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驶的面包车中和潘玉龙的短暂相聚,让汤豆豆快活无比。

快活的汤豆豆并没有看出潘玉龙心事重重,她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潘玉龙,说:“这个给你用吧,以后咱们俩就可以经常通电话聊天了。”

汤豆豆不会明白,潘玉龙为何不开心。

潘玉龙问:“那你用什么?”

汤豆豆得意地说:“过两天我们公司要送我一部新手机。”

“你们公司?”

“就是盛元公司啊。哎?他们说希望你帮他们一个忙,你帮了吗?”

潘玉龙看了看旁边的人,把目光又移向汤豆豆:“他们怎么跟你说的?他们让你来说服我,对吗?”

汤豆豆笑着点头:“对呀,你能帮吗?”

潘玉龙眉头紧锁,低了头,良久才问:“你答应他们了?”

汤豆豆点头:“啊。”

潘玉龙移开目光,声音阴沉:“就因为他们要送你手机?”

汤豆豆有点不快,说:“什么呀,你怎么这样说我!”

“那因为什么?”

汤豆豆恢复天真的笑容:“因为我是盛元公司的形象代表啊,我当然希望盛元公司好了。”潘玉龙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那我又是为了什么?”

汤豆豆一脸顽皮地凑近他,说:“你是为了我呀。再说,是他们韩国人先偷了我们的,我们是自卫!要自卫,就必须收集证据。打官司要有证据!证据!你懂吗?”

潘玉龙和佟家彦下了面包车。

汤豆豆在车上跟潘玉龙告别:“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他们什么时候把手机给你,你把号发给我。”

“好!不过我这两天都在老刘那儿。老刘让我们到他家去看《大河之舞》的录像,你要打电话就往那儿打吧!”

“好。”

潘玉龙目送面包车驶出车场,才尾随着佟家彦走向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辆捷达轿车。

潘玉龙和佟家彦一路走来,在职工更衣室外一个僻静的角落,两人默然站住。

佟家彦看看左右无人,对潘玉龙说:“你如果进房的话,先注意一下金志爱的手提电脑,盛元公司要的东西,应该就在那里面藏着。”

潘玉龙低头倾听,但没等佟家彦说完,他已扭头走进了更衣室的门洞。

佟家彦望着潘玉龙的背影,表情阴沉不快。

潘玉龙在更衣柜前换着衣服,挂衣服的时候触到了衣兜里的那个手机。他把手机拿出来,想了一下,拨了一个号码。

“……爸,是我。妈的病怎么样了?……医生说非得上呼吸机吗?……那就给妈上吧。什么,上一天得多少钱啊?……哦,我知道……我想想办法吧,我尽量想办法吧。”

挂了父亲的电话,潘玉龙心情沉重。夜晚在无人的更衣室里,在被更衣柜隔出的又深又长的甬道里,潘玉龙备感孤独。

闷了一会儿,他又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喂,豆豆,啊,我没事,我就是想……想找人说说话……我知道,我们刚说完话……我刚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妈……不说了吧……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也许,也许以后我结了婚,也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没有,我没事,你接着睡吧……没事,你睡吧,我该上楼了。晚安豆豆。”

潘玉龙挂了电话。

重新换上贴身管家礼服的潘玉龙回到十九楼,他在工作间和暂时顶替他的贴身管家杨益德做了交换。

杨益德答:“客人从下午没要任何服务。”

潘玉龙又问:“那她晚饭怎么吃的?”

杨益德说:“晚饭不是你服务的吗?她连面都没让我见呢。”

潘玉龙不知该再问什么,默默地在交接本上签了字。

协助他们交接的一位主管按了下行的电梯,然后和杨益德一起走向电梯轿厢。进了电梯的杨益德回过头来,对潘玉龙笑笑说道:“她呀,也许她在等你。”

潘玉龙脸上笑不出来,他默默地看着电梯的门缓缓关上。

躺在工作间的小屋里,随身听的耳机放送着《真实》的乐曲,忧伤的旋律也许让潘玉龙想到了母亲的病容和父亲的焦虑,他的眼里有了些泪水。乐曲的尾声突然被一阵用力的敲门声打断,门外传来夜班服务员急切的叫声:

“潘玉龙,1948叫服务了,快点!”

潘玉龙匆匆忙忙起身出门。

衣装端正的潘玉龙站在1948房的门口,按亮了门铃,同时用英文喊了一声:“贴身管家!”门开了,潘玉龙走进房间,他看到金志爱穿着睡袍,满面怒容。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为潘玉龙打开门后就走向客厅的电视机,一边按着遥控器一边用英语狂躁地吼叫:“不清楚,为什么!韩国电视台为什么不清楚!”

