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本应静养,不能再耗费心神,多活动一刻便少活一刻啊!”乐游看着在屋檐下奋笔疾书的孟拿,忍不住深深叹息。

乐乐没有答话,噙着泪,赶着把一支新的墨条拿过去,对好水细细地磨。

画过《太平图》之后,孟拿的景况便一日不如一日,他又坚持着上了几日课,实在没办法挪动脚步了才罢休。乐游祖孙干脆住到他家里,到底人命关天,乐游也不敢轻慢,每天变着法子开续命的药方,孟拿初时不肯喝,被他拿银针出来吓唬一顿,想想比起死后成为全身千疮百孔的刺猬,喝药还是要死得好看一点,他这才拧着眉头,捏着鼻子,把那奇奇怪怪的黑汁灌下去。

也许是知道清醒的每时每刻都弥足珍贵,只要有一丝清明,他就会挣扎着爬起来,趴在屋檐下的案几上,抓起画笔疯狂地作画。他画的东西很多,悬空山、悬空寺、书院、翠绿的竹林、墙头的灼灼桃花、大虎小虎,画得最多的,却是一个永远昂首向天的男子,他壮硕异常,有时怒发冲天,有时哈哈大笑,有时满脸髯须,只余虎目圆睁,有时面容整洁,英伟异常。

倦极了,他就趴在案几上,望着柴扉外的崎岖小路,默默进入梦乡,等到醒来,他又摸到画笔,把无望的生命用最浓的墨抒写。

仿佛整座山林像瞌睡中的一场梦,偶尔的虫声,是无意的呓语,喃喃又止。这样的午后,适合……死去。

已经两个半月了,孟拿清楚地记得,那天西天残阳如血,他一觉醒来,孟劳竟被那庸医哄走了,不告而别。

他没有办法不原谅他,没有办法不原谅所有人,爱过他的,伤害他的,是他们,成就了他圆满的一生。

死去,从此无撼。

靠着乐游的药苟延残喘到现在,他的良心备受熬煎,药材都极其珍贵,每一碗药,都能让一个贫苦人家过上一年的好日子,方丈和他非亲非故,甚至可以说是夺妻杀母的仇人之子,这样的恩德,要他如何承受。

他心愿已了,相信孟劳回来会明白他的心意,好好地活下去。于是,三天前开始,他趁乐乐不备,把药偷偷倒进台阶边的兰花丛里。三天没有喝药,果然愈发困倦,第一天还能醒两个时辰,到了第二天,便只有午后阳气最盛的时候意识清楚一会,只是,连抬手的力气都丧失了。

即使是盛夏,午后的阳光仍让他觉得冷,他眯缝着眼睛看向天空,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遮掩下幻成七彩的颜色,有的比父亲砍头时喷出的血还红,有的比哥哥狰狞的脸色更青,有的比自己小时候和母亲一起栽下的菜苗还绿,有的比那人身上千金一匹的云彩缎还蓝……迷离中,阳光又幻成孟劳眼底的火焰,火焰燃起时,有暗香盈满自己心中。

是什么声音穿林过花而来,在他耳际低低徘徊,是那对黑翼蝴蝶的缱绻歌声,还是风的呜咽,溪流难舍的离情,他嘴角用力弯出一个弧度,用轻颤的手指摸到案上刚完成的一幅画,画上,孟劳一身戎装,笑容狂妄,一手按在腰间大刀上,一手挥舞在空中,似在指点江山,威风凛凛。

仿佛整个身体轻盈起来,随着阳光舞蹈,他看到母亲在向他招手,看到父亲垂头丧气地跟在母亲身后,看到披头散发的大娘,看到许多死去的亲人,甚至还有他小时候养死的狗……

他看到乐乐神色仓皇地跑来,张大了嘴巴大叫,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想劝他不要惊慌,他的亲人都来接他了,乐乐已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接着,乐游来了,用长长的银针扎进他的身体,方丈也来了,带着几个长眉白须的僧人,轮流用内力护住他心脉。

母亲泪水涟涟地看着他,轻柔道:“阿懒,回去吧,有人舍不得你。”

