闲,一心一意绕着他的阿懒转,再也不提出去逛的事。

孟拿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京城,也是第一次来这么热闹的地方,如果不让他出去逛逛,只怕一辈子都会留着遗憾。所以,当于言和乐乐第二天晚上来访,请几位夫子一起出去喝酒,他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把个孟劳高兴得孩子一般,嘴巴从出门就没合拢过。

刘夫子不放心学生,甘愿留下来看着,于言和乐乐带着四人浩浩荡荡来到京城最著名的聚仙楼,于言考虑周全,带来两顶特制的黑色纱帽,自己和孟夫子各戴一顶,一路行来,除了路人看到巨人孟劳皆惊惧莫名,纷纷闪避外,倒也没什么是非。

聚仙楼在澄明湖边,在这里吃饭兼观看湖光山色乃是文人墨客至大的享受,夜色朦胧,湖边灯火连天,湖中波光粼粼,水风轻柔,带着飘渺的歌声而至,星欲坠,人如醺。

六人在聚仙楼最高的东风阁坐定,于言尚未开口,菜已一道道送了上来,于言脸色微变,对笑容满面的掌柜低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满脸的肉抖了抖,低声答道:“公子,这不是您哥哥安排的么?”

一直缠着孟拿叽叽喳喳的乐乐正好听到这句,浑身一震,悄悄走到于言身后,拉着他的手瑟瑟发抖,于言脸色发青,用力握住他的手,冷笑道:“既然我哥哥为我安排得如此周到,我何必推辞,掌柜的,你照着菜单多做三份,全部送到东街悬空书院学生住的陈府,让大家都感受一下我哥哥的热情!”

掌柜有些不敢置信,瞪圆了眼睛连连答应,圆滚滚的身体飞一般冲了出去。

看着八仙桌上盘子叠盘子几十个好菜,孟劳食指大动,率先下筷,连连称赞,孟拿见他吃得这么快活,第一次做起贤夫,频频为他夹菜,孟劳有些受宠若惊,越吃越开心,眼睛几乎挤成了一条线,风景也不顾不上看,目光全流连在他的阿懒脸上。

两个夫子见怪不怪,埋头苦吃,只有于言强颜欢笑和孟拿聊天,一贯视美食为生命的乐乐也不知怎么也没有胃口,除了面前的几样菜动了动,几乎都在喝茶发呆。

孟拿也是泥菩萨过河,不想多管别人的事,何况于言的事哪里是他管得了的,他故意岔开话题,询问于言的备考情况。

原来,由悬空书院统一举荐,于言也在此次进士科的考生之列,而且排名为首,空空大师和吕山长都信心满满,只等于言和孟劳拿回这科的文武状元,让悬空书院扬名天下。

于言心有旁骛,似乎不想多谈,见乐乐一个劲喝茶,心头窜出一股无名之火,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拿起自己的碗夹了一大碗菜放在他面前,乐乐鼻子一酸,泪珠在眼眶打了几个转,低头硬生生憋了回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弟弟,有客人来怎么不叫为兄来作陪,是不是看不起为兄!”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乐乐、于言和孟拿同时仓皇起身,于言飞快地瞥了孟拿一眼,见他已戴上纱帽,眉头一拧,把乐乐推向孟劳。

孟劳情知不妙,悚然一惊,连忙把他接到怀里,顺手把孟拿也拉了过来。

一个高大的白衣男子施施然走进来,虽然满面笑容,目光却如千年寒冰。细看之下,于言虽然单薄些许,气质却更显儒雅温和。

于言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强笑道:“哥,谢谢你的招待,我来介绍一下,这四位都是悬空书院的夫子……”

“你就是孟劳?”于言的兄长颇为不敬地打断了他的话,笑眯眯地看着孟劳,眼角的余光在乐乐和孟拿身上扫过,眉头微微挑了挑,暧昧地笑:“艳福不浅嘛,小乐乐是我弟弟的心头肉,他连我这个哥哥都舍不得给,竟然随随便便往你怀里推,莫非你们是换着用的?”

他觉得自己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仰头大笑,孟劳气得浑身颤抖,手已握得骨节发白,却被乐乐和孟拿死死拉住,许夫子和教算学的莫老夫子见他说话实在难听,不约而同轻哼一声,莫老夫子对于言抱拳道:“多谢于公子相请,我们先告辞!”

许夫子拉住孟劳,莫老夫子拉上孟拿,绕过于言的兄长就往门口走,两个衙役打扮的男子突然横刀挡在他们面前,冷冷道:“此楼正在例行检查,谁也不准出去!”