潘玉龙赶紧上去接了遥控器:“对不起金小姐,我来调一下。”他半蹲在电视机前,手忙脚乱地调了半天,韩国电视台的画面始终模糊不清。

金志爱焦躁地在潘玉龙身后走来走去。潘玉龙虽然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金志爱暴怒难耐。他心神不定地做了最后的努力,但无效,他不得不起身用英文解释:“可能是韩国KBS的天线出了问题,我马上打电话给音像中心。”

金志爱一手操起旁边的电话机,粗暴地命令:“电话?OK!你现在就打!你现在就打!现在!”潘玉龙克制着自己的反感,马上拨叫了饭店的音像中心的电话,报告了1948房电视的故障情况,几乎同时,金志爱也掏出自己的手机给秘书朴元圣打了电话,她用韩语焦急地说道:“朴先生,我在KBS里看到我父亲了,他们在说我父亲,他们在说时代公司。可现在我的电视完全看不清了!他的电视看得清吗?KBS!KBS!”

音像中心的工作人员显然答应马上上来检查。潘玉龙挂上电话,无意中转头,突然发现了放在茶几上的手提电脑。他想不到关乎自己命运的这只手提电脑,此刻距离自己竟然咫尺之遥!

潘玉龙的目光在那部电脑的黑色机身上,凝固了片刻。突然,他听到身后一声巨响,他回身一看,看到客厅里摆放的一只冰桶架轰然倒地,他眼睁睁地看到,金志爱用盛满冰块的冰桶狠狠砸向了他身边的电视机,电视机的显像器砰然爆破,烟火迸生。炸开的火苗惊得潘玉龙面如土色,也下意识地冲上去想去灭火,噼噼啦啦的火星声又提醒他跑去拨下电线,电线刚刚拔断,愤怒的金志爱已经砰的一声摔门进了自己的卧房。

潘玉龙跑进房间里的备餐间,取出灭火器,扑灭了电视机里的烟气,然后又扑向一边的电话机:“工程部吗,工程部吗?请你们赶快派人上1948房,快点儿!”挂了电话,他又拨给保安部:“保安部,保安部吗……”

工程部和保安部的人员先后赶来,进入了1948房间,他们赶到时发现,现场已经狼藉不堪。饭店夜间值班经理、保安部和工程部的值班员,以及管家部的夜班主管等人,将潘玉龙团团围住,严厉地盘问。

“到底怎么回事?”

“她因为什么把电视砸了?”

“你当时怎么跟她说的,你说了什么她发这么大火?”

潘玉龙既委屈又懊恼,声音中不能掩饰一腔烦躁:“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她砸电视……”

保安部值班员问:“她砸电视的时候就你在场,怎么回事你为什么都说不清楚?”

潘玉龙说:“我给音像中心打电话呢,她就在我身后砸了,我怎么知道她的脾气怎么这么不好!”

除了夜间经理的态度保持着冷静外,其他人全部面目严厉,口气生硬。保安部的值班员更是把指责和怀疑的予头,直接指向了潘玉龙本人:“她肯定是火了才砸的,好好的她砸什么电视啊!”

潘玉龙跟他顶了起来:“她砸什么电视……她,她神经质我怎么知道!”

管家部主管因为是潘玉龙的直管上级,所以皱眉制止:“潘玉龙!你冷静点!”

夜间值班经理也终于开口纠正潘玉龙:“哎,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客人有时候烦躁发发脾气,我们只能妥善处理。我们作为饭店工作人员,不可以随便说客人是神经质。客人砸电视肯定是不满的。”

保安部值班员接茬补了一句:“肯定是对你或者是对你的服务有什么不满!”

潘玉龙仍然不服强辩:“我刚进房,还没怎么服务呢她就砸电视……”

管家部主管不得不打断潘玉龙的抵触情绪:“潘玉龙你态度要端正一点,你激动什么!”

主管的呵斥让潘玉龙压住了火气,批评的声音却并未停止下来。潘玉龙低头坐在椅子上,不再辩解,他的大脑混沌,目光僵滞,眼前和耳畔,忽然快速地闪过一串令他不寒而栗的画面和声音。

——佟家彦威逼的面孔:“先注意一下金志爱的手提电脑……”

——黄万钧面无表情的神态:“……只有你的钥匙能够进入1948房间,其他人进去都会留下额外的痕迹……”

——佟家彦道貌岸然:“……咱们作为一个中国人,应该首先维护我们中国企业的利益……”

——黄万钧循循善诱:“你不妨为自己的事业和父母,做一点实际的尝试和努力。”

——汤豆豆顽皮无知:“你是为了我啊。”

——金志爱疯狂的命令:“电话?OK!你现在就打,现在就打!现在!”

但这些画面和声音,很快就被夜间值班经理、保安部、工程部的值班员和楼层主管密不透风的质询淹没,潘玉龙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看到周围的每张嘴巴都在一张一合。

潘玉龙濒临崩溃地喊了一声:“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所有声音都在这声叫喊之后哑然而止,包括潘玉龙脑子里的那些此起彼伏的面孔,也全都瞬间消失。头头们都愣在原地,潘玉龙站起来,走进旁边自己的那个小屋,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头头们愣了半天,一时反应不来,夜间值班经理恼火地转向管家部的那位主管:“嘿,他怎么这样?”

管家部主管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无可奈何地说道:“明天我就跟佟经理汇报,等这个任务完了再跟他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