他又慢慢飘了回来,终于听到乐乐的哭声,许多人的叹息声,还有绵绵不断的颂经声。

七彩的阳光慢慢退去,天地又沉寂下来,偶有一片青的黄的叶子,旋转着落下,仿佛谁丢下的无字书。

“你们在干什么!”仿佛晴空里一声霹雳,忙碌的众人纷纷回头,看见大虎小虎正上蹦下跳,嗷嗷怪叫。这时,柴扉轰然倒下,一个浑身伤痕累累,状若野人的男子冲了进来,把手中的袋子扔到乐游脚下,用嘶哑的声音吼道:“阿懒,我回来了!”

那一刻,地动山摇,日月变色,正在运功的方丈一口鲜血喷出,指着他有气无力地骂,“死小子,你想害死我!”

这一吼,孟拿脑中的混沌似被生生劈开,颤抖从手指开始,一直传到心中,又把千万句话齐齐逼到胸口,逼到喉头,口微微一张,便是澎湃的情绪奔腾翻涌。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场大梦醒后,却只剩低低的一声呻吟。

这一声,如同在死水里投下巨石,刹那间,波澜万顷。

里里外外的人们,有的痛哭失声,有的默然垂头不语,有的静静走开,有的茫然望向天空,感慨命运的恩悯。

乐游把银色的细蛇尽数倒入一个大锅,心中五味杂陈,喟叹不已,没想到世间果然有冰蛇,更没想到,为了自己牵挂的人,有人愿意以身试险。

等他燃起火,院子里突然一阵慌乱,乐乐冲进来大叫:“爷爷,孟教习晕倒了!”乐游连忙要乐乐看住火,出来一看,孟劳直挺挺躺在院子里,屋檐下的孟拿,正软绵绵靠在案几上,遥遥对他伸着手,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泪眼迷离。

他心头一酸,要众人远远让开,舀了一盆水蹲在他身边。即使行医多年,看到他浑身的伤口,他还是倒吸一口凉气,他全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有的伤口已和衣裳长到一起,他不得不把衣裳一条条剪开,把伤口重新清洗止血上药。不一会,院子里满是血水,腥臭冲天。

冰蛇是天下至毒,被咬上一口可以三步毙命,乐游战战兢兢剥开他重重绑起的小腿,在左腿赫然发现一大块青色腐肉,靠近膝盖处用布条绑得死紧,中间的齿痕已变得乌黑。看来他是有所防患,也找到治疗的办法,乐游松了口气,又在他胸前发现一条深深的爪痕,看来是什么猛兽留下的,幸运的是未伤及内脏,孟劳还用山中的草药简单地敷了一下,伤口并未恶化。

一路检查下来,乐游不觉已冷汗淋漓,待把伤口重新处理一遍,他终于长吁口气,一抬头,正对上孟拿惊恐的眼睛,强笑道:“别担心,他身体壮得很,死不了!”

孟拿脑中紧绷的弦一松,立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倾耳听,山林中虎啸风吟,亮蓝的阳光如杀人的剑,白晃晃的利刃穿胸,连骨头都在涩涩地疼。

孟劳几乎忘了自己遇到过什么,昼夜不停的奔波寻找,他脑子里只剩下一张懒洋洋的笑脸,提醒他一件事,他在,那笑容就在,他若死了,那笑容将烟消云散。

要他如何舍得?

从一脸惨痛和无奈,到面对他时难以遮掩的微笑,他的阿懒好不容易从过去走出来,他如何舍得让这笑容消失。他甚至不敢想象,没有他温柔的阿懒,他要怎么面对漫长的夜与漫长的孤独。

太平山里的两个月,恍如一场噩梦,梦里有永远不能停歇的脚步,马蹄声碎,孤猿长啸,有猛虎嘶吼着扑来,那锋利的爪,抓得他鲜血飞溅。

梦里,隐居山中的鹤发老翁为他指点深谷里地下寒潭的位置,冰蛇惧火,他在黑暗的洞穴里呆了几天,直到能在黑暗中依稀辨物,才一步步走下寒潭,一下水,便只有一个感觉——痛。