“你不要欺人太甚!”于言大喝一声,逼到兄长面前。

“怎么,想对我动手么?”兄长眼神骤然凌厉,冷笑连连,“也对,你什么时候当我是你哥哥,我对你这么好,你做什么事都瞒着我,跟你要个男宠你也不给,有朋友也偷偷摸摸见,生怕我坏你好事,说不定你下一步就在谋划怎么把我杀死,扫除唯一的障碍!”

于言额头青筋直跳,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的兄长突然嘿嘿直笑,“小言,别生气,我们兄弟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今天趁着人多,你就陪陪我吧。”

于言看了看门口两个虎视眈眈的大汉,轻叹一声,放软了语气道:“哥,吃完饭就让他们走,成吗?”

兄长挥手让两人出去,哈哈大笑,“当然,小言,赶快叫客人入座吧!”

看着于言哀求的目光,大家心有不忍,面面相觑,回头坐在原来的座位上,乐乐不敢靠近于言和他兄长,紧紧贴在孟劳身边,加上孟劳把他的阿懒护得死紧,三人几乎成了一体,看起来颇为怪异。

于言一坐下来便一个劲劝酒,只想快快打发这瘟神,却不料他不知为何对孟劳发生了浓厚兴趣,不住地举杯相邀,几杯下肚,他似乎已微醺,端着杯走向孟劳三人,满脸笑容道:“这位戴纱帽的公子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肯定是人间绝色,玉京敬你一杯,希望能一睹真容!”

此话一出,众人皆色变,乐乐如老鼠见了猫,不由自主发起抖来,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于言,于言瞪他一眼,沉吟着开口,“哥,这是孟劳的爱人,身体不怎么好,孟劳爱之甚笃,很少让他见人,平时连我要看都不肯呢!”

为了证实他的话,孟劳霍地起身,把孟拿揽入怀里,瓮声瓮气道:“于大哥,我的阿懒不便见人!”

“阿懒!”玉京惊叫出声,眼中掠过一道诡异光芒,意味深长地看着孟拿,嘿嘿笑道,“这可是个好名字,说不定值一千两黄金呢!”

这回乐乐不抖了,换成孟拿全身发抖,孟劳心疼不已,一拍桌子,大喝道:“你说够了没有,你不要以为我怕你,要不是看在于言的面子,我早就一拳打死你!”

玉京正中下怀,大笑道:“你们听到了没有,有人要谋害太子!小言,你找的朋友果然厉害,看来我这条小命迟早要断送在你手里!”说话间,他骤然发难,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攻向孟劳,大家齐齐惊呼出声,孟劳左边有乐乐,怀里有孟拿,根本无从躲避,只得挥拳硬生生接下这招,化名于言的小皇子玉言身形一闪,正要去救,却见玉京一刀砍在孟劳手臂,趁其无法招架,大手一抓,把孟拿拎了起来,脚下一点,飞身而起,退到窗边,一把扯下他的纱帽。

“果然是你!”玉京狂笑不止,用血淋淋的刀挑起孟拿下巴,“你还是一点没变,难怪让皇叔神魂颠倒,惦念至今……”

孟拿双手死死握住,又悄然松开,迅速扫了众人一眼,见玉言垂手木然看着,眉头深锁,孟劳不顾手臂上的淋漓鲜血,虎视眈眈,作势要扑上来,心念顿转,大喝道:“太子殿下,小民甘愿领罪!”

无论如何,他要保住孟劳,不能让他多年辛苦功亏一篑。

来不及了,孟劳见他的阿懒受辱,天王老子也不管,怒吼着扑了上去,玉言暗道不妙,踢起一把椅子拦住他的去势,闪身攻了上去。

他深深知道,因他从小得到父皇的宠爱,太子生怕失去皇位,一直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表面上假惺惺关怀备至,暗中小动作不断。这次太子本是有备而来,目的就是挑衅,甚至把悬空书院的学生一网打尽,从而让自己无法参加考试,失去再次邀宠的机会。

怪只怪他在四面楚歌的宫中憋得太久,怪只怪一时耳根发软,禁不住乐乐的软磨硬泡,怪只怪他没有清除身边的太子耳目,让他追随而至,怪只怪……

现在怪什么都已太迟,孟劳一脚踢飞椅子,怒吼向太子扑去,玉言截下他,大叫道:“不要冲动!他是太子……”

孟劳一拳砸来,他知其神力,不敢硬接,连忙闪身避开,回身一脚踢去,想阻断他的去路,谁知孟劳一个纵跳扑到太子面前,扭住他的手臂夺下刀,把孟拿护在怀里。

侍卫们蜂拥而入,说时迟那时快,太子嘴角掠过一抹得意的笑容,一拳攻向孟劳的肋下,趁他挥刀来守,腰一扭,把自己的胸膛送了上去。

太子只是以见红为目的,刀一入胸便迅速抽身,捂着胸口大叫,“来人,拿下刺客!”

