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内,金志爱并没有坐下,显然没有长谈的意思。

林载玄站在她的对面,声音平静,缓缓道来:“……今天早上,我们刚刚接到公司总部发来的消息,您的秘书,朴元圣,昨天夜里在汉城,在他自己的寓所跳楼自杀。目前已经死亡,死因还不清楚。”朴元圣死亡的噩耗让金志爱咣的一下惊住,一时呆若木鸡,她的脸上忽地血色尽消,瞳孔瞬间放大起来。

行政俱乐部会客室里的空气像被瞬间冰冻,连呼吸仿佛都在窒息中凝固。朴元圣自杀身亡的消息把金志爱的身体钉在地上,她吃力地张开嘴巴,但极度的恐惧惊恐遏制了她的声音。她双脚麻木地退了半步,就像摔倒前的一个趔趄。林载玄本来一副沉痛不已的表情,此时却被金志爱的失形弄得紧张起来。在金志爱的眼里,林载玄脸上的表情也许狰狞万端,也许她在幻觉中已把他当作了杀人同盟。

金志爱的双脚终于能够移动了,她后退的步伐有些踉跄。但她的喃喃自语却清晰刺耳:“你们杀了他,你们杀了他……”只此两句便哑然失声。

林载玄趋前伸手,想要扶住金志爱摇晃的身躯,他的几位随从也拥上来出以援手,不料金志爱已如惊弓之鸟,反而尖叫一声夺路而逃,她冲出会客室后亡命狂奔,撞翻了一个服务生高托在肩的水果点心。托盘叮咣摔在地上,水里点心则散花般飞向半空,失常的声响让周围茶座里的客人纷纷惊起张望,他们看到金志爱慌不择路地穿过茶座,朝电梯厅逃去,整个俱乐部响彻了谁也听不懂的嘶声呼叫:

“他们杀了他!他们杀了他……”

刚刚赶到的客务总监和佟家彦正在谈着什么,听见声音全都愣住。潘玉龙和杨悦也没走远,他们也同样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情景惊呆。潘玉龙几乎是出于职责的下意识,身不由已地追了上去。他追到电梯厅时仅仅来得及叫出一声:“金小姐……”载了金志爱的电梯梯门就已砰地关住。

潘玉龙转身,快步朝厨房跑去。

他从炉间冲进加工间,长长案板和水池两侧挤满了洗菜、剔肉、宰鱼的工作人员,潘玉龙从杂乱的人群中奔跑着穿守,嘴里仓促地频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为他让开通路的工作人员都凝惑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背影在工作电梯的拐角处消失。

在通向工作电梯的走廊里,几位端着托盘的服务生说笑着走来,听到潘玉龙带出的动静,纷纷闪开靠墙,让出道路,然后莫名其妙地看着潘玉龙跑进了电梯。

十九楼工作间的门被人猛地拉开,潘玉龙疾步走了出来。他顺着走廊一路疾行至1948房的门外,喘息稍定便按响了门铃。

潘玉龙用英语叫门:“贴身管家!”

屋内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潘玉龙再次呼唤:“贴身管家。”

屋内还是没有反应,潘玉龙再次呼唤:“金小姐,请问您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房门紧闭,屋内静无一声。潘玉龙改用中文再次重复:“金小姐,您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您没事吧?”

金志爱躲进卧室,畏缩在床边,对屋外的呼唤充耳不闻,为了压抑着内心的伤痛和恐惧,她的两肩不停地抖动起来,控制住了声音但控制不住眼泪,床头柜上摆着的那张和父亲以及朴元圣的合影里,朴元圣慈祥地面容在泪水中模糊。

金志爱哆哆嗦嗦地拿起电话,心怀侥幸地拨了那个一向熟悉的号码,听筒内传来的英语热情周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电话从金志爱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恐惧将她紧紧包围,让她陷入无助的抽泣……

客务总监和佟家彦疾步走来,他们看到潘玉龙正要离开1948房的门口。

客务总监轻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砰的一声震响,紧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咂东西的声音。

客务总监闻声色变,当即命令潘玉龙开门。潘玉龙愣了一下,赶紧掏出钥匙卡,打开房门冲了进去,佟家彦正要随后跟进,客务总监伸手拦住了他。

客务总监说:“你不要进!”

潘玉龙在客厅里没有找到金志爱,他快步走到书房门口,不大的书房一览无余。他转身又向卧室走去,终于看到金志爱缩在床边的地上不停颤栗。卧室的台灯、电话摔了一地,墙上还有水杯、花瓶砸过的痕迹,地毯上又是一片“玉石俱碎”,狼藉不堪。

潘玉龙小心翼翼,走近金志爱,他说:“金小姐,我可以帮助您吗?您不要怕,您在这儿很安全,请告诉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他俯身蹲下,关切地察看着金志爱被泪水打湿的脸庞。他没有料到,金志爱竟会突然一下子抱住了他,伏在他肩头痛哭失声。

潘玉龙张着双手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以同样的拥抱表达安慰,还是应该这样两手张皇着僵在原位。

潘玉龙动作快速地准备着红茶的茶具,煮茶的酒精炉、瓷壶、瓷杯、银质的糖罐和奶盅,奶盅分盛着淡奶和鲜奶,连同几样精致的甜点,全都有序地放进一只银质的托盘里。

佟家彦在一边急切地问道:“她把什么摔了?”

一位客房主管也问:“她到底怎么啦?”

客房总监的神态还算镇定:“她现在到底怎么样,她跟你说了什么?”

潘玉龙抬起头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的脸上。他仓促地答道:“她受了惊,她现在……”

佟家彦打断了他:“她现在是不是真的精神不正常了?她是不是真的……”

潘玉龙打断佟家彦的猜测:“不!她很正常!”

他的声音有些冲动,听上去几近顶撞上司,但没有人发出批评指责,他们更关心潘玉龙还要说些什么。

潘玉龙顿了一下,放缓了声音:“她的秘书死了。就是那位朴先生,在我们十九楼住过的那位朴先生,死了。她吓坏了,心里很悲伤,她现在需要安慰,她现在需要镇定下来。”

潘玉龙将银质托盘托上了肩头,迈步朝工作间外面走去。

佟家彦在他身后叫了一声:“潘玉龙!”

潘玉龙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停了下来,转身回头。

佟家彦问:“要我帮忙吗?”

潘玉龙:“她现在……不相信任何人。”停了一下,又重复地说道:“除我之外,她不相信任何人了!”

潘玉龙转身走了,所有人就此止步,目送潘玉龙的背影,消失在缓缓关闭的门后。

潘玉龙高高地托着茶具穿过走廊,向1948房间走去。他看见1932的那位住客,从1948房的方向过来。潘玉龙怀疑地侧目看他,用英文问了句:“下午好!”那个人低了头,与潘玉龙擦肩而过,没有答腔。

潘玉龙回头瞟了一眼,脚步已接近1948门前,直到可疑住客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一端,潘玉龙才举起手来,敲响金志爱的房门。

“金小姐,我可以进来吗,您要用下午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