即使吃了寒潭边能治百毒的灵芝,冰蛇的毒牙,仍然让他苦不堪言,他只觉得痛,钻心的痛,从每一处伤口一丝丝发散,一直传到心头,痛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他一次一次地吐,吐得头昏眼花,却借助疼痛清醒,捉满百条时,他痛得再也无法忍受,一手抓在自己胸口的伤处,以痛止痛。

梦醒了,孟拿的脸就在面前,苍白如昔,美丽如昔,那一刻,所有的痛都已值得,他的阿懒,不会永远睡着,再不能醒。

两人默默相对,不知道目光纠缠了多久,孟劳的黑眸中有对方的担忧,孟拿的泪眼里有对方的释然,狂潮阵阵涌来,又吼叫着退去,剩下一泓静水,随着微风漾起涟漪。

这时,语言已是多余,风卷着浮云飘过,微微一笑,撒落几片绿叶,仿佛热情的信使,告诉他们,往事随风,旋身,红日喷薄处,便是天长地久。

孟劳终是忍不住,颤抖着伸手出去,孟拿一滴泪挂在睫毛,凑进那粗糙的掌心轻轻地蹭着,热泪落入掌心,牵扯起隐隐的痛。那些关于疼痛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孟劳轻哼一声,孟拿脸色骤然苍白,抱着他的手,全身不住发抖。孟劳从未见过他如此仓皇,哈哈大笑,笑得满脸髯须飘动,十分诡异。

孟拿拧了拧眉,揪住他腮边的长须,朝他龇牙咧嘴地笑,回头拿出一把小刀,为他细细地刮脸,孟劳索性闭上眼,感受他温热而芬芳的呼吸。好不容易把一张俊脸清理出来,孟拿长吁口气,摸着他脸上熟悉的疤痕,轻轻地,用唇感应他真实的温度。

他画下点点滴滴的告别,却知道,自己有多难舍,每一笔下去,胸膛里都触及一个疼痛的名字,似青锋的寒芒,独自冰冷,寸寸无情。

孟劳带着满身伤痕回来,整整昏睡了三日,他整整陪伴了三日,也揪心了三日。他明白,自己的痛于他只是微末,甚至说出来都是笑话,他突然有些惶恐,自己只有一颗残破的心,要如何回应那深沉如海的感情。

刚刚清醒,孟劳身上仍提不起一丝力气,任凭他的阿懒温柔地吻,乖顺得如同孩童,孟拿吻了一气,突然拍了拍脑袋,一步步挪到厨房,哐当铿锵一气后,气喘吁吁地端着一碗粥出来,趴在他身边一点点喂,还不时停下来,轻轻为他擦嘴。孟劳不吃还好,两口下去,越吃越饿,嫌他喂得太慢,低咒一声,把碗抢过去咕咚几口就倒了个底朝天。孟拿保持着端碗的姿势,目瞪口呆看他吃完,刚想再去盛,孟劳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厨房,哇啦哇啦一阵大吼,“谁搞得乱七八糟的,不会做事别捣乱!”

孟拿瞧瞧磕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手,气得往门槛上一坐,托着下巴看天边的浮云。孟劳飞快地钻出来,扑上来把他拎起,在他胸口喉头一阵**,急吼吼道:“喝了药没,有没有用?”

“没有用我还好好地被你拎!”孟拿暗骂不已,抡圆了拳头,瞥见他满身的伤痕,实在下不去手,张开双臂把他抱住,喃喃道:“我好了,谢谢你!”

孟劳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天啊,你真的好了,阿懒,我的阿懒……”他已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激动,把他横抱起来,高高地抛向天空。

可怜孟拿本来就没几两重,加上大病初愈,瘦得已不成人形,被他卯足了力气一抛,就如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一直飞,一直飞,眼睁睁地撞到屋檐,晕乎乎地掉了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孟劳是最闲不住的人,所以,当第二天孟劳背着椅子出现时,众人并没有惊讶,只是当椅子上包得密不透风的孟拿露出脸来时,几个年轻的夫子还是惊叫出来。

听到叫声,孟劳连忙把自家阿懒的脸囫囵塞到衣服里,尴尬地冲大家笑了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朗声道:“谢谢大家照顾我家阿懒!”