孟劳握着滴血的刀,呆若木鸡。

看到太子胸膛的鲜红,孟拿自知孟劳大难临头,眼中突然一片赤红,骤然发难,夺过那把刀,朝太子猛扑过去。太子和小皇子的明争暗斗他早有耳闻,他宁可要玉言得到皇位,也不会让这混蛋太子得逞。

何况,孟劳若死,他不想独活。

太子目瞪口呆,在一阵晕眩中眼睁睁看着他逼近,说时迟那时快,孟劳率先反应过来,猿臂一伸,把他拎了起来,夺过他手里的刀,飞快地瞥了玉言一眼,把孟拿扔了过去。

玉言连忙把人接住,见他眼神已近疯狂,心头大恸,一个手刃砍在他脖颈,一抬头,侍卫已把孟劳团团围住,脖子上几把明晃晃的刀映得他脸色如冰。

太子刚想命人捉下孟拿,转念一想,自己已达到目的,何况孟拿是皇叔的人,还不如让皇叔和玉言去斗,自己置身事外,专心致志对付悬空山这帮小贼。他强压怒气,瞪得空气中仿佛火星四起。

玉言自知大势已去,毫不示弱,攥紧拳头瞪住太子,冷笑道:“恭喜大哥如愿以偿,小弟定当回报大哥今天这顿酒!”

太子让侍卫包扎伤口,笑得龇牙咧嘴,“小言,你还是太小,请酒的事就由大哥我来,咱们兄弟一场,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他脸色一整,大喝道:“来人,把刺客和那两个夫子给本宫押进监牢,立刻派人去衙门调派人手,把东街悬空书院的人统统拿下,本宫怀疑他们和行刺一事有关!”

从头到尾,孟劳的目光都牢牢粘在他的阿懒脸上,如黑夜里的潮水,汹涌澎湃,满是哀伤。

玉言不忍再看,一手拉住乐乐,一手抱着孟拿,匆匆离去,把太子的得意笑声用锥子刺入心头。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要进宫面圣,先太子一步把所有人救下来。

玉言之母湘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因其向佛喜静,皇上在皇宫内特为她修建静思宫,与自己的寝宫相连,简直把后宫嫔妃视为无物,和湘妃过起甜蜜的夫妻生活。

只可惜天妒红颜,湘妃因生玉言落下痼疾,皇上求遍天下名医都未治好,玉言十岁时,湘妃灯尽油枯,吐血而亡,皇上悲痛难抑,一夜白头,渐渐不问朝政,在静思宫里整日打坐念经,和心上人做伴。

翡翠王朝能有今天的盛世局面,不能不说是皇上同母弟弟安王爷的功劳,可能是两人相伴长大,皇上对他十分放心,湘妃一死,便把所有国事家事全数交到他手中,从朝堂抽身,安王爷也不负所托,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让皇上过了多年的清闲日子。

玉言与母亲相貌有几分相似,皇上日日相对,怎能忍受,暗中派人把他送入悬空书院,让他学成回来参加科举,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随着玉言一天天长大,皇上矛盾不已,私心里,他很想把最疼爱的小皇子推上皇位,可又不忍见他成为所有势力的目标。可是,如果不让他得到皇位,只怕别人以后同样不会放过他。

几个月前突然召回玉言,就是这种矛盾心情所致。几个月来,皇上亲自考试过玉言,对他各个方面都颇为满意,准备等他考完后让他参与国事,培植自己的势力,为登基做准备。

玉言直接进宫,让乐乐把孟拿安置下来,又派两个侍卫保护,自己径直奔向静思宫后殿,皇上在此设了佛堂,正在念经。

看到他跑得气喘吁吁而来,皇上拂然不悦道:“朕怎么教你的,做事切忌心浮气躁,而且,心里再急也不能现于表面,不能让你的对手找到弱点!”

他往玉言身后看了看,眉头紧蹙道:“你赶快把乐乐送走,他跟不了你一辈子,而且除了吃什么都不懂,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玉言先泄了气,远远跪了下来,用力咬了咬下唇,沉声道:“父皇,悬空书院的人全都被抓起来了!”

皇上大吃一惊,从蒲团上迅速起身走到他面前,玉言不等他开口询问,急急道:“太子趁儿臣宴请夫子,带了大队人马前去滋事,故意撞到孟教习的刀尖上,反诬他行刺,把悬空书院的学生和夫子全抓起来了!”

皇上脸色发青,一巴掌甩了过去,咬牙切齿道:“朕要你乖乖呆在宫里,你全当耳边风!朕告诉你,不光是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在外面虎视眈眈,就等着收拾你,朕苦心为你安排这条路,你偏偏沉不住气,后天就要考试,你过几天再见你那些狐朋狗友会怎样!”

