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志爱回到1948房时,潘玉龙刚刚将餐桌布置完毕。他帮金志爱脱下外套,同时问道:“你点的菜已经准备了,你的客人大约几点到,要不要我在大堂迎接?”

金志爱看到了餐桌上排场,但她没有停步,而是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我的客人不在这里。麻烦你把菜装好,替我给他们送去。”

林载玄的秘书结了账,林载玄等人走出会客室,走向电梯厅。路过存衣处时,佟家彦替林载玄穿上风衣。穿衣时他俯在林载玄耳边轻轻一语,林载玄闻言不由停步回头。

佟家彦说:“林先生,您有兴趣和我单独谈谈吗?我有关于亚东公司的一些消息。”

金志爱点的菜点,已经分别装入精美的外卖食盒,那些食盒摆在客厅的大茶几上,让金志爱亲自过目。

“金小姐,你要的菜都准备好了,现在就送的话还是热的,请问要送到哪里?”

“好,现在就送。送到银海医院305房间。”

潘玉龙在小本上记下地址,说了句:“好的。”忽又愣住,惶然抬头,“不不不,我爸爸妈妈在医院订了饭的,您不用……”

但他的话马上被金志爱打断:“他们是我的客人。我在请我的客人吃饭。”

“我替我的爸爸妈妈谢谢金小姐了,可他们是普通人,他们吃不懂这么名贵的东西。”

“他们吃不懂不要紧,只要吃进了他们的肚子,就会对身体有益,这些都是有营养的东西。”

“对不起,我替他们领下这份好意了,这样贵重的东西他们承受不起……”

“他们是我请来的客人,而你只是我的贴身管家,完成我委托的事情是贴身管家应尽的职责。如果你没有这个职责,我以叫其他人送去。”

潘玉龙一时语塞,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他们吃一点就够,这些菜的量太大了,他们只有两个人,可这是三个人的量……”

金志爱再次打断潘玉龙:“不是还有你吗。”

潘玉龙噎住,良久,他说:“谢谢你,金小姐。”

金志爱厉声说:“别叫我小姐!”

佟家彦下班,驾车驶离饭店。他来到一个装饰豪华的桑拿俱乐部里,进去更衣沐浴,然后围了毛巾走进了一个桑拿间里。

桑拿间里已经坐了一个男子,灯光虽暗,但仍可认出那正是林载玄的秘书。这位秘书往热炉上浇了一瓢冷水,他的声音和石块上生出的烟气一样嘶哑粗粝。

林载玄秘书说:“以五星饭店为职业的人,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人间万物,尽收眼底。关于亚东公司,你要告诉我什么消息?”

“亚东公司负责公园项目的人就是盛元银海公司的前任总裁。我和这位总裁非常熟悉,他是我们那里的一个常客……”

“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

“我要告诉你的事情,至少可以让你省下六千七百万美元的追加预算。但我也想提前打听一下,你们时代公司会按什么样的比例,为这些信息付费?”

六千七百万这样精确的数字,让那位秘书不得不怔,他沉默片刻,压低了声音:“你开个价吧。”

佟家彦没有马上回音,他也将一瓢冷水浇在热炉上面,热炉立即升出霹雳般的白烟……潘玉龙拎着食盒走进母亲的病房。

金志爱在房间里看着电视,看得心不在焉。她终于按捺不住,打电话命令秘书为她备车。

轻车简从,离开了饭店。

银海医院里,潘玉龙的父母望着那一桌打开的食盒,面对如此精美的菜肴万般疑惑。

父亲问:“这是你在酒店买的?这要多少钱呀……”

潘玉龙心里并不轻松:“这是金小姐送的。”

父亲很疑惑:“送的?”

母亲和声说:“她怎么对咱们这么好呀,儿子,咱们这么住着吃着,没关系吧?”

“上次金小姐不是说了吗,咱们儿子救过她的。”

“救人是应当的,见义勇为嘛。咱们凭这个就花人家这么多钱,总不太好吧。我这个病现在也稳定了,再说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住这么好的医院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父亲说:“儿子在这儿,你有什么不踏实!你这人,一辈子心重,一辈子怕求人。现在是儿子给你挣来的富贵,你就塌塌实实的吧!玉龙,你劝劝你妈”。

潘玉龙说:“……妈,你……你就,就踏踏实实……好好治病吧。”

父亲说:“你瞧,别胡思乱想了,你就操心你自己的病,儿子的事儿子自己有数,用不着你操心。”

母亲对儿子说:“咳,总归不是你自己挣的钱,我心里总是定不下。我是说,平白无故的钱,千万用不得,啊!”

潘玉龙回避了母亲的目光,点头含混地应道:“啊。”

金志爱驱车至此,她在医院门口下了汽车,不让秘书跟从,独自走了进去。

潘玉龙和父母已经用完了晚饭,父亲收拾桌上的碗筷,潘玉龙伺候母亲洗了手脸,他端着脸盆走出病房,去水房把水倒掉。

潘玉龙从水房出来后,站在走廊里犹豫了片刻,放下脸盆沿着走廊向另一个病区走了过去。他拐了两个弯,居然一直走到了汤豆豆的特护病房。他并不知道自己与刚刚来到医院的金志爱在一个拐弯处交叉走过,金志爱看到了潘玉龙的背影,而潘玉龙的视线却始终伸向前方。金志爱没有叫住潘玉龙,她跟在潘玉龙身后逶迤前行。潘玉龙前面的方向并非他母亲的病房,这让金志爱疑窦顿生。

潘玉龙站在了特护病房的门口,从门缝中他看到阿鹏在帮护士为汤豆豆输液。汤豆豆躺在*上,仍然昏睡不醒,看得潘玉龙不由眼圈发红。

阿鹏提了一个暖壶从病房走了出来,意外看到潘玉龙站在门口,他随即反手将房门带上,用自己宽阔的身体将潘玉龙挡住:“先生找谁呀?”

潘玉龙不想与阿鹏冲突,他尽量让自己和颜悦色:“啊,我是,我是来看我妈妈的,她也住在这里。”

阿鹏将他打断:“对不起你找错地方了!请吧。”

“豆豆……好点了吗,她现在能讲话了吗,头脑清醒了吗?”

“她的头脑很清醒,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她终于可以分辨出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欺骗!”

“阿鹏,如果你是一个真实的人,那就请你告诉豆豆,我没有做错什么,但我已经没有机会向她解释了。对她来说,这件事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么能让她活着。”

“你放心吧,豆豆会活下去的。她也不需果你打折她的腿以后送来的那根拐棍,她已经把你那位韩国小姐的钱退回去了。用你们的钱她宁愿去死!现在我们自己找到钱了,老天有眼,不会让豆豆为了你这种人死掉的!要死你去死吧,跟着你那位韩国女人滚吧,你本来就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别让豆豆再看见你,别再脏了她的眼睛,滚吧!”

阿鹏用舞蹈动作躬身摆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还没有直身就被潘玉龙一拳打翻。

阿鹏手中的暧壶摔了出去,暖壶的破碎声犹如一声哭泣。

潘玉龙流出了眼泪,他指着阿鹏,哽咽难言:“你告诉豆豆,我和她……曾经有过约定,每天夜里,夜里十二点钟,我们彼此的心,都会真实地连在一起。你告诉她,我会记住这个约定!”

潘玉龙转身走了,阿鹏还蒙在地上。金志爱站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目睹了刚才的一切。