众人都是眼睁睁看着这对苦命鸳鸯走过来,感慨不已,笑容满面地纷纷还礼,钱老夫子慢吞吞从远处走来,含笑对他点点头,坐到孟拿身边,定睛一看,呵呵笑道:“老天,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孟拿顶着个鼻青脸肿的猪头,本不想出来上课,稀里糊涂被孟劳从被子里抓出来,胡乱抹了把脸就塞到椅子上,一醒来,自己已在书院,心头那口气怎么咽得下去,干脆把蒙脸的衣服拉下来,一把扔到孟劳头上。

见他这阵仗,大家心里明白几分,纷纷掩面窃笑,钱老夫子干咳几声,又慢吞吞走进藏书楼。孟劳讪笑着搬出凉席铺下,把在椅子上捆得死紧的孟拿解下来,轻手轻脚挪到凉席上,又屁颠屁颠倒好茶水,上下打量他一番,觉得把他侍候好了,习惯地摸摸他的头,笑嘻嘻地跑开了。

一会,钱老夫子抱着一堆画出来,把书画组授课的几个夫子招呼过来,大家围坐在孟拿身边,钱老夫子一张张画传看,要大家给出意见。

原来,在孟拿离开这段时间,钱老夫子苦心琢磨了他所教授的内容,用启发引导的办法,让学生体会情境交融的意境,意在画外,情在景中,情景交融,意味深长。

钱老夫子前几天进行旬试,以“深山藏古寺”为题,要学生各作一幅画,表现此中的深意,画作刚刚收回来,他对其中几幅十分属意,专门来征求大家的意见,给予评分。

孟拿看过一遍,不置可否,斜斜靠在后面的案几,捞起被孟拿揉乱的一缕发,轻轻揉捻。钱老夫子瞥他一眼,知道他胸有成竹,也不说破,笑道:“‘深山藏古寺’,应以‘藏’为眼,大家可有主意?”

夫子们仿佛醍醐灌顶,连忙把直接画了寺庙的挑出,标为丙等,剩下的几幅钱老夫子一一摊开用纸镇压好,一幅幅开始讨论。

这时,孟劳托着一个蒸笼跑来,跑得浑身汗涔涔的,有个年轻的夫子远远打趣道:“孟教习,又给你家阿懒送什么好吃的?”

孟劳憨笑着把蒸笼放下,一揭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原来是刚蒸好的肉包子,夫子们哪里忍得住这种诱惑,毫不客气,一涌而上,一眨眼的工夫就抢个精光。孟劳手忙脚乱抓到两个,连连吹着来到孟拿身边,见大家正忙着,有些不好意思,缩手缩脚地坐到书案后,连吹了几口,小心翼翼地送到孟拿嘴边。

孟拿见大家都眼睁睁看着,一张脸涨得通红,回头瞪他一眼,孟劳讪笑两声,把手缩了回来,钱老夫子大笑,“孟教习,你的手艺果然不同凡响,光闻这香味老夫就流口水了。厚着脸皮问一句,包子还有么?”

孟劳忙不迭点头,嘿嘿直乐,“有,今天我做了好多,我家阿懒喜欢吃。”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个夫子大笑,“有你家阿懒在,连带我们也有口福,幸甚幸甚!”

孟拿鼻子一酸,低头装作看画,微笑道:“‘藏’之意,不见其形,不闻其声,而能知其所在。你们看这一幅,无寺也无飞檐,只有一个和尚下山打水,含蓄而意境深远。但是,我更喜欢那一幅,同样无寺,长长的山路上,一个妇人背着简单的行囊,对着前方叩拜,大家可知这个习俗,如果家中的亲人病了,为了求神保佑,其家人会从家中一路叩拜到寺里,一路行来,往往两膝额头双手都磨得血肉模糊,款款亲情,尽在这迢迢路途里。”

大家啧啧称叹,钱老夫子连忙在那幅叩拜图和和尚挑水图上标上甲等,其他标上乙等,捻须长叹,“情在画外,意在画中,果然难得,孟夫子,你的得意弟子真是不同凡响!”