玉言长长吸了口气,正色道:“父皇,儿臣那些不是狐朋狗友,他们都是儿臣的恩师!”

皇上冷笑连连:“好样的,出去一会就知道顶嘴了!你别管他们的事,安心准备考试,朕自有安排!还有,等你考完,最好不要给朕发现乐乐还在,否则朕会亲自替你处置!”

玉言只觉得一阵颤抖从心头一直传递到指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低头跪着不动,瞪着地上的青色方砖,把怒气和泪水强憋回去。

皇上悠悠叹了口气,“小言,别这么倔,你要知道,朕所做的都是为你。你别担心,朕即刻叫你皇叔来,要他亲自处理,把事情压下去,一定不会耽误大家的前程!”

语毕,他越过玉言径直走出佛堂,冷冷道:“朕的话你一定要记得,到时候莫怪朕心狠!”

听到脚步声远去,仿佛所有力气都被一丝丝抽离,玉言颓然坐倒,不停地喃喃自语,“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乐乐从廊柱后闪身出来,一步步走到他身后,发疯般抱住他,咬着他的衣服低低呜咽,他似乎没有知觉,仍然在低喃,“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孟拿慢慢睁开眼睛,怔怔看着床顶那颗鲜艳的红宝石,脑中灵光一闪,霍地起身,飞快地往外跑。

玉言和乐乐在门口卧榻上相拥而眠,听到响动,同时惊醒过来,一左一右把他拦了下来。

玉言沉吟着开口,“夫子,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目前的状况,说实话,孟劳我保不下。”他不敢看面前那一潭死水般的眸子,轻叹道:“甚至,我连乐乐都没办法留下。”

乐乐强笑,“皇上对懒神仙一直赞不绝口,看的佛经都是你的手笔,只要少爷要求,他一定会准你留在宫里的,有少爷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最后两句,他仍然是以往常那种信心满满的语气,带着骄傲,带着崇拜,带着欢喜,孟拿心头一酸,轻轻摸摸他的头,定定看向玉言,一字一顿道:“我的命是孟劳救回来的,他如果死了,我也会跟着去,你明白吗?”

“不要!”乐乐急得哭了起来,“孟夫子,孟教习不会肯的,他舍不得你……”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安王爷求见!”

三人皆变了脸色,玉言灵机一动,悄悄点在孟拿哑穴,把乐乐抓到面前,气急败坏道:“赶快把人藏起来,别慌张!”

乐乐藏好人出来,高大威猛的安王爷已到了门口,乐乐向来畏惧这个一脸冷酷,目光如刀的王爷,缩手缩脚站到玉言身后,没留神安王爷一进来就喝道:“乐乐,阿懒是什么人?”

吓得一个哆嗦,拔腿就跑。

玉言额头青筋直跳,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拖了回来,赔笑道:“皇叔,实在对不住,我这小家伙什么都不懂,胆子又小,都是我管教无方……”

“别绕弯子!”安王爷打断了他,“小言,我的事你应该也有耳闻,我收到风声,你从聚仙楼带走一个叫阿懒的男子,可否让我见见?”

不知怎地,乐乐突然想起离别时孟劳专注在孟拿脸上的眼神,心头一酸,挺直了胸膛道:“那人骗你的,我们不认识阿懒!”

“是么?”安王爷不怒反笑,“听说你们关系匪浅,果然不假,乐乐,你主子应该没教你说假话,该不是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玉言眉头一拧,冷笑道:“皇叔,多谢你替我管教,不过,有我在,小家伙应该不至于说谎!”

“好,很好!”安王爷大笑,“小言,藏就要藏好一点,最好一辈子都看着,连考试都不用去了!”

玉言反唇相讥,“我的东西我自然会看好,不会等丢了来后悔!”多年来,太子和安王爷一直走得很近,如果猜测不错,太子许多对付他的手段都出自这个冷血王爷之手,他十分忌恨,又不敢真正翻脸,一直隐忍不发,怕父皇和自己的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只是,这一次只怕不能善了,太子算准他不肯交人,故意留下孟拿,要安王爷亲自来索要,两人一旦交恶,自己等于把安王爷推到太子阵营,前途更加凶险。

可是,他不能再退缩了,连乐乐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都敢为朋友出头,他如果再隐忍下去,不但乐乐看不起他,连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感觉到乐乐熟悉的崇拜眼神,他心头酸痛不已,习惯性地在乐乐头上敲了一记,乐乐呵呵直笑,旁若无人地拉着他的手摇来摇去,目光更加火热。

安王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