“哦?”孟拿蹙眉道,“这画者是……”

“于言!”钱老夫子激赏不已,“真是人才难得,他不但各科都是甲等,而且为人低调,对夫子们谦恭有礼,以后定成大器!”

听到自己熟悉的人得到夸奖,孟劳也呵呵笑起来,看手里的包子冷了些,随手又递到孟拿嘴边,孟拿可能肚子也饿了,下意识地咬了一口,见众人目光灼灼看着,脸皮挂不住,劈头夺过包子,低声道:“再去拿!”

孟劳答应一声,兴冲冲地跑了,看着他的背影,孟拿不禁轻笑出声,钱老夫子笑吟吟道:“孟夫子,你这些天的画稿还是自己来整理吧,老夫实在不敢越俎代庖。”他捻须大笑,“那《太平图》,乃是老夫平生所见的绝世佳作,老夫已裱好收藏在烟波阁,至于其他画作,山长想要在藏书楼里专辟一室给大家欣赏,还请孟夫子定夺。”

孟拿赧然道:“不用如此大费周章,那些画作实在难登大雅之堂,随便处理就好。”

钱老夫子但笑不语,把学生的画一收,优哉悠哉踱进藏书楼,一会拿着自己整理的授课内容出来,要孟拿修正。孟拿十分钦佩他的认真态度,收起懒散性子,开始重新编订。

一会,孟劳又托着一蒸笼包子过来,拿了两个走到孟拿身后,吹了一气送到他嘴边,孟拿哼了一声,“你想撑死我么!忙你的去!”

“山长不让我干活!”孟劳就势坐下来,歪着脑袋看着他笑,仍坚持着把包子送到他嘴边,孟拿没奈何,小小咬了一口,轻声道:“真吃不下,没胃口!”

孟劳眉头拧了拧,三两口就把包子吃完了,咕咚咕咚把茶水喝光,到小厨房倒了些水来,顺便提着开水把大家的茶壶都灌满。见他又埋头写东西,百无聊赖,一头钻进藏书楼里,在一排排的书柜中钻来钻去,不住地喃喃自语,钱老夫子正巧看到,笑道:“你要找什么?”

孟劳摸摸脑袋,“我家阿懒胃口不好,我找食疗的书。”

钱老夫子走到一排书柜后,随手抽出一本递给他,沉吟道:“可惜乐神医走了,要不你还可以跟他请教。前两天我们闲谈时他说过,毒虽然解了,肠胃损伤并不是一年两年能好的,以后还得多多调养。”

“难怪,他什么都不想吃,真是为难死我了!”孟劳把书塞进怀里,正要告辞,钱老夫子一把抓住他,“你跟我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两人走到楼上的烟波阁,钱老夫子打开一个箱子,轻叹道:“这些是你走的时候孟夫子画的,我们也以为他不久于人世,全部拿来收在这里,你慢慢看,我先走了。”

看到自家阿懒的心血,孟劳难掩激动,虔诚地跪在箱子旁,小心翼翼地一张张翻看,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已经忘却的疼痛一丝丝发散开来,疼得连手指都在颤抖。

他看到了无数的自己,昂首大笑的,沉思的,愤怒的,每一笔都是浓墨重彩,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耗尽所有激情,每一张里,他的眼睛都无比明亮,仿佛那人把所有光芒和火热都化进他凝滞的眼波里,沉于波底的,是那人的绝望。

他的阿懒,曾那么近地面对死亡,却满心都是他,提醒他,要坚强,要永远昂首对待生活。

风以多情的手势,撩动窗前一缕沉默的金黄,最后一幅,是他身着铠甲,手按大刀,威风凛凛的模样,他心中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恨不能冲去悬崖,对着崇山峻岭长啸。

他的阿懒,以这样的方式激励他,让他不要伤心,让他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他郑重地收起所有画,把箱子关上。推开窗,他的阿懒仍在奋笔疾书,披着一身阳光,时而蹙眉,时而微笑,远处,流光飞舞,云霞似在热闹闹地烧,红艳艳地燃遍整个天